14.白虎銜尸
(1)
西藏，念青唐古拉山脈深處。
萬年冰川在探照燈下泛著幽藍的死光，如同巨獸凍結(jié)的腑臟。鐘離雪的登山鎬每一次鑿擊，都帶起一片冰晶的碎屑，在零下四十度的空氣中簌簌落下，發(fā)出細微的脆響。她呼出的白氣瞬間凝成冰霜，掛在防護面罩的視窗邊緣。
當(dāng)那柄被冰封了不知多少歲月的青銅鉞終于完全顯露時，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讓她渾身一顫。鉞身古樸厚重，布滿暗綠色的銅銹，刃口處卻流轉(zhuǎn)著一層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仿佛活物般的暗金色光暈。鉞柄末端，一個猙獰的白虎獸首浮雕，空洞的眼窩似乎在凝視著她。
低沉的震顫從鉞柄傳來，并非物理的震動，而是直接作用于她的骨髓和靈魂！手腕上，那枚由祖父鐘鑠鎧臨終前交付、形如縮小虎符的白虎令，此刻正發(fā)出滾燙的熱度，內(nèi)部一道極其微弱、仿佛風(fēng)中殘燭的意念碎片強行擠入她的腦海：
【…封鎮(zhèn)已松…鎖鏈將斷…快…取走它…遠離昆侖…那不是裂谷…是…牢門！】
意念碎片充滿了腐朽和驚惶，正是白虎令中寄存的那縷屬于上古某代白虎能力者的殘魂！這警告比祖父筆記中語焉不詳?shù)挠涊d更加直接，也更加不祥。
牢門？昆侖裂谷？
鐘離雪冰藍色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用力握緊冰冷的青銅鉞柄，一股蒼涼、肅殺、帶著金屬血腥氣的力量瞬間順著臂膀涌入四肢百骸。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在腦中閃回：祖父鐘鑠鎧在臨終病榻上，用枯槁的手死死抓住她，渾濁的眼中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某種更深沉的絕望和…愧疚？他含糊地念叨著“白虎…宿命…鑰匙…不可開…”，最終咽下的話語，成了她繼承白虎血脈后揮之不去的夢魘。那些被刻意抹去、卻又在血脈深處留下刻痕的記憶碎片，此刻如同被這青銅鉞喚醒的幽靈，在她意識中尖嘯！
“昆侖……”她低聲自語，目光穿透厚重的冰層，仿佛望向遙遠的昆侖山脈方向。幾天前，衛(wèi)星圖像捕捉到昆侖山脈主峰附近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了一道巨大的地裂，深不見底，如同大地的傷疤。官方解釋是地質(zhì)活動，但此刻，結(jié)合白虎令殘魂的警告和血脈中的悸動，鐘離雪的心沉入了谷底。
不是裂谷。是牢門！
一種不容抗拒的召喚，從手中的青銅鉞傳來，如同磁石指向鐵屑，堅定地指向昆侖！
昆侖山脈，新裂谷邊緣。
寒風(fēng)如同刮骨的鋼刀，裹挾著冰粒和稀薄空氣的尖嘯。裂谷深不見底，兩側(cè)陡峭的冰壁泛著慘白的光，裂口處彌漫著一種非自然的、帶著金屬腥味的寒氣，吸入肺腑如同吞下冰渣和鐵屑。
鐘離雪站在邊緣，厚重的抗寒作戰(zhàn)服也無法完全隔絕那股刺骨的陰冷。她手中的青銅鉞震顫得更加劇烈，暗金色的光暈在刃口流轉(zhuǎn)，仿佛活了過來。她將目光投向?qū)γ娑盖偷谋凇?/p>
冰壁深處，并非純粹的冰層。在億萬年的凍結(jié)下，竟封存著巨大而清晰的浮雕！畫面風(fēng)格古樸蒼勁，帶著濃烈的宋時氣象。浮雕描繪的是一場宏大的封印儀式：一群身著天師道袍、腳踏禹步的道士，面容肅穆，手中法劍、符箓光芒流轉(zhuǎn)，結(jié)成玄奧陣勢。陣勢中心，并非什么妖魔，而是一個被重重鎖鏈束縛的“人形生物”。那生物有著魁梧的人類身軀，肌肉虬結(jié)，覆蓋著奇異的白色皮毛紋路，而它的頭顱——赫然是一顆栩栩如生、獠牙畢露的白虎之首！白虎雙目圓睜，即使被封印在冰壁浮雕中，依舊透出一股睥睨蒼生、桀驁不馴的狂暴煞氣！
浮雕下方，一行古老的碑文，如同泣血的箴言，在冰晶中若隱若現(xiàn)：
監(jiān)兵神君，西天七宿之精，主殺伐，司兵戈。戾氣盈天，禍亂人間。天師道眾，集萬民之愿，引地脈之寒，永鎮(zhèn)于此！
監(jiān)兵神君！西方白虎七宿的化身！ (2)
“原來……這就是‘樣本’的源頭？”鐘離雪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冰冷的浮雕表面，撫過那白虎之首猙獰的輪廓。祖父筆記中那些關(guān)于“星骸之力非賜福而是枷鎖”、“白虎血脈背負原罪”的隱晦字句，在此刻變得無比清晰。所謂傳承，不過是看守牢籠的獄卒血脈！而牢籠里關(guān)押的，竟是神話中的星宿化身！
就在她指尖觸碰到“監(jiān)兵神君”浮雕的瞬間——
一聲清脆的、如同琉璃碎裂的巨響，猛地從冰壁深處傳來！不是她觸碰的地方，而是整面封存著浮雕的巨大冰壁！
無數(shù)蛛網(wǎng)般的裂痕以監(jiān)兵神君浮雕為中心，瞬間蔓延開來！裂痕中，并非融化的冰水，而是噴涌而出的、濃郁到化不開的、帶著金屬腥味的慘白寒氣！
寒氣并非無序擴散，而是在噴涌出的剎那，如同擁有生命般，瞬間凝結(jié)、塑形！
數(shù)百柄！整整數(shù)百柄完全由極致寒冰凝結(jié)而成的青銅戈！戈身修長，戈刃鋒利，閃爍著凍結(jié)靈魂的幽光！每一柄戈的形制，都帶著古老商周青銅器的獰厲之美，卻又散發(fā)著超越物理法則的致命寒意！
它們?nèi)缤粺o形弓弩激發(fā)，撕裂凝固的空氣，帶著刺耳的尖嘯，如同死亡的冰雹，朝著裂谷邊緣的鐘離雪——爆射而至！速度快到超越子彈！
“哼！”鐘離雪眼神一凜，白虎血脈中的肅殺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驚疑！她沒有后退，反而迎著那死亡冰戈向前踏出一步！
手中震顫的青銅鉞發(fā)出一聲清越如龍吟的震鳴！暗金色的光暈瞬間暴漲，將她全身籠罩！她旋身揮鉞！動作簡潔、凌厲，帶著戰(zhàn)場殺伐的千錘百煉！沒有花哨的技巧，只有最純粹的力量與速度！
金鐵交鳴之聲如同暴雨敲打鐵皮屋頂般密集炸響！冰晶四濺！青銅鉞的暗金刃芒與冰戈的慘白寒氣激烈碰撞、湮滅！每一次揮擊，都精準地斬碎數(shù)柄冰戈！冰戈破碎的瞬間，并非化為碎冰，而是重新散作刺骨寒氣，試圖侵蝕她的護體光芒！
在揮斬的間隙，鐘離雪冰冷的視線穿透彌漫的寒氣與破碎的冰晶，看到了更駭人的景象！
那噴涌的寒氣并未消散，而是在她周圍翻滾、凝聚！一道道由寒氣構(gòu)成的、半透明的身影，在慘白的光暈中浮現(xiàn)出來！
軍隊！
一支沉默、肅殺、散發(fā)著亙古死亡氣息的軍隊！
他們身著厚重的、樣式極其古老的青銅鎧甲，甲葉上刻滿神秘的饕餮雷紋，覆蓋全身，只露出冰冷的、毫無生氣的眼眸。最詭異的是，每個士兵的額頭上，都嵌著一塊微微凹陷、刻著白虎星圖的青銅片！而他們的胸口護心鏡位置，無一例外，都銘刻著一個猙獰咆哮的白虎徽記！
這支寒冰與死亡構(gòu)成的軍隊，無聲無息地列陣，將鐘離雪團團圍困在裂谷邊緣。數(shù)百支寒氣凝結(jié)的冰戈，再次在他們手中凝聚，鋒刃齊齊指向中心的她。肅殺之氣，凍結(jié)了空氣，也凍結(jié)了時間。
鐘離雪的目光掃過這支陰兵的面容，試圖從那青銅面甲下找到一絲熟悉的痕跡。最終，她的目光定格在為首那名將領(lǐng)身上。那將領(lǐng)的鎧甲更為華麗，肩吞獸首，腰懸古劍，身形挺拔如山岳。
就在這死寂的對峙中，一個名字，一段祖父鐘鑠鎧在某個醉酒后反復(fù)念叨、被她深深刻在記憶深處的古老咒語，如同本能般沖口而出：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血不流干，死不休戰(zhàn)！”
咒語出口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支沉默肅殺、仿佛要碾碎一切的寒冰陰兵，如同被按下了無形的開關(guān)，動作齊齊一滯！緊接著，在鐘離雪難以置信的目光中，數(shù)百名陰兵，包括那名為首的將領(lǐng)，如同演練了千萬遍般，動作整齊劃一地——單膝跪地！
沉重的青銅甲葉撞擊在堅冰上，發(fā)出沉悶的轟鳴！他們低下了覆甲的頭顱，將手中的冰戈倒插于地，鋒刃指向裂谷深處！如同在向君王獻上忠誠與武器！
為首的將領(lǐng)緩緩抬起頭，覆蓋面容的青銅面甲，在慘白寒氣的映照下，如同水波般蕩漾、模糊，然后……逐漸變得清晰！
那是一張年輕、剛毅、棱角分明的臉！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緊抿著，帶著一股子百死無悔的銳氣與……熟悉感！
鐘離雪的呼吸驟然停止！冰藍色的瞳孔瞬間放大！
那張臉……那張臉分明就是——年輕時的祖父，鐘鑠鎧！
“白虎血脈……”年輕的“鐘鑠鎧”開口了，聲音如同金鐵摩擦冰川，冰冷而毫無情感波動，卻又帶著一種跨越千年的沉重，“終于等到……鑰匙。”
鑰匙？什么鑰匙？鐘離雪心中警鈴大作！她瞬間明白了！這支陰兵，并非敵人！他們是守衛(wèi)！是牢籠的看守！而自己手中的青銅鉞，以及喚醒他們的血脈咒語，就是打開這座牢籠的……鑰匙！ (3)
“不……”她下意識地想后退，想扔掉手中的青銅鉞。
但，太遲了！
“轟隆隆——?。?！”
一聲比之前冰壁碎裂恐怖百倍、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巨響，猛地從裂谷最深處炸開！整個昆侖山脈都在劇烈顫抖！大地在哀鳴！
伴隨著巨響，是無數(shù)條粗如巨蟒、閃爍著幽藍符文光芒的玄冰鎖鏈，在裂谷深處崩斷、彈射、碎裂的聲音！如同無數(shù)巨龍的悲鳴！
鐘離雪手中的青銅鉞猛地一震，爆發(fā)出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它竟自行掙脫了她的掌控，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如同歸巢的倦鳥，朝著那鎖鏈崩斷聲傳來的裂谷最深處——激射而去！
“回來！”鐘離雪臉色劇變，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裂谷！白虎血脈賦予她的力量在絕壁上借力疾馳，緊追著那道暗金流光！
裂谷越往下，寒氣越重，那金屬的腥味也越發(fā)濃郁刺鼻，幾乎凝成實質(zhì)。光線被吞噬，只剩下冰壁自身散發(fā)的微弱慘白幽光。
不知下墜了多久，眼前豁然“開闊”——裂谷底部，竟是一個被掏空的山腹！一個巨大無比的冰窟！
冰窟中央，矗立著一座完全由幽藍色、散發(fā)著絕對零度寒氣的玄冰雕琢而成的——巨大王座！
王座之上，端坐著一個身影。
當(dāng)鐘離雪的目光觸及那個身影時，一股比昆侖寒風(fēng)更刺骨的冰冷，瞬間凍結(jié)了她的血液和思維！
那是一個男人。
身形修長，穿著樣式簡潔、材質(zhì)不明的白色長袍，黑色的短發(fā)，面容……俊美得近乎妖異，卻又帶著一種非人的冷漠。
那張臉……鐘離雪至死都不會忘記！
那是——沈凌淵的臉！
五行特遣隊上一代的核心，玄武能力的繼承者，那個在三年前那場慘烈的“星骸暴走”事件中，為了封印失控的玄武星骸碎片，被所有人親眼目睹、被確認犧牲的英雄——沈凌淵！
他怎么會在這里？！坐在封印監(jiān)兵神君的冰封王座上？！
但下一秒，鐘離雪就發(fā)現(xiàn)了致命的差異！
王座上的“沈凌淵”，緩緩睜開了眼睛。
沒有瞳孔，沒有眼白，只有一片純粹、冰冷、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的——慘白！
那慘白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瞬間鎖定了闖入的鐘離雪，也鎖定了懸浮在王座前、正發(fā)出臣服般低鳴的青銅鉞。
一個平靜的、毫無波瀾的、卻如同萬載玄冰摩擦般的聲音，在這死寂的冰窟中響起，清晰地傳入鐘離雪的耳中，也如同重錘砸在她的心上：
“鑰匙……終于送到了?！?/p>
“他……”鐘離雪的聲音干澀嘶啞，指向王座上的存在，又指向懸停的青銅鉞，“……沈凌淵……不是犧牲者？”
王座上的存在，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那笑容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如同觀察實驗小白鼠般的漠然：
“犧牲？不。”
“他是第一個……成功通過‘火種計劃’第七階段‘文明抗性測試’……并展現(xiàn)出完美‘容器’潛力的……”
“樣本?！?(4)
王座上那雙慘白的眼睛，如同冰封的深淵，將鐘離雪連同她血液里奔涌的寒意一同吸了進去。這兩個字，比昆侖萬載的冰風(fēng)更刺骨，將她心中那個在星骸暴走中英勇犧牲、以血肉封印玄武的沈凌淵形象，徹底碾成了齏粉。原來，那場悲壯的犧牲，不過是“園丁”冰冷記錄儀上的一次成功數(shù)據(jù)采集？一次完美的“容器”篩選？
“容器……裝什么？”鐘離雪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冰面，每一個字都帶著血絲。
“裝……”王座上的存在，那有著沈凌淵面孔的“監(jiān)兵神君”，慘白的眼珠似乎微微轉(zhuǎn)動了一下，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她，“……肅清的執(zhí)行意志。火種計劃，最終階段?！?/p>
話音未落，一股無法抗拒的意志洪流，如同億萬根冰針，蠻橫地刺入鐘離雪的意識！那不是青龍的冰冷邏輯，也不是玄武的沉重碾磨，而是純粹的、鋒銳的、帶著金屬撕裂感的殺伐指令！這指令瞬間接管了她的神經(jīng)中樞，壓制了她所有的反抗念頭！
她的身體，不再屬于自己！
“呃——”鐘離雪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哼，冰藍色的瞳孔劇烈收縮，眼白部分瞬間被無數(shù)細密的、如同冰裂紋般的血絲覆蓋！一股源自白虎血脈最深處的狂暴力量被強行喚醒、點燃！這力量不再是她的助力，而是將她推向深淵的燃料！
“鏘！”
懸浮在王座前的青銅鉞，仿佛接收到了最終的指令，發(fā)出一聲撕裂靈魂的震鳴！暗金色的刃光暴漲，瞬間化作一道死亡的流光，朝著裂谷上方——那支依舊單膝跪地、由寒氣與先祖殘念構(gòu)成的陰兵軍陣——爆射而去！
暗金流光所過之處，如同無形的君王之鞭掃過！
噗！噗！噗！噗！
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碎裂聲密集響起！那些額嵌青銅片、胸佩白虎徽的陰兵，無論是普通的士兵，還是為首那個有著鐘鑠鎧年輕面容的將領(lǐng)，他們的身影在被暗金流光掠過的瞬間，如同被重錘擊中的冰雕，毫無抵抗之力地——寸寸碎裂！
沒有慘叫，沒有掙扎。構(gòu)成他們軀體的極致寒氣瞬間崩解、湮滅，連同那些被凍結(jié)在寒氣中的、屬于無數(shù)代白虎能力者的殘念與記憶碎片，一同化為虛無的冰晶塵埃，在裂谷刺骨的寒風(fēng)中打著旋，無聲飄散。
鐘離雪的意識被囚禁在軀殼深處，如同隔著厚厚的冰層看著這一切。她“看”到祖父年輕的面容在流光中碎裂、消散，那份源于血脈的悸動與連接被粗暴地斬斷！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劇痛和冰冷絕望，幾乎要將她殘存的意識撕裂！
“不——?。。 彼谝庾R深處發(fā)出無聲的尖嘯。
但她的身體，卻在那股植入意志的絕對操控下，朝著冰封王座，朝著那個端坐其上、有著沈凌淵面孔的恐怖存在，緩緩地、僵硬地——單膝跪了下去！
膝蓋撞擊在萬年玄冰的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低下的頭顱，如同最馴服的臣仆。
“很好?！蓖踝系拇嬖冢菓K白的眼中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程序運行成功的滿意光澤。它緩緩抬起一只同樣覆蓋著白色長袍的手，朝著鐘離雪的方向，凌空虛握。
嗡！
一股無形的、帶著絕對命令的意念波動，如同冰冷的枷鎖，瞬間纏繞住鐘離雪被操控的身體和意識。
“目標：岡底斯山。核心坐標：悖論節(jié)點。”
“任務(wù)：清除干擾變量，穩(wěn)固‘肅清’通道?！?/p>
“執(zhí)行?！?/p>
指令下達，鐘離雪的身體如同提線木偶般猛地站起。沒有半分猶豫，她轉(zhuǎn)身，朝著裂谷外疾馳而去！動作迅猛如電，帶著不屬于她的、非人的精準和效率。白虎血脈的力量被完全調(diào)動，每一步踏在冰壁上，都留下一個深陷的、邊緣帶著銳利冰茬的腳印。
昆侖的寒風(fēng)在她耳邊呼嘯，卻無法冷卻她體內(nèi)那被強行點燃的殺伐引擎。她的意識被困在軀殼的牢籠里，如同墜入冰海最底層的溺水者，眼睜睜看著自己朝著另一個深淵狂奔。
岡底斯山，萬山之軸。
這里的氣壓比昆侖更低，稀薄的空氣帶著鐵銹般的味道。巨大的山體沉默地矗立，仿佛亙古以來便是如此。鐘離雪被操控的身體，無視了常人難以忍受的缺氧和酷寒，以一種近乎撕裂空間的速度，抵達了指令中標注的核心坐標——一處隱藏在巨大冰斗下方、毫不起眼的冰裂縫隙。
裂隙狹窄，僅容一人勉強通過。里面并非純粹的黑暗，而是彌漫著一種幽暗的、仿佛液態(tài)的藍光。鐘離雪的身體毫不猶豫地鉆了進去。
穿過狹窄的通道，眼前豁然開朗！
一座龐大到令人窒息的——地下宮殿！ (5)
宮殿并非由巖石或冰構(gòu)筑，主體結(jié)構(gòu)竟是一種閃爍著啞光金屬質(zhì)感的深灰色合金，其上覆蓋著厚厚的、流動著幽藍光澤的冰晶，如同給冰冷的金屬骨架披上了一層活著的冰之外衣！支撐穹頂?shù)木拗?，融合了青銅時代的饕餮雷紋與未來科技的幾何棱線，柱身內(nèi)部，有液態(tài)的幽藍能量如同血液般緩緩流淌。巨大的齒輪，大如房屋，由某種非金非玉的黑色晶體構(gòu)成，在看不見的力量驅(qū)動下，緩慢而沉重地轉(zhuǎn)動著，每一次咬合都發(fā)出沉悶如遠古巨獸心跳的轟鳴！
這里，是科技與神跡、機械與魔法的詭異融合體！是“園丁”系統(tǒng)在地球深處埋設(shè)的、一個超越人類理解的工程奇觀！
鐘離雪被操控的身體，目標極其明確。她無視了宮殿中那些令人瞠目的巨大機械造物和閃爍的能量回路，如同一枚被精確制導(dǎo)的導(dǎo)彈，穿過冰冷的金屬回廊，掠過流淌著幽藍能量的溝渠，徑直沖向?qū)m殿的最核心區(qū)域。
那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穹頂大廳。
大廳中央，并非王座或祭壇。
而是一個由無數(shù)層層嵌套、緩慢旋轉(zhuǎn)的、半透明能量環(huán)構(gòu)成的巨大球體！球體內(nèi)部，光影變幻，如同包含了無數(shù)個折疊又展開的宇宙。球體下方，連接著密密麻麻、閃爍著各色光芒的能量導(dǎo)管，如同巨樹的根須，深深扎入宮殿的地基，連接著整個岡底斯山的能量脈絡(luò)。
這就是指令中的“悖論節(jié)點”？肅清通道的樞紐？
然而，就在這巨大能量球體的正下方，在那無數(shù)能量導(dǎo)管匯聚的基座上，卻盤踞著一個“異物”。
那是一團……不斷蠕動、變幻形態(tài)的暗影。
暗影并非純粹的黑，其邊緣流淌著破碎的、仿佛來自不同時空的色塊和光影碎片。它沒有固定的形態(tài)，時而像一團沸騰的瀝青，時而又化作無數(shù)尖叫掙扎的人形輪廓，時而又坍縮成一個吞噬光線的奇點。一股混亂、痛苦、充滿矛盾與撕裂感的意志，如同實質(zhì)的噪音波，從這團暗影中散發(fā)出來，不斷沖擊著周圍旋轉(zhuǎn)的能量環(huán)，讓那些環(huán)體的光芒明滅不定，運轉(zhuǎn)軌跡也出現(xiàn)了微不可查的遲滯和偏差。
干擾變量！
鐘離雪被操控的身體，瞬間鎖定了目標。不需要任何思考，白虎血脈的殺伐之力在她體內(nèi)轟鳴！她雙手虛握，空氣中彌漫的金屬腥氣和冰冷的能量粒子被強行抽取、凝聚！
“鏘！鏘！”兩聲刺耳的金屬顫鳴！
兩柄完全由高度壓縮的、散發(fā)著絕對零度寒氣和金屬銳芒的冰晶巨刃，在她手中憑空凝成！刃口流轉(zhuǎn)著致命的慘白光澤！
身體化作一道慘白的殘影，雙刃交叉，帶著撕裂空間的尖嘯，朝著基座上那團痛苦蠕動的暗影——狠狠斬落！要將這干擾“肅清”通道的“錯誤”徹底抹除！
就在冰晶雙刃即將觸及暗影的億萬分之一秒。
一種無法形容的、帶著絕對秩序與絕對混亂雙重矛盾特性的嗡鳴，猛地在這巨大的金屬冰晶宮殿中炸響！
聲音并非來自那團暗影，而是來自……宮殿穹頂?shù)淖罡咛帲?/p>
鐘離雪被操控的身體，動作出現(xiàn)了極其短暫的、如同精密齒輪卡入沙礫般的凝滯！
她眼角的余光，在那凝滯的瞬間，捕捉到了聲音的源頭——
穹頂?shù)年幱爸?，一只巨大的、完全由棱角分明的幽藍水晶構(gòu)成的生物，無聲無息地懸浮在那里！正是之前在東海戰(zhàn)場驚鴻一瞥、來自冥王星軌道外的量子結(jié)晶生命體——水晶蝙蝠！
它那對黑洞般的復(fù)眼，此刻正“注視”著下方即將發(fā)生的碰撞。水晶之翼以一種奇異的頻率高速振動著，每一次振動，都讓周圍的空間光線發(fā)生詭異的偏折、散射，如同億萬片棱鏡同時旋轉(zhuǎn)！那帶著矛盾特性的嗡鳴，正是源自這超越了物理法則的振翅！
隨著嗡鳴擴散，一股無形的、難以理解的“場”，瞬間籠罩了整個核心大廳！
時間感……錯亂了！
鐘離雪感覺自己的意識被猛地從軀殼的牢籠里“扯”了出來！又仿佛被強行塞進了無數(shù)個平行的時間切片中！
她“同時”看到：
自己的冰晶雙刃斬入暗影，暗影如同沸騰的油般炸開，發(fā)出無數(shù)重疊的、非人的痛苦尖嘯！
自己的冰晶雙刃懸停在暗影上方毫厘之處，凝滯不動，如同琥珀中的昆蟲！
自己的冰晶雙刃在揮落中途就莫名崩解，化為漫天冰晶塵埃！
……
無數(shù)種可能，無數(shù)種過程，無數(shù)種結(jié)果，如同被打碎的萬花筒碎片，同時、無序、混亂地呈現(xiàn)在她的意識中！過去、現(xiàn)在、未來，因果鏈條被徹底攪亂！
“呃啊啊啊——！”
劇烈的撕裂感席卷了她的意識核心！那不是肉體的痛苦，而是存在本身被強行拆解、同時塞入無數(shù)個矛盾現(xiàn)實的終極酷刑！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拉長又壓扁的橡皮泥，被投入了瘋狂的時空攪拌機！
更讓她靈魂顫栗的是，在那被水晶蝙蝠振翅引發(fā)的、混亂疊加的量子態(tài)視野中，她終于“看清”了基座上那團痛苦蠕動的暗影的本質(zhì)！ (6)
那并非什么異物或錯誤！
暗影的核心，是一點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的意志波動！那波動中，帶著青龍的冰冷邏輯碎片、帶著玄武的沉重碾磨回響、帶著朱雀焚盡一切的憤怒余燼……甚至……帶著一絲屬于赫連耀陽那永不屈服的桀驁！
而在這些破碎星骸之力包裹的核心深處，是一個蜷縮的、被無數(shù)鎖鏈般的數(shù)據(jù)流和慘白指令纏繞、幾乎被磨滅殆盡的……人形意識輪廓！
那張臉……在無數(shù)疊加的量子態(tài)光影中，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但鐘離雪絕不會認錯！
是沈凌淵！
是那個在三年前“犧牲”、被“園丁”稱為第一個完美樣本、此刻意識卻被囚禁在監(jiān)兵神君軀殼內(nèi)作為肅清執(zhí)行意志容器的——沈凌淵！
這團暗影，根本不是什么干擾變量！
它是沈凌淵被“園丁”系統(tǒng)強行剝離、囚禁于此的、飽含了所有痛苦、掙扎、被利用的憤怒與絕望的——本源意識碎片！是“容器”內(nèi)殘留的、屬于“人”的那部分靈魂！正是這殘留的人性碎片，在無意識地掙扎、反抗，干擾著“肅清”通道的完美運行！
而自己，在“園丁”的操控下，正要將這最后的“沈凌淵”，徹底斬滅！
“不——！?。 ?/p>
這一次的尖嘯，沖破了意識囚籠的束縛，帶著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滔天的憤怒，在鐘離雪現(xiàn)實與量子態(tài)疊加的喉嚨中炸響！
幾乎在她意識發(fā)出這聲絕望咆哮的同時——
水晶蝙蝠那對黑洞般的復(fù)眼，似乎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
它那高頻振動的、覆蓋著億萬幽藍水晶鱗片的巨大翼膜邊緣，一片薄如蟬翼、流轉(zhuǎn)著奇異星芒的、巴掌大小的幽藍水晶鱗片，無聲無息地脫落。
這片鱗片，無視了混亂的時空和狂暴的能量場，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精準地、輕柔地——飄落向下方因量子態(tài)疊加而陷入絕對混亂僵局的鐘離雪。
鱗片接觸到她因痛苦和憤怒而扭曲的、介于實體與量子態(tài)之間的額頭的瞬間——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種仿佛冰水滴入滾燙烙鐵的細微聲響。
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的洪流，瞬間沖刷過鐘離雪每一個混亂疊加的意識碎片！
這洪流中，沒有情感，沒有記憶，只有純粹的、超越時空尺度的……信息！是關(guān)于量子疊加態(tài)觀測與坍縮的冰冷法則！是關(guān)于意識在強觀測下如何錨定“存在”的底層邏輯！是水晶蝙蝠這種量子結(jié)晶生命體與生俱來的、如同呼吸般自然的……操控“可能性”的本能！
這信息并非知識傳授，而更像是一把鑰匙，強行插入了鐘離雪瀕臨崩潰的意識核心，瞬間打開了那扇被白虎血脈和殺戮本能所禁錮的、屬于她自身量子潛能的——大門！
“我……是……觀測者……”
一個冰冷、清晰、帶著奇異回響的念頭，如同破曉的第一縷光，刺穿了鐘離雪意識中無盡的混亂疊加態(tài)！
在無數(shù)個揮舞冰刃斬向沈凌淵殘魂的“鐘離雪”中，在無數(shù)個僵持不動的“鐘離雪”中，在無數(shù)個武器崩解的“鐘離雪”中……
其中一個疊加態(tài)的身影，動作猛地一滯！
那雙被血絲覆蓋、充滿痛苦和混亂的冰藍色瞳孔，深處驟然亮起一點幽藍的星芒！那星芒，冰冷、銳利、帶著洞穿虛妄的穿透力！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那只沒有握著冰刃的手——那只在量子疊加態(tài)下，同時存在于“揮斬”與“未動”矛盾狀態(tài)的手。
指尖，不再顫抖。
指尖，縈繞著一層薄薄的、如同水晶蝙蝠鱗片般的幽藍光暈。
然后，這只手，這只在無數(shù)矛盾現(xiàn)實中同時存在的手，帶著一種洞悉了所有可能性的、冰冷的決絕，朝著基座上那團痛苦蠕動的、由沈凌淵殘魂構(gòu)成的量子暗影——
不是毀滅。
而是——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