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咖啡館的玻璃窗上，水汽像化不開的心事，把窗外的雨絲暈成了一片模糊的白。蘇晚攪動著杯里的拿鐵，奶泡在瓷杯邊緣畫出圈殘缺的弧，像她此刻沒底的心緒。
對面的顧云深剛抿了口黑咖啡，喉結(jié)滾動到一半，突然側(cè)過頭捂住了嘴。一陣壓抑的咳嗽聲從指縫里擠出來，不重，卻帶著種撕裂般的力道，震得他肩膀微微發(fā)顫。蘇晚看著他攥著帕子的手，指節(jié)泛白，連帶著手腕上那塊玉牌都在輕輕晃動。
“咳……”顧云深的咳嗽聲漸漸平息，他松開手時，蘇晚清楚地看見那塊米白色的真絲帕子中央，洇開了一小團刺目的紅。像雪地里綻開的紅梅，突兀得讓人心臟發(fā)緊。
“抱歉?！彼雅磷盈B好塞進西裝口袋，指尖在咖啡杯沿?zé)o意識地畫著圈，杯壁上的水珠被他蹭得蜿蜒流下，像道沒擦干的淚痕，“老毛病了?！?/p>
蘇晚沒接話，抽了張紙巾遞過去。指尖遞出去的瞬間，不小心擦過他的掌心——那觸感像被細砂紙輕輕磨過，帶著層薄薄的繭。她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這繭的位置太熟悉了。
就在昨天，云弈操控碎夢刀劈向鐵甲獸王時，她特意放大過畫面。那雙手握刀的姿勢，虎口處的繭子分布，甚至連食指第二關(guān)節(jié)上那點凸起的弧度，都和此刻觸到的感覺完美重合。
“謝謝。”顧云深接過紙巾的手指頓了頓，似乎察覺到她的停頓，抬眼望過來。他的睫毛上沾著點水汽，或許是窗外飄進來的雨絲，讓那雙深黑的瞳孔顯得格外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蘇晚迅速收回手，指尖的麻意卻遲遲沒退去。她低頭攪了攪咖啡，假裝研究奶泡的紋路：“顧總平時……也玩《逆水寒》？”
這個問題像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她盯著杯底的漩渦，等著他的答案。
顧云深端起咖啡杯的動作頓了頓，杯沿碰到下唇時，他忽然勾了勾唇角。那笑意很淡，只在嘴角漾開個淺弧，卻讓他眼底的冷意融了些：“偶爾?！?/p>
“哦？”蘇晚抬眼，恰好撞進他的視線里，“那顧總知道素手回春嗎？”
她刻意把“素手回春”四個字說得很輕，像在說個無關(guān)緊要的NPC。顧云深的視線落在她臉上，沒立刻回答。咖啡館的背景音樂剛好切到首鋼琴曲，旋律舒緩，卻襯得這幾秒的沉默格外漫長。
“聽說過?！彼K于開口，指尖在咖啡杯底輕輕敲了兩下，“最近很火的素問。”
蘇晚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說“聽說過”，卻沒說“認識”，更沒提云弈?？伤鄣啄悄ㄒ婚W而過的了然，像在說“我當然知道”。
雨又大了些，砸在玻璃窗上發(fā)出密集的聲響。蘇晚看著他西裝袖口露出的玉牌，突然想起游戲里云弈腰間的同款玉佩——每次碎夢刀出鞘時，玉佩都會跟著晃動，流蘇掃過刀鞘的聲音，和此刻顧云深指尖敲杯子的節(jié)奏驚人地相似。
“顧總覺得……”蘇晚的指尖攥緊了咖啡勺，“那個素問和碎夢的配合，怎么樣？”
這個問題太直接了，像把沒開刃的刀，直直遞到他面前。她看見顧云深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黑咖啡在杯里晃出細小的漣漪。
“還行?！彼幕卮鸷啙嵉孟裨谠u價一份普通的文件，可話音落下時，喉結(jié)又輕輕滾了滾——那個動作，和云弈聽到“流云步”時的反應(yīng)一模一樣。
蘇晚忽然覺得這場試探像在走鋼絲。她往前一步，他退半步，兩人都揣著明白裝糊涂，用客套話織了張網(wǎng)，誰也不肯先捅破。
可那些藏不住的細節(jié)卻在網(wǎng)眼里鉆來鉆去——重合的手繭，相似的微表情，還有顧云深咳嗽時，她后頸隱隱泛起的刺痛，都在拼命叫囂著同一個答案。
“顧總找我來，應(yīng)該不只是為了聊游戲吧？”蘇晚決定換個方式，她從包里拿出設(shè)計稿，推到桌子中央，“關(guān)于藥人谷的設(shè)計，您說有處和顧家手稿重合……”
顧云深的視線落在圖紙上，指尖點在落鳳谷的位置：“這里的機關(guān)齒輪比，和我父親的手稿分毫不差?！彼ь^時，眼神突然變得銳利，“蘇主美是怎么想到的？”
蘇晚的心跳又提了起來。她指著圖紙邊緣的批注：“我參考了《天工開物》里的‘轉(zhuǎn)齒輪’記載，還查了宋代的《營造法式》……”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他的表情。果然，在聽到“轉(zhuǎn)齒輪”三個字時，他的瞳孔微微縮了縮——那是云弈在寒淵禁地看到羊皮卷上劍形標記時，才有的反應(yīng)。
“原來如此。”顧云深的指尖在圖紙上滑過，停在“逆水寒”三個字的臨摹處，“這個名字，蘇主美是從哪看來的？”
蘇晚的呼吸頓了頓。來了，他終于問到關(guān)鍵處了。
“在一本舊書上看到的?！彼室庹f得含糊，“好像是本關(guān)于兵器鍛造的孤本，具體名字記不清了?！?/p>
顧云深沒再追問，只是把圖紙推回給她。窗外的雨漸漸小了，陽光從云縫里鉆出來，在他臉上投下塊明亮的光斑。蘇晚忽然發(fā)現(xiàn)，他左耳的銀質(zhì)耳墜在光線下泛著冷芒——和游戲里云弈的那枚斷劍耳墜，款式幾乎一樣。
“明天上午，”顧云深站起身，整理了下西裝外套，“來顧氏一趟，我讓管家拿手稿給你對比。”
蘇晚點頭時，他已經(jīng)走到了咖啡館門口。推門的瞬間，風(fēng)卷著雨絲撲進來，吹得他的衣角微微揚起。他回頭看了她一眼，隔著雨霧，那眼神像是在說“我知道你在試探”，又像是在說“我們很快會再見面”。
玻璃門合上的聲音很輕，蘇晚卻覺得像塊石頭落了地。她看著桌上那杯沒喝完的黑咖啡，杯沿還留著他的唇印，突然拿出手機點開游戲。
云弈的頭像亮著，狀態(tài)顯示“在凌霄城戰(zhàn)場”。她猶豫了下，發(fā)了條私聊：【你那邊下雨了嗎？】
幾乎是秒回：【嗯。】
蘇晚盯著那個字，指尖在屏幕上懸了很久，最終還是沒問出口。有些答案，或許不必說破。就像此刻窗外的雨停了，陽光正一點點驅(qū)散水汽，而她和他之間那層模糊的玻璃，也在這場試探里，悄悄映出了彼此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