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來得更早些。
鉛灰色的天空低低地壓在四九城的胡同頂上，寒風(fēng)卷著碎雪沫子，像無數(shù)把小刀子，刮在人臉上生疼。德勝門外的監(jiān)獄大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厚重的鐵皮門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在空曠的街道上顯得格外刺耳。
張小虎站在門內(nèi)，身上還穿著那套洗得發(fā)白、打了好幾塊補丁的勞改服，袖口磨破了邊，露出凍得通紅的手腕。他微微低著頭，額前的亂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截線條緊繃的下頜，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
“張小虎，刑期已滿，出去吧。” 看守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像是在打發(fā)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
他沒有立刻動，只是緩緩抬起頭。
陽光透過鉛灰色的云層，吝嗇地灑下幾縷微光，恰好照亮他臉上那道從眉骨延伸到顴骨的疤痕。疤痕是新的，暗紅色，像一條扭曲的小蛇，破壞了原本還算周正的五官，卻也給他那雙眼睛平添了幾分懾人的戾氣。
那雙眼睛，此刻正平靜地掃過門外空蕩的街道，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底下卻藏著翻涌的暗流。
周圍傳來幾聲壓抑的抽氣聲。同批出獄的幾個犯人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眼神復(fù)雜——有羨慕，羨慕他終于重獲自由；有嫉妒，嫉妒他在牢里那般“威風(fēng)”；更多的，卻是毫不掩飾的恐懼。
誰都忘不了一年前的那個晚上，監(jiān)室里發(fā)生的事。
那時候的張小虎，還是個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怯懦的小子，每天縮在角落里，像只受驚的兔子。直到有天晚上，同監(jiān)室那個出了名的惡霸嫌他擋路，先是一頓拳打腳踢，見他不吭聲，竟不知從哪兒摸出根生銹的鐵釘，在他臉上劃了一下。
就是那一下，徹底點燃了引線。
原本像死狗一樣任人打的張小虎，突然像被抽走了魂魄，又在瞬間被注入了惡鬼的兇性。他沒喊沒叫，只是用一種近乎詭異的速度爬起來，抄起旁邊的木凳，朝著那惡霸的腦袋就砸了下去。一下，又一下，直到那惡霸癱在地上，腦袋開了花，嘴里淌著血沫子，眼神渙散成了癡呆，他才停手。
整個過程，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道新鮮的傷口在淌血，滴在地上，紅得刺眼。
從那天起，張小虎變了。
或者說，是“里面”的那個東西，徹底醒了。
他不再沉默，也不再怯懦。眼神里的光變了，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冷漠和狠厲。監(jiān)獄里的“規(guī)矩”對他不再適用，誰惹他，他就加倍還回去，下手又黑又狠，幾次沖突下來，再沒人敢招惹這個臉上帶疤的年輕人。
因為那次“暴力傷人”，他的刑期被延長了半年，還被加戴了三個月的腳鐐。直到出獄前一個月，腳鐐才被取下，但腳踝上那圈深褐色的印記，卻像烙印一樣，刻在了那里。
張小虎活動了一下腳踝，似乎還能感覺到那種沉重的束縛感。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極淡的、冰冷的笑意。
自由了。
但這自由，來得太晚，也太沉重。
他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一年半前，他還是2025年那個在街頭混日子的張小虎，因為一場幫派火并，被人用鋼管砸中了后腦勺，醒來時，就成了1959年這個蹲在監(jiān)獄里的、和他同名同姓的倒霉蛋。
原主的記憶像潮水一樣涌入他的腦海，混亂而痛苦。
原主的命很苦，父母死得早，跟著奶奶長大，性格懦弱，是四合院里有名的“老好人”。可這“好”，在那個缺衣少食、人心叵測的年代，就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奶奶去世后，原主的天徹底塌了。而把他推進(jìn)深淵的，正是那些平日里對他“噓寒問暖”的鄰居們。
記憶里，奶奶頭七剛過，秦淮茹就找上門來。
那個總是穿著碎花棉襖、臉上帶著幾分愁苦又幾分精明的女人，借口家里地方小，想租原主家那間空著的小耳房。原主老實，剛想開口拒絕，秦淮茹卻突然撲上來，撕扯著自己的衣服，哭喊著說他要耍流氓。
緊接著，賈張氏那個肥婆就像算好了時間似的沖進(jìn)來，指著原主的鼻子破口大罵，她兒子賈東旭也跟著動手，把原主打得鼻青臉腫。
四合院里的人很快都圍了過來。
易中海，那個被稱為“一大爺”的八級鉗工，平日里最是“公正無私”，此刻卻皺著眉，說原主“年輕不懂事，犯了錯就要認(rèn)”。
劉海中，“二大爺”，一心想往上爬，當(dāng)即拍著胸脯說自己親眼看到原主動手動腳，要去街道辦舉報。
閆埠貴，“三大爺”，算盤打得比誰都精，在一旁煽風(fēng)點火，說秦淮茹是“烈女”，不能讓她受委屈。
除了那個和賈東旭不對付的許大茂，縮在人群后沒吭聲，四合院里幾乎所有人都異口同聲，指證原主“耍流氓”。
街道辦的王主任是個愛面子又怕麻煩的，聽了三大爺?shù)奶碛图哟?，又被易中海幾個“管事的”一吹耳邊風(fēng)，根本沒調(diào)查，就定了性。
負(fù)責(zé)案子的李所長倒是覺得不對勁，一個懦弱老實的年輕人，怎么會突然對鄰居家的寡婦動手？他想查，卻被王主任壓了下來，說“影響不好，趕緊處理了”。
于是，原主稀里糊涂地被判了一年勞改。
監(jiān)獄里的日子本就難熬，加上原主本就傷心欲絕，身體又弱，被那惡霸用釘子劃傷臉后，一口氣沒上來，竟真的就這么沒了。
然后，他來了。
接收了原主所有的記憶和痛苦，也繼承了那份深入骨髓的恨意。
他不是原主，他沒那么好欺負(fù)。前世混街頭的日子，教會他最深刻的道理就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想要不被欺負(fù)，就得比誰都狠。
秦淮茹的偽善，賈張氏的惡毒，賈東旭的蠻橫，易中海的道貌岸然，劉海中的趨炎附勢，閆埠貴的精于算計……還有那些跟風(fēng)起哄、落井下石的鄰居們。
原主的仇，他的仇，都得報。
張小虎裹緊了身上單薄的勞改服，朝著記憶里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走去——紅星四合院。
雪下得大了些，落在他的頭發(fā)上、肩膀上，很快積起薄薄一層白。他卻像是感覺不到冷，腳步沉穩(wěn)，每一步都踩在雪地上，發(fā)出“咯吱”的聲響，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奏響序曲。
路過一家供銷社，他停下腳步，透過結(jié)著冰花的玻璃窗，看到里面陳列的商品。油鹽醬醋，布匹棉花，還有憑票供應(yīng)的糧食。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監(jiān)獄發(fā)的五塊錢和二十斤糧票，這是他全部的家當(dāng)。
原主的家，還有一間小瓦房，不知道被那幫人折騰成什么樣了。
他冷笑一聲，繼續(xù)往前走。
離四合院越近，記憶里的畫面就越清晰。秦淮茹那故作嬌羞的眼神，賈張氏叉著腰罵街的丑態(tài)，三大爺在人前說一套背后做一套的嘴臉……一一在他腦海里閃過。
還有許大茂。
那個在軋鋼廠當(dāng)放映員的男人，平日里油嘴滑舌，和賈東旭是死對頭。原主的記憶里，許大茂雖然沒少看熱鬧，但確實沒參與構(gòu)陷。
有點意思。張小虎挑了挑眉。在那樣一群人里，能做到不跟著落井下石，要么是太蠢，要么是有自己的盤算。不管是哪一種，都比那些一丘之貉強點?；蛟S，是個可以“打交道”的人？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fù)徇^臉上的疤痕，那里的皮膚依舊有些僵硬。這道疤，是原主的終結(jié)，也是他的開始。
它時刻提醒著他，這里不是可以講道理的地方，對付豺狼，只能用獵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