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風裹著櫻花香氣鉆進畫室時,蘭夢綰正在給《桂月》的設(shè)計稿補加細節(jié)。筆尖蘸著銀粉,在裙擺的光斑處細細勾勒,陽光透過窗戶落在畫紙上,把那些細碎的閃光映得像真的落了場星光。
“又在偷偷加細節(jié)?”邱婉瑩抱著一摞畫冊走進來,發(fā)梢沾著片粉白色的櫻花瓣,“藝術(shù)展的展板都訂好了,尺寸是兩米乘三米,夠你貼滿設(shè)計稿了?!?/p>
蘭夢綰放下畫筆,指尖沾著的銀粉蹭在白襯衫上,像落了點雪?!拔铱傆X得《桂月》的刺繡部分還能再完善,”她指著畫稿上的桂花紋路,“上次教授說,手工刺繡的靈魂在針腳的呼吸感,我想再調(diào)整下疏密?!?/p>
邱婉瑩湊過去看,忽然指著角落里的小字笑出聲:“‘繡線用三股桂花灰,每厘米七針’,你連這個都標上了?觀眾哪會注意這么細的地方。”
“張廷碩會注意。”蘭夢綰的聲音忽然輕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畫紙邊緣。上次冬令營結(jié)束后,他把她的設(shè)計稿翻拍下來,存在手機相冊里,說“等你考上A大,我們就把這些細節(jié)做成工藝手冊”。
“嘖嘖嘖,”邱婉瑩擠了擠眼睛,“現(xiàn)在提到他就臉紅,你們倆到底什么時候捅破那層紙啊?”
蘭夢綰沒接話,拿起剪刀修剪多余的畫紙。窗外的櫻花被風吹得簌簌落,像場粉色的雨,落在畫室的窗臺上,給她的顏料盤添了點自然的粉。她忽然想起冬令營最后一天,張廷碩別在羽絨服上的鯨魚胸針,銀絲在陽光下閃著細光,像條游在春天里的魚。
距離春季藝術(shù)展還有一周時,蘭夢綰遇到了麻煩。她想把《桂月》的面料樣本和設(shè)計稿一起展出,可那塊月光白的緞面被她反復擺弄,邊緣磨出了毛邊,看起來不夠精致。
“要不重新買塊面料?”邱婉瑩看著她對著樣本嘆氣,“我哥認識面料市場的老板,能拿到便宜的好貨。”
“來不及了,”蘭夢綰搖搖頭,“藝術(shù)展后天就要布展,新面料的光澤度和這塊不一樣,刺繡的針腳也得重新調(diào)整?!?/p>
她坐在畫室里,對著那塊起毛的緞面發(fā)呆,直到夕陽把影子拉得老長。手機震動時,她以為是張廷碩發(fā)來的“每日數(shù)學題”,摸出來卻看見媽媽的消息:“張廷碩媽媽送了塊新布料過來,說是A大設(shè)計系的朋友寄的,讓你試試?!?/p>
蘭夢綰抱著布料沖進家門時,張廷碩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手里翻著她的速寫本。聽見動靜,他抬頭朝她笑,眼里的光比窗外的晚霞還亮:“阿姨說你在為面料犯愁,我媽剛好收到朋友寄的真絲緞,說是比你原來那塊更挺括?!?/p>
布料被平鋪在餐桌上,月光白的底色里泛著淡淡的珍珠光澤,像把揉碎的月光織進了絲里。蘭夢綰的指尖撫過面料,忽然發(fā)現(xiàn)邊緣處有個小小的標簽,上面用鉛筆寫著“適合蘭夢綰的《桂月》”,字跡是張廷碩的。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這個?”她抬頭看他,喉嚨有點發(fā)緊。
“上次看你摸面料樣本時皺了眉,”他合起速寫本,耳尖有點紅,“就跟我媽提了一嘴,沒想到她真的托人找了塊好料。”他頓了頓,補充道,“刺繡的針腳不用改,這塊面料的密度和你原來那塊一樣,我試過了?!?/p>
蘭夢綰忽然想起他冬令營時幫她試縫紉機的樣子,手指捏著布料的邊角,認真得像在解一道復雜的數(shù)學題。她拿起剪刀,沿著設(shè)計稿的輪廓剪下面料,銀線穿進針孔時,忽然覺得那些困擾她的針腳呼吸感,好像有了答案——就像張廷碩的關(guān)心,不密不疏,剛好落在最需要的地方。
布展那天,張廷碩推著輛小推車來幫忙。車上放著她的設(shè)計稿、面料樣本,還有那個木質(zhì)畫框里的銀杏葉標本,他說“放在展簽旁邊,能給設(shè)計稿添點生氣”。
藝術(shù)展廳在學校的圖書館一樓,最中央的位置果然留著塊寬敞的展板,燈光從天花板垂下來,剛好打在墻面的正中央。蘭夢綰踩著梯子貼設(shè)計稿時,張廷碩就在下面扶著梯子,嘴里念叨著“左邊再高一點,和《桂月》的裙擺弧度對齊”。
“你比我還講究。”蘭夢綰低頭看他,陽光透過他身后的窗戶,給他的發(fā)頂鍍了層金。
“必須的,”他仰頭朝她笑,“這可是未來大設(shè)計師的第一次正式展出?!?/p>
路過的同學忍不住停下腳步,對著《桂月》的設(shè)計稿驚嘆:“這裙子也太仙了吧,像把星星和桂花都縫上去了?!边€有人指著男士大衣的設(shè)計稿說:“這個收腰設(shè)計好絕,冬天穿肯定不臃腫?!?/p>
蘭夢綰的臉有點熱,手里的膠帶差點粘反。張廷碩接過她手里的膠帶,說“我來貼”,指尖碰到她的手背時,兩人像觸電般縮回手,卻在對視的瞬間都笑了。
藝術(shù)展開幕當天,蘭夢綰特意穿了件淺粉色的連衣裙,領(lǐng)口別著張廷碩送的銀杏葉胸針。邱婉瑩挽著她的胳膊,在展廳里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停在《桂月》的展板前:“你看那個老太太,對著你的設(shè)計稿看了十分鐘了,會不會是哪個大牌的設(shè)計師?”
蘭夢綰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是冬令營的那位教授。她正拿著放大鏡,仔細看著面料樣本上的桂花刺繡,嘴里還跟旁邊的人說:“這孩子對顏色的敏感度是天生的,桂花灰里藏著暖,難得。”
教授轉(zhuǎn)身看見蘭夢綰時,笑著招了招手:“小姑娘,過來?!彼钢惺看笠碌脑O(shè)計稿,“這個肩寬標注得很精確,是照著具體的人畫的吧?”
蘭夢綰的臉騰地紅了,點了點頭。
“就該這樣,”教授拍了拍她的肩膀,“設(shè)計不能懸空,得踩著生活的泥土才能長出來?!彼鋈粔旱吐曇?,“那個幫你扶梯子的男生,肩寬是不是剛好48cm?”
蘭夢綰愣了愣,轉(zhuǎn)頭看見張廷碩正站在展廳門口,手里提著個保溫桶,目光穿過人群落在她身上,像束溫柔的光。
中午休息時,張廷碩把保溫桶里的銀耳羹倒進瓷碗里,甜香混著展廳里的花香漫開來?!拔覌専醯模f春天喝這個潤喉?!彼粗鬃永锏墓鸹?,“加了點去年的桂花糖,你嘗嘗?!?/p>
蘭夢綰舀了一勺,甜絲絲的暖流滑進胃里,像被春天的陽光裹住了?!敖淌趧偛趴淠懔??!?/p>
“夸我什么?”他有點驚訝。
“夸你肩寬標準?!碧m夢綰笑著說,看見他耳尖紅起來,又補充道,“還夸我設(shè)計得好,說有生活的泥土?!?/p>
“本來就是,”他低頭攪著碗里的銀耳,“你畫的每一筆都有根,不像有些設(shè)計,飄在天上落不下來?!?/p>
展廳里忽然響起一陣小小的騷動。蘭夢綰抬頭看去,發(fā)現(xiàn)是校長帶著幾位家長模樣的人在參觀,其中就有張廷碩的媽媽。她正站在《桂月》的展板前,手指輕輕點著展簽上的作者名,表情比上次見面時柔和了許多。
張廷碩也看見了,握著勺子的手緊了緊。蘭夢綰碰了碰他的胳膊:“別緊張,她肯定會喜歡的?!?/p>
張阿姨轉(zhuǎn)身看見他們時,愣了愣,隨即走了過來。她沒看蘭夢綰,只是對張廷碩說:“這設(shè)計稿……是你說的那個金獎作品?”
“嗯,”張廷碩點點頭,“還有那件大衣,是她為藝術(shù)展新畫的。”
張阿姨的目光落在男士大衣的設(shè)計稿上,指尖在收腰處停頓了幾秒,忽然說:“這個弧度……比我給你買的那件西裝合理多了?!彼D(zhuǎn)頭看向蘭夢綰,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溫和,“針法也細,比商場里那些機器繡的有味道?!?/p>
蘭夢綰沒想到她會這么說,一時不知該怎么回應。張廷碩碰了碰她的手背,用眼神示意她別緊張。
“校長說,A大設(shè)計系的教授很看好你。”張阿姨忽然說,“好好努力,別辜負了這天賦?!闭f完,她轉(zhuǎn)身跟著校長繼續(xù)參觀,腳步比來時輕快了些。
蘭夢綰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熱。張廷碩把一塊銀耳喂到她嘴邊:“我就說吧,我媽其實很懂的,她年輕時也喜歡繡東西?!?/p>
夕陽西下時,藝術(shù)展的參觀者漸漸散去。蘭夢綰和張廷碩坐在展廳的地板上,靠著展板看夕陽把墻面染成暖橙色。地上散落著幾張被人丟棄的宣傳頁,張廷碩撿起來,折成紙飛機,輕輕一拋,飛機掠過《桂月》的設(shè)計稿,落在遠處的櫻花樹旁。
“等高考結(jié)束,”蘭夢綰忽然開口,“我們?nèi)大的櫻花道走走吧?聽說那里的櫻花比學校的好看?!?/p>
“好啊,”張廷碩的聲音很輕,“我還查了,設(shè)計系的教學樓后面有片桂花園,秋天開花時,整個系樓都香。”他頓了頓,“到時候,我們可以在那里野餐,帶上你爸的木工箱,你畫設(shè)計稿,我做小木頭人當模特?!?/p>
蘭夢綰想起爸爸的木箱,想起夢里他畫的木扣,忽然覺得那些曾經(jīng)的遺憾,好像都被春天的風輕輕撫平了。她從帆布包里掏出個新的速寫本,翻開第一頁,畫了兩個并肩坐在櫻花樹下的小人,一個拿著畫筆,一個捧著習題冊,頭頂飄著朵大大的云,云里藏著顆小小的星。
“給你。”她把速寫本遞過去,“畢業(yè)紀念冊的第一頁?!?/p>
張廷碩接過去,在小人旁邊畫了個小小的鯨魚,尾巴卷著根櫻花枝?!暗饶憧忌螦大,我們就把這本畫滿?!彼鋈幌肫鹗裁?,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差點忘了這個。”
是枚銀色的書簽,形狀像件迷你的男士大衣,領(lǐng)口處刻著細小的“48cm”,背面用激光刻著行字:“A大見,在有桂花香的地方?!?/p>
蘭夢綰把書簽夾進速寫本里,忽然覺得這個春天的陽光,比任何時候都要飽滿。展廳里的燈光漸漸暗下來,只有中央的展板還亮著,《桂月》的光斑和男士大衣的輪廓在光影里交相輝映,像兩個相互依偎的影子。
“該鎖門了?!睆埻⒋T站起身,伸手把蘭夢綰拉起來。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像有電流竄過,兩人都沒說話,卻默契地放慢了腳步。
走出圖書館時,櫻花還在落,像場下不完的雪。張廷碩替她拂去肩上的花瓣,指尖的溫度透過薄薄的連衣裙傳過來,暖得像春天的風。
“加油,”他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還有三個月?!?/p>
“你也是?!碧m夢綰抬頭看他,櫻花落在他的發(fā)間,像撒了把粉白色的星,“金融系的錄取通知書,我等著看。”
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紋路里盛著夕陽的光:“到時候,第一個拿給你看,就像高中時拿競賽獎狀給你看一樣。”
蘭夢綰想起那些被他藏在課本里的獎狀,想起他說“等我站穩(wěn)腳跟,就幫你開工作室”,忽然覺得那些曾經(jīng)隔著河岸的燈火,此刻已經(jīng)連成了片,亮得能照亮前行的路。
她抱著速寫本往家走,櫻花落在畫本上,像給未來的約定蓋了個粉色的章??诖锏你y色書簽硌著掌心,提醒著她——那些藏在針腳里的夢想,那些落在時光里的約定,終將在某個桂花香滿徑的秋天,開出屬于自己的花。
而現(xiàn)在,她要做的,就是帶著這份春天的暖意,朝著那片光亮,穩(wěn)穩(wěn)地走下去。
藝術(shù)展結(jié)束后,日子像被上了發(fā)條的鐘,規(guī)律得讓人安心。蘭夢綰每天清晨五點半起床,先在畫室練一個小時速寫,六點半準時出現(xiàn)在學校的自習室,張廷碩總會比她早到十分鐘,在她的座位上放好溫好的牛奶,旁邊攤開的數(shù)學錯題本上,用紅筆標好了“今日重點”。
四月的某天下晚自習,蘭夢綰對著一道解析幾何題卡了半個多小時。張廷碩湊過來時,她正用鉛筆在草稿紙上畫輔助線,線條繞來繞去,像團解不開的毛線?!坝职炎鴺讼诞嫹戳?,”他拿起橡皮擦掉重畫,指尖的溫度透過筆桿傳過來,“你看,把原點定在裙擺的頂點,這條線就像你設(shè)計的收腰線,一下子就順了?!?/p>
蘭夢綰盯著他畫的輔助線,忽然笑出聲:“你現(xiàn)在解釋數(shù)學題,都離不開我的設(shè)計了?!?/p>
“因為對你有用啊?!彼彦e題本推給她,上面貼著張小小的面料樣本,是上次藝術(shù)展用的月光白緞面,“用這個當書簽,做題累了就摸摸,想象一下你的設(shè)計稿在A大展廳的樣子。”
她忽然想起冬令營時,他說“等你考上A大,我們把細節(jié)做成工藝手冊”。原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悄悄落地生根。
五月初的末考,蘭夢綰的數(shù)學成績比上次提高了十七分。拿到成績單那天,她在自習室的走廊里碰見張廷碩,他正被數(shù)學老師叫住談話,遠遠看見她,眼睛亮了亮,比了個“加油”的手勢。等他走過來時,手里多了顆用金色糖紙包的糖果,“我媽給的,說沾沾喜氣?!?/p>
糖是桂花味的,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化開時,蘭夢綰忽然想起藝術(shù)展上張阿姨說的那句“好好努力”。她抬頭看張廷碩,他的校服領(lǐng)口別著那顆鯨魚胸針,銀絲在夕陽下閃著細光,像條游在夏初風里的魚。
“下周六有空嗎?”他忽然問,“A大設(shè)計系有個開放日,我?guī)湍銏罅嗣苋タ此麄兊漠厴I(yè)展。”
蘭夢綰的心猛地一跳:“會不會耽誤你復習?”
“不會,”他從書包里掏出張時間表,“開放日下午兩點結(jié)束,我三點有場???,時間剛好錯開。”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畢業(yè)展上有學長學姐的畢業(yè)設(shè)計走秀,聽說有件禮服的面料和你的《桂月》很像,你肯定想看?!?/p>
開放日那天,蘭夢綰特意穿了件淺灰色的連衣裙,領(lǐng)口別著銀杏葉胸針。張廷碩在A大校門口等她時,手里拿著瓶冰鎮(zhèn)的酸梅湯,瓶身上凝著的水珠滴在他的校服袖口,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皠傎I的,排隊的人說這個解膩?!彼阉崦窚f給她,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像有電流竄過。
設(shè)計系的畢業(yè)展在體育館舉行。T臺兩側(cè)的展板上,貼著歷屆優(yōu)秀畢業(yè)生的設(shè)計稿,蘭夢綰在其中一塊展板前停住腳步——是冬令營那位教授的畢業(yè)作品,一件用蘆葦編織的風衣,標簽上寫著“1998年,靈感來自故鄉(xiāng)的河岸”,下面用小字標著“送給總在渡口等我的人”。
“教授年輕時,也有個牽掛的人呢。”張廷碩站在她身后,聲音輕得像怕驚動了什么。
蘭夢綰想起教授說的“設(shè)計得踩著生活的泥土”,忽然覺得那些掛在衣架上的衣服,都在輕輕呼吸,藏著各自的故事。
走秀開始時,全場的燈光暗了下來。第一套出場的禮服就讓蘭夢綰屏住了呼吸——月光白的緞面裙擺上,用銀線繡著細碎的光斑,像把揉碎的星光撒了上去,領(lǐng)口處別著顆小小的桂花扣,和她《桂月》的細節(jié)驚人地相似。
“是不是很像?”張廷碩在她耳邊輕聲說,“我問過學姐,這件禮服的設(shè)計師也喜歡用桂花灰線,她說‘溫柔的設(shè)計,總得帶點故鄉(xiāng)的味道’?!?/p>
蘭夢綰的眼眶忽然有點熱。她看著T臺上的模特轉(zhuǎn)身,裙擺散開的弧度像朵盛開的花,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張廷碩把她的設(shè)計稿偷偷塞進競賽箱,說“你的畫該被更多人看到”。原來有些約定,真的會在時光里慢慢發(fā)芽,長成意想不到的模樣。
走秀結(jié)束后,他們在A大的桂花園里散步。五月的桂樹還沒開花,枝繁葉茂的樣子像把撐開的綠傘,樹下的石凳上,刻著模糊的字跡,像是往屆學生留下的名字?!扒锾靵淼臅r候,這里肯定很香?!碧m夢綰摸著粗糙的樹皮,忽然想起爸爸的木工箱,“我爸以前說,好木材都有自己的脾氣,桂花樹也一樣,得順著它的長勢修剪,不然開不出香花?!?/p>
張廷碩蹲下來,用手指描著石凳上的字跡:“就像你的設(shè)計,得順著面料的脾氣來,不然繡不出有呼吸感的針腳?!彼ь^看她,眼里的光比陽光還亮,“等你考上A大,我們秋天來這里寫生,你畫桂花,我畫你。”
蘭夢綰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速寫本上那兩個并肩的小人,忽然覺得此刻的風里,已經(jīng)有了桂花的甜香。
高考前最后一次班會,班主任讓每個人在心愿卡上寫下目標,貼在教室后面的“夢想墻”上。蘭夢綰寫下“A大設(shè)計系”時,筆尖頓了頓,在后面添了行小字:“和他一起看桂花?!睆埻⒋T的心愿卡就貼在她旁邊,上面只有簡單的“A大金融系”,但他畫的邊框是用桂花枝纏繞的,角落里藏著個小小的鯨魚圖案。
邱婉瑩看著這兩張緊挨的心愿卡,笑得促狹:“你們倆這是公開撒糖???”
蘭夢綰的臉有點熱,剛想把卡片往旁邊挪挪,張廷碩按住了她的手:“貼近點好,顯得有默契?!彼闹讣馀龅剿氖直常衿鹈p輕落過,兩人對視的瞬間,都忍不住笑了。
高考前三天,學校放了假。蘭夢綰在家整理畫具時,翻出了爸爸的木工箱。箱子的鎖已經(jīng)生銹,打開時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里面的刨子和鑿子被擦得锃亮,底層壓著本泛黃的筆記本,是爸爸的木工日記。
她翻開第一頁,看見爸爸用鉛筆寫的:“給綰綰做個帶抽屜的畫板,抽屜里要藏個小暗格,放她偷偷畫的裙子?!毕旅娈嬛鴤€簡單的草圖,抽屜的形狀像條小魚,旁邊標著“用梧桐木,結(jié)實”。
蘭夢綰的眼淚忽然掉了下來,砸在筆記本上,暈開了淡淡的墨痕。她想起夢里爸爸說“這里加圈木扣”,原來他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她的夢想。
“在看什么?”張廷碩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手里提著個保溫桶,“我媽燉了蓮子湯,說給你安神。”
蘭夢綰把筆記本遞給他,他翻到畫著畫板的那頁時,忽然說:“等高考結(jié)束,我們一起把這個做出來吧?我在木工房學了點基礎(chǔ),應該能行。”
她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忽然覺得心里被什么東西填得滿滿的。“好啊,”她吸了吸鼻子,“暗格要做得大一點,能放下我的設(shè)計稿?!?/p>
高考那幾天,天氣異常晴朗。蘭夢綰走進考場前,張廷碩在她的帆布包里放了片銀杏葉標本,是他在A大撿的,脈絡(luò)里用金粉描過,“這個當書簽,做題時就像我在旁邊給你講題?!?/p>
最后一門英語考試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時,蘭夢綰放下筆,看著窗外的陽光穿過樹葉落在試卷上,忽然覺得無比平靜。她想起這一年來的每個清晨,畫室的燈光、自習室的牛奶、錯題本上的紅筆標注,還有張廷碩眼里的光,像串珍珠,把瑣碎的日子串成了溫暖的項鏈。
走出考場時,張廷碩站在人群里,手里舉著塊牌子,上面用馬克筆寫著“解放啦”,字跡龍飛鳳舞,像極了高中時的黑板報標語??匆娝?,他眼睛亮了亮,舉起手里的速寫本:“畢業(yè)紀念冊的第二頁,該畫點什么了?”
蘭夢綰走過去,在他翻開的頁面上畫了兩個拋畢業(yè)帽的小人,帽子飛得老高,像要鉆進云里?!暗蠕浫⊥ㄖ獣鴣砹耍覀兙腿大的櫻花道,畫第三頁。”
那個夏天過得像場漫長的夢。蘭夢綰和張廷碩一起去了面料市場,他幫她挑了塊深灰色的羊毛料,說“做你設(shè)計的那件大衣剛好”;他們在木工房泡了三天,真的做出了爸爸日記里的畫板,暗格藏在抽屜底部,剛好能放下她的設(shè)計稿;邱婉瑩的哥哥請他們吃了頓火鍋,慶?!敖夥拧?,席間邱婉瑩逼著他們坦白“什么時候在一起”,蘭夢綰的臉通紅,張廷碩卻笑著說“等她收到A大通知書的那天”。
七月底的某個下午,蘭夢綰正在畫室給大衣設(shè)計稿添細節(jié),媽媽拿著個快遞信封走進來,手抖得厲害:“綰綰,A大的通知書!”
她拆開信封時,手指有點發(fā)顫。紅色的錄取通知書上印著A大的校徽,設(shè)計系三個字燙金燙得發(fā)亮。旁邊還附著張紙條,是設(shè)計系教授寫的:“期待在桂花園看見你的新設(shè)計,記得帶上那個肩寬48cm的模特?!?/p>
蘭夢綰拿著通知書沖進樓道,張廷碩家的門沒關(guān),他正坐在客廳里打電話,聽見動靜,回頭朝她笑,手里舉著的手機屏幕上,是A大金融系的錄取通知。
“看來,”他掛了電話,走到門口,眼里的光比夏天的陽光還亮,“我們可以一起去看桂花了?!?/p>
八月末,他們約好去A大踩點。蘭夢綰穿著那件淺粉色的連衣裙,領(lǐng)口別著銀杏葉胸針,張廷碩的白襯衫口袋里,別著那顆鯨魚胸針,手里提著的帆布包里,裝著蘭夢綰新畫的設(shè)計稿——是件情侶衛(wèi)衣,男款的左胸繡著鯨魚,女款的繡著桂花,下擺處都藏著個小小的“48”。
設(shè)計系的教學樓爬滿了常春藤,他們在公告欄上看見新生名單,蘭夢綰的名字旁邊,赫然印著“專業(yè)成績第一”,張廷碩的名字在金融系的名單里排第三,備注欄寫著“建模競賽一等獎免試部分課程”。
“看來我們都沒給對方丟人。”蘭夢綰笑著說。
“那是,”他低頭看著她的設(shè)計稿,“情侶衛(wèi)衣的設(shè)計很妙,鯨魚和桂花,像秋天和春天住在了一起?!?/p>
他們在桂花園里走了很久,八月的桂花還沒開,但枝葉間已經(jīng)能聞到淡淡的清香。蘭夢綰靠在一棵最粗的桂樹下,看著張廷碩在速寫本上畫她的樣子,忽然想起高二那個晚自習,他在自習室給她講數(shù)學題,臺燈的光落在他睫毛上,像落了層雪。
“畢業(yè)紀念冊的第三頁,畫好了嗎?”她問。
他把速寫本遞過來,上面畫著兩個坐在桂樹下的人,女生靠在樹干上看設(shè)計稿,男生坐在旁邊畫速寫,頭頂?shù)闹块g,藏著顆小小的星。旁邊寫著行字:“秋天的約定,在夏天就結(jié)了果?!?/p>
蘭夢綰拿起筆,在女生的設(shè)計稿上添了朵小小的桂花,在男生的速寫本上畫了條鯨魚,最后在頁腳寫:“未完待續(xù)——在有桂花香的地方?!?/p>
風穿過桂樹的枝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在數(shù)著那些藏在時光里的約定。蘭夢綰看著張廷碩眼里的光,忽然覺得,那些曾經(jīng)隔著河岸的燈火,那些藏在針腳里的惦念,那些落在草稿上的期待,終于在這個夏天,匯成了條溫暖的河,載著他們的夢想,朝著滿是桂花香氣的未來,慢慢流淌。
而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