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寧穿戴整齊坐在黃漆木凳上,只為候陳譽章的消息,她忍不住自嘲,當年和梁哲也沒這么草木皆兵,又踢掉鞋子,翻出一本專業(yè)書,看得心不在焉。
近晌午,陳譽章發(fā)來消息:“城郊泡溫泉,去嗎?”
關寧一陣迷茫,興許是等久了,竟然沒察覺出泡溫泉有多曖昧。
其實,陳譽章沒必要為了算計姑娘,專程泡個私湯,只是湊巧他的一個朋友山莊開業(yè)。
她欣然答應。
半個小時后,關寧在宿舍樓下看見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司機小楊幫她打開后車門。
關寧坐上去,出于好奇問:“陳先生怎么沒來?”
小楊習以為常道:“老板讓我專程接關小姐?!笔鞘祜目谖?。
關寧難免失落,既然約她為何讓司機來接,看小楊熟門熟路的態(tài)度,仿佛不是第一次為陳譽章接女孩,她莫名吃味,一時踧踖不安。
車行一小時,山莊位于半山腰,是中式庭院的韻調(diào),石徑幽然,青松掩映,頗有一步一景的禪意。
關寧到茶室的時候,幾個男士圍著奇牌桌,喧喧嚷嚷在叫牌,不遠處的茶臺圍著幾名女生,像專候著牌局散場,各個打扮得美艷動,比張馭馳局上的姑娘高出幾個段位。
只有陳譽章斜倚在沙發(fā)里,百無聊賴地在玩手機。
余卿安斜著身子與他閑聊。
“你也不說帶個人,上次那位妹妹呢,叫周什么……?”
他眉眼極淡掃過去:“你說哪位?”
余卿安拿腔作勢來句:“誒呦喂!您還裝糊涂呢?!?/p>
他又喊:“姚泫呢,怎么沒來?”
身后女生咯咯笑:“我們怎么喊得來。”所有人不約而同看向陳譽章。
陳譽章仿若聽不見,只垂首擺弄手機。
關寧就是這時候推門進來的,一見他的面,那些微妙情緒盡數(shù)拋諸腦后。
陳譽章把手機一扔,招招手:“到了?!?/p>
房間里的目光匯聚過去,也只一瞬,心照不宣地各忙各的。
關寧沒想到會有這么多人,愣愣地點頭。
“過來坐?!彼匀坏嘏呐纳韨?。
那是關寧第一次見余卿安,文學有堂課,專講古代帝王有斷袖之癖,從前不解,見過余卿安之后,不禁拍案:古人誠不欺我。
他是陰柔又不失俊秀,一眼夢回張國榮的《霸王別姬》。
“這地界就是他開的,”陳譽章輕抬下頜指著余卿安。
關寧客套地奉承一句:“環(huán)境挺不錯的?!?/p>
“是嗎?”陳譽章譏笑,“余伯怎么評價你的?”
他閑閑地問。
余卿安不以為意,大咧咧地捧場:“不創(chuàng)業(yè)就是振興家業(yè)?!?/p>
包廂里一陣哄笑。
關寧是后來才知道,這群紈绔因著祖輩積累的資源財富,很多人的志向是搞副業(yè),華而不實的洋招牌,每年還要自負盈虧,不闖禍越界,已經(jīng)是在給父輩攢基業(yè)。
關寧道:“那你還開度假村?這地方,沒有車一點不方便。”
此話一出,牌桌幾位更是樂不思蜀,有個栗色頭發(fā)的嗤笑余卿安。
“連妹妹都看不過眼,我看度假村也快?!?/p>
余卿安轉過臉,瞟一眼關寧,怨聲載道:“引鶴哥,你帶的人,砸我場子呢!”
陳譽章本來犯懶,這會兒跟著沉聲笑起來,覺著關寧討喜。
“你給人留點面子。”
“引鶴哥?”關寧卻問。
陳譽章解釋:“引鶴是表字。”
關寧默念兩遍,還挺好聽,她只覺新奇,現(xiàn)在還有家庭起表字。
“不知道,還以為你家里有老學究?!?/p>
眾人不約而同瞥她一眼,好像瞧異類。
陳譽章抑著笑,唇角向下:“你嫌棄人都不會拐彎的?!?/p>
“哪有……”關寧埋頭。
他笑問:“私湯不錯,要不要泡一下?”
滿屋子的男男女女,他旁若無人,關寧莫名耳根紅了。
“怎么,不方便?”他指尖挑著她的耳垂,故意逗關寧。
仿佛就是要說與在坐聽,關寧有種錯覺,他私下里很持重,在人前卻喜歡放肆。
一個陌生的念頭涌進關寧的腦子,是茍且。
“你要去泡嗎?”她緊張問。
浮浪的話在唇邊,陳譽章望進關寧濕漉漉的眼睛。
須臾,他改口道:“我去回個電話,你可以試試?!?/p>
“我在這等你?!标P寧松口氣。
陳譽章一眼看穿,沒再逗她:“坐一會兒,等下帶你玩?!?/p>
然后他拿著手機離開,留關寧在這個陌生環(huán)境里,她不自然地皺皺眉,為他撇下自己,而她很討厭賭局。
牌桌上幾個人閑聊時,提起陳譽章。
“昨天聚創(chuàng)在A股市場開盤10分鐘漲停?!?/p>
“引鶴哥又做莊家?”
栗色頭發(fā)感慨:“又是一場血雨腥風,機構微傷皮毛,引鶴哥盆滿缽滿,自然有人血本無歸?!?/p>
有人調(diào)侃余卿安:“你看看?!?/p>
余卿安一臉喪氣:“依照我爸的意思,現(xiàn)在就要把我塞進集團,我還不憋悶死?!?/p>
“你學引鶴哥啊,陳伯父永遠政令不通。”
那人開懷地笑:“我是引鶴哥,也不肯聽老輩的安排,有幾個能明哲保身的,哪兒有比引鶴哥更愜意的,金山上建溫柔鄉(xiāng),真真兒的閑散王爺?!?/p>
余卿安道:“昨天張馭馳的飯局,還有個姑娘不知深淺攔他的車。”
“沒拉走嗎?”眾人暢快戲謔,竟是完全沒在意關寧。
余卿安鳴不平:“他也是要挑人的。”
關寧有些吊詭的念頭,若是他喜歡的模樣,就能讓對方上車了?她忽然回憶第一次,自己是如何上陳譽章的車。
倏然間,那點微妙的好感,像隔了夜的米飯,夾生難咽。
她暗罵自己:“真是躲過雷霆,又遭霹靂,是自己蠢。”
她竟然不知深淺,要攪進渾水里!
關寧也沒等陳譽章回來,就這樣不告而別,天可憐見,大概不忍心她蹚渾水,剛出度假村正門就遇見一輛出租車。
等陳譽章接完工作電話,返回娛樂室,卻發(fā)現(xiàn)關寧已經(jīng)走了。
他問:“人呢?”
余卿安狀若無辜:“我們以為找你去呢。”
陳譽章?lián)苋ル娫挼臅r候,她都快進市區(qū)。
“在哪呢?也不怕走丟。”
“我回學校了?!?/p>
陳譽章頭一遭被人撂挑子,也沒計較:“好,我知道了?!?/p>
關寧被他輕描淡寫地態(tài)度刺痛,心也往下沉:“陳先生,你是單純邀請我泡溫泉的嗎?”
陳譽章笑:“就為這個生氣?”
關寧亂糟糟,也理不清氣的根源。
她一反常態(tài),疾言厲色:“就沒陳先生看重的事嗎?”
陳譽章輕“呵”一聲,黯聲道:“是我欠考慮,日后再約你?!?/p>
電話直接被掛斷,傳來急促的“嘟嘟”音。
關寧知道,他不可能再找自己,即使她還不甚了解陳譽章的背景,從眾人恭敬的態(tài)度中,也能察覺到他身世煊赫,自然不缺女伴。
她只覺著窩囊。
再鐵石心腸的人,畢竟是涉世未深的女孩子,關寧也會后悔自己失態(tài),大概最近積怨的事情太多,她也需要宣泄口。
關寧咬了咬牙,泄氣地跺腳。
分明還是孩子。
只是她沒想到,在寢室樓下看見久候的梁哲,年輕人雙眼猩紅,頭發(fā)亂蓬蓬的,再不復往日的灑脫。
在校園,狼狽得格外醒目。
關寧難免害怕。
“你找我有事?”
他凝著關寧許久,啞聲道:“哥想接觸陳先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