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仿佛有無數(shù)燒紅的鐵鉗在體內(nèi)反復(fù)攪動、撕扯！每一次心跳都拉扯著胸腔內(nèi)剛被粗暴“清理”過的傷口，帶來撕裂骨髓般的銳痛！
林七在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劇痛之海中浮沉，意識如同一葉隨時會被絞碎的扁舟。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著血液的腥甜、機油金屬的銹蝕、傷口壞死的惡臭，以及那種油膩廉價營養(yǎng)膏加熱后的黏糊氣味，強行滲透進他混沌的意識邊緣。這氣味讓他胃部劇烈翻攪，干嘔的欲望強烈，卻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耳邊是持續(xù)不斷的噪聲地獄：老舊管路的蒸汽泄漏嘶嘶聲、遠處熔爐過載時發(fā)出的低沉嗡鳴、不知名金屬部件碰撞的哐當聲、通風扇軸承缺油干磨的刺耳尖叫……交織成一首永不停歇的、屬于這艘廢棄巨獸內(nèi)部的死亡金屬樂章。
“……肋骨……斷了……三根……胸骨裂……刺穿……肺葉穿孔……右葉……清理……”
“……感染嚴重……內(nèi)部組織……壞死……邊緣切割……最大功率消毒……”
“……輻射灼傷……深度……抑制劑B型準備……劑量加倍……真他娘的晦氣……”
一個粗啞、冰冷、帶著濃郁煙嗓和毫不掩飾抱怨的聲音，如同鈍器在銹鐵管上敲打，穿透了噪音，斷斷續(xù)續(xù)地鉆進林七的耳朵。每一個詞匯都伴隨著身體被牽扯、器械在體內(nèi)操作的撕裂感。他能感覺到冰冷堅硬的金屬鉤爪在體內(nèi)翻攪、切割，能感覺到強力消毒劑噴灑在壞死傷口上時如同烙鐵燙下的灼熱劇痛！
他無法反抗，甚至連眼皮都無法睜開。高燒與失血后的極度虛弱讓他感覺身體像一塊被反復(fù)錘打的破布，每一次呼吸都耗盡殘存的生命力。只有那深入骨髓、永無止境的劇痛在清晰地提醒他——他還活著，或者說，還在被勉強吊著這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那地獄般的器械操作終于停了下來。
一股極度疲憊、幾乎將他意識拖入泥沼的虛弱感襲來。緊接著，一種冰涼粘稠的凝膠狀物質(zhì)被粗暴地、厚厚地涂抹在他胸前巨大的創(chuàng)口之上，帶來一種瞬間的麻痹感和刺入骨髓的寒意，暫時壓住了那恐怖的劇痛，卻讓他的感官變得更加遲鈍、模糊。
“行了……暫時爛不死……媽的……累死老子了……把剩下的高濃度營養(yǎng)膏……混合七號神經(jīng)抑制液……給他灌下去……別浪費老子那些貴得要死的藥……” 依舊是羅坦那沙啞不耐的嗓音，帶著卸下重擔的暴躁和濃重的嫌棄。“看著點那口冰棺材……真他娘的邪門……再鬧鬼老子就把它從氣閘丟出去……”
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扳手腰帶上金屬的鏗鏘撞擊聲遠去。貨艙深處的熔爐噪音似乎也低了一些。
林七的意識再次模糊下去。那麻痹的冰涼感讓他陷入一種昏沉的半休克狀態(tài)。耳邊只剩下遠處熔爐的低鳴和通風扇那永不停歇的哭泣。
又不知過了多久。
一絲冰冷、粗糙的觸感……落在了林七垂落在床沿外的右手手腕上。
那觸感像是一塊覆蓋著冰霜的巖石。冰冷，僵硬，卻又帶著一種……奇怪的金屬質(zhì)感？
林七殘存的意識被這突如其來的、與手術(shù)臺上痛苦截然不同的冰冷刺激驚醒了一絲。他艱難無比地、如同耗盡了所有力氣般，將沉重無比的眼皮掀開了一道縫隙。
刺眼。
一盞懸掛在他頭頂斜上方、巨大而昏黃、外面罩著油膩鐵絲網(wǎng)罩的、如同船塢照明燈般的燈球，正散發(fā)著熱烘烘的光線和廉價燈絲的嗡鳴。
強光讓剛從長久黑暗和劇痛中恢復(fù)一點知覺的雙眼瞬間溢滿生理性的淚水，視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暈和扭曲的重影。只能勉強分辨出光影的輪廓。
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站在手術(shù)臺邊。
瘦。很瘦。
瘦得像從地獄爬出的骷髏架子覆上了一層蒼白的皮。
身量比林七見過的任何人都要高，骨架支愣著，肩胛骨如同破船折斷的桅桿般突兀地頂在粗劣的、沾滿油污銹跡的、明顯尺寸不合身的深藍色帆布工裝下。那工裝空蕩蕩地掛在身上，袖口和褲腳處用粗糙的鐵絲和布條勉強束緊，透著一股濃重的、屬于垃圾堆里翻出來的破爛氣息。
那人正低著頭，枯草般干硬灰白、胡亂糾結(jié)的頭發(fā)遮擋住了大半邊臉。燈光只能照亮他線條極其堅硬鋒利的下頜骨和緊緊抿著的、毫無血色的單薄嘴唇。唯一露在干枯發(fā)絲縫隙外的左眼，眼皮耷拉著，只能看到一道狹長的、黯淡無光的縫隙，仿佛連睜開的力氣都沒有。眼瞼周圍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長期缺乏光照和營養(yǎng)不良的死灰色，布滿了細碎的干裂紋路。
就是這只覆蓋著厚厚、如同老繭又似金屬般冰冷皮膚的枯瘦手掌，正無聲地搭在林七的手腕上。五指修長卻僵硬冰冷，指甲剪得極短，甚至有些發(fā)青。那觸感，不像人的皮膚，反而更像是某種……粗糙打磨過的特殊復(fù)合陶瓷或低溫金屬。
瘦高的身影沒有看林七的臉，而是專注地、帶著一種近乎苛刻的精準和……疑惑？盯著林七的手腕內(nèi)側(cè)——確切地說，是盯著林七那暴露在外的、被輻射灼傷和能量沖擊灼燙過的、覆蓋著一層焦黑壞死痂皮下，依舊微微泛紅的皮膚。在那片皮膚下，一些極其微弱的、如同冰層裂隙深處透出的、肉眼難以察覺的……幾乎被輻射灼傷和壞死組織完全淹沒的幽藍色冰紋，正極其微弱地閃動了一下，隨即又消失不見。
那人搭在林七腕部的冰冷手指似乎極其輕微地收緊了一下，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在感應(yīng)那瞬間的能量脈沖。他那隱藏在枯發(fā)下的眼瞼似乎也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黯淡的左眼縫隙中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寒星般的光芒。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凝固的死寂專注之中，對周圍的一切噪音、羅坦在遠處的咒罵、林七極其微弱的呼吸都恍若未聞。只有那只冰冷的手，紋絲不動地搭在林七的手腕上，仿佛在解讀著一片布滿死亡迷霧的深淵冰層下潛藏的……最后生機？
冰紋？林七的意識被這微妙的發(fā)現(xiàn)牽動了一下。
他拼盡全力想再看得清楚一些，但那紋路早已隱沒。只有這搭在腕部的冰冷觸感是真實的。
這雙覆蓋著非人皮膚的冰冷手指……這無聲無息的身影……
恐懼如同冰水從脊椎蔓延而上。剛剛蘇醒的微弱意識瞬間被警惕和不安攫住！他想抽回手！
然而，僅僅是手臂肌肉試圖收縮的想法，就牽扯到胸腔內(nèi)剛被縫合的巨大傷口！劇痛如同燒紅的鋼針刺入大腦！
“呃啊……！” 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從他干裂的喉嚨里擠出！身體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冷汗瞬間浸透了破爛的衣襟和身下冰涼的金屬床單！
他這邊的動靜立刻驚動了那個沉浸在某種“探測”中的瘦高身影。
那人枯草般干硬灰白的頭顱猛地抬了起來！
遮蓋在亂發(fā)下的左眼第一次完全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完全睜開！那眼睛……空洞！冰冷！沒有瞳孔！只有一片極其黯淡渾濁、如同覆蓋著厚厚塵埃冰層的灰白色眼球！那眼球深處，似乎有極微弱的、冰冷的白色光點如同微塵般緩緩懸浮、旋轉(zhuǎn)！
然而，更讓林七心頭狂跳的是，當那頭發(fā)隨著抬頭動作甩開稍許時，他赫然看到——
瘦高身影右邊臉側(cè)！
從耳后一直延伸到下頜線邊緣，覆蓋著的根本不是什么厚重污跡或者毛發(fā)！
而是一整塊……光滑的、冷硬的、泛著暗沉銀灰色金屬光澤的——冰冷裝甲！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直接與骨骼筋肉嵌合在一起的……非人般的合金替代物！那邊緣與皮膚相接處并非平滑過度，而是如同粗糙焊接或者強行拼合留下的、扭曲凸起的增生疤痕組織，死死地連接著金屬的冷酷和血肉的猙獰！
他不是人？！至少……不是完整的人！
“咿——嗬？”
一個極其怪異、干澀沙啞、像是兩塊生銹鐵皮強行摩擦發(fā)出的單音節(jié)聲音，從那毫無血色的、緊緊抿著的嘴唇里艱難地擠了出來。
聲音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有純粹的、如同無機質(zhì)般的探究。同時，那只搭在林七腕上的冰冷手掌猛地松開！修長僵硬的手指快速在空中極其精準地劃動了幾下！動作快得林七幾乎捕捉不到軌跡！像是在結(jié)印？又像是在敲擊一具無形的鍵盤？隨著他手指的動作，他那條從肩膀以下完全包裹在深藍色粗劣帆布工裝袖子里的右臂內(nèi)部，傳來幾聲極其細微、極其快速的“噠、噠、噠”的機簧伸縮輕響！如同精密發(fā)條開始運轉(zhuǎn)！
林七的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恐懼和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他強忍著胸腔撕裂的劇痛，掙扎著想要坐起來逃離！
“羅……胖……”他嘶啞地想要喊叫，卻只能發(fā)出干澀破裂的、如同老舊風箱般的聲音！
“吵吵個屁！爛命剛撿回來就他媽的不安分！當老子的藥劑是白水灌的嗎？！”
就在這緊張到千鈞一發(fā)的瞬間，一聲粗鄙的怒罵如同破鑼般響起，緊接著是沉重油膩的腳步帶著金屬扳手腰帶的咣當聲快速逼近。
那抹肥碩油膩的陰影再次籠罩在手術(shù)臺的光暈邊緣。羅坦嘴里叼著半截冒煙的、用低等植物莖稈卷成的廉價卷煙，油光锃亮的腦門上冒著汗，一臉不耐煩。他似乎剛處理完什么麻煩事，手里還拎著一件還在滴著冷凝液的工程零件，粗暴地往油膩的臺面上一摜，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
他的出現(xiàn)瞬間打破了那份凝固的恐怖氛圍。
那瘦高的怪人——被羅坦稱之為“鐵手”的——在羅坦的聲音響起的瞬間，所有的動作就停止了。他那只灰白色、如同覆蓋冰塵的獨眼迅速斂去了深處所有的微光和律動，重新變回一片死寂渾濁的灰暗。原本微微抬起的頭也迅速低垂下去，枯草般的頭發(fā)重新遮住了他那半人半機械的臉頰，只剩下那如同無機質(zhì)雕塑般冰冷僵硬的下頜骨線條依舊突兀地暴露在燈光下。他安靜地退后一步，整個人的存在感迅速降低，仿佛要融入身后那堆雜亂油膩的機器零件構(gòu)成的陰影之中，只剩下那條被帆布包裹、內(nèi)部似乎依舊留存著精密運轉(zhuǎn)余音的右臂輪廓顯得格外沉默、冰冷。
“鐵手！給老子去處理熔爐三號核心卡死的合金密封環(huán)！媽的燒融點不對又卡死了！還有！把這瓶東西拿過去！滴在泄壓閥上！”羅坦完全不看林七那驚魂未定的慘白臉色，隨手將一個裝著散發(fā)著強烈腐蝕性氣味的暗綠色液體的金屬瓶子粗暴地塞進鐵手懷中。他那被肥肉擠得剩下兩條縫的小眼睛卻極其精準地掃過了林七和鐵手之間那短暫接觸的位置，以及林七腕部殘留的、帶著微弱能量余韻的皮膚，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精光。
鐵手沉默地接過了那個散發(fā)著強烈腐蝕性氣味的瓶子，雙手極其穩(wěn)定，甚至連瓶子內(nèi)部的液體都沒有晃動一絲漣漪。他像一個被輸入了指令的機械仆人，甚至沒再看林七一眼，轉(zhuǎn)身，瘦高的身影邁著無聲而精準的步伐，走向貨艙深處那噪音最大、溫度最高的熔煉區(qū)域。他那條包裹在粗布下的右臂，在行走中保持著一種超乎人類極限的穩(wěn)定角度，內(nèi)部機簧運動的聲音徹底沉寂下去。
羅坦這才慢悠悠地轉(zhuǎn)過他那肥碩的身軀，如同打量一件剛從垃圾場深處翻出來、評估還能否賣點廢品錢的破爛一般，瞇著眼睛，上下掃視著渾身浸在冷汗和虛弱中、胸膛劇烈起伏、眼神里充滿驚疑和憤怒的林七。
“嘖……看什么看？”羅坦毫不客氣地嗤笑一聲，油膩的手指彈了彈煙灰，一些灰燼落在林七旁邊的油污布單上?！鞍涯銖哪菈K能把你骨頭渣子都凍碎的爛鐵里撈出來，又把你肚子里那把破銅爛鐵挖出來，光是用掉的藥劑就夠老子在黑市上換十把‘野狗’級能量手槍了！怎么？現(xiàn)在知道怕了？”
他往前湊近一步，油光發(fā)亮、汗液混合油膩的面孔幾乎貼近林七因高燒而發(fā)燙的臉頰，濃重的煙油味和汗酸味熏得林七一陣窒息。“怕也晚了！小鬼！老子這艘‘星塵號’打撈船可不做慈善！撈你上來花了燃料，修你這身破皮爛骨花了老子的存貨，更別提……”
羅坦那被肥肉擠成兩條縫的小眼睛里，此刻毫不掩飾地射出餓狼般貪婪的兇光！他猛地伸出一根又短又粗、指甲縫里全是油污的蘿卜手指，兇狠地指向手術(shù)臺旁邊那個被臨時固定在支架上、覆蓋著低溫管線的巨大金屬背箱！
“……更別提幫你保存這個大、寶、貝了！”
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林七的心猛地一沉！他艱難地轉(zhuǎn)動脖頸，望向那個箱子。
箱子表面凝固的白霜在貨艙的溫暖環(huán)境中早已融化得七七八八，殘留的水痕在昏暗光線下蜿蜒反光，如同一道道冰冷的淚痕。箱壁上那些因為撞擊或強行剝離保溫層而留下的、深淺不一的凹痕和劃痕清晰可見，顯露出內(nèi)部冰魄寒棺那獨特的、仿佛天然冰晶構(gòu)成的、如同凍結(jié)了星塵般的幽邃藍色材質(zhì)！而透過正面那塊巴掌大小、被水汽覆蓋得一片模糊的觀察窗，只能勉強看到內(nèi)部一片朦朧的、如同渾濁冰霧深處的……凝固人影輪廓！
她的輪廓……還在！
“啊……嗯……” 林七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混雜著慶幸與更深恐慌的哽咽。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帶出胸腔深處傷口的劇痛和血沫，眼睛卻死死盯著那個模糊的輪廓，手指死死摳著冰冷的金屬床沿。
“為了穩(wěn)住這鬼東西，老子拆了貨艙二號的三個備用冷氣模塊！你知道那三個模塊在黑市能換多少軍品級能量核心嗎？整整五十公斤純度八成的黑晶鈷！” 羅坦的聲音陡然拔高，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七臉上，帶著刻骨的肉痛！“更麻煩的是！” 他的聲音又壓低下來，像毒蛇嘶嘶吐信，湊得更近，帶著濃重煙草和油膩汗味的呼吸撲在林七耳根：“這東西從一上船就他媽的在‘漏電’！能量輻射讀數(shù)波動得像顆隨時要炸的炸彈！還時不時有冰渣子莫名其妙的從箱體焊接縫里滲出來凍壞老子艙壁上的線路！要不是老子這艘破船殼子夠厚實夠垃圾……嘿！現(xiàn)在我們都他媽跟著你這小瘟神一起被凍成太空冰雕了！”
他的手指離開了箱子，轉(zhuǎn)而重重地點在了林七額頭上，力量之大戳得林七腦袋向后一仰！劇痛混合著窒息般的羞辱感瞬間沖上林七的大腦！憤怒的火苗在虛弱垂死的身體里猛烈燃燒起來！
“所以！”羅坦收回手指，重新抱臂站在那里，臉上那點貪婪和兇狠瞬間收斂，只余下赤裸裸的、冰冷計算過的市儈，“咱們來算筆明白賬。小子！”
他豎起一根油膩的手指：“一、你的人命。老子給你算個起步價，外加剛才的手術(shù)和消炎藥、抑制輻射藥劑。算你欠老子一百五十萬標準星幣！記住！是星幣！礦工小子！”
第二根手指豎起：“二、這個……”他斜乜了一眼冰棺，“這東西的‘保存費’，每天算五萬星幣！少一個信用點都不行！從撈你上船開始計時！”
第三根手指重重戳下：“三、你們倆待在這老子的破船上，吃的喝的吸的空氣，躲避幽冥殿的追蹤，消耗的老子的能源，給老子帶來的天大的麻煩和安全風險……這些費用另算！每小時……老子按一萬星幣計息！利滾利！”
羅坦一口氣說完，深吸一口廉價卷煙，煙霧繚繞中，那雙深陷在肥肉里的眼睛像兩顆冰冷的、貪婪的黑曜石，死死盯著林七那張因憤怒、震驚和虛弱而毫無血色的臉。
“別他娘跟老子說你還不上！你那條爛命現(xiàn)在就是老子的財產(chǎn)！”羅坦嗤笑道，油膩的手指隔著空氣點了點林七胸口剛被厚厚凝膠覆蓋的巨大傷疤，“老子隨時可以把你肚子里那把破刀再捅回去！或者把你……和那個邪門的大寶貝一起……打包賣去黑市器官交易所或者某些研究所！別懷疑老子的渠道！你這身破爛貨……包括那口棺材里的小丫頭片子身上泄露出來的輻射值……在某些地方足夠換一條全新的改裝‘毒蝎級’炮艇外帶三個星期的補給！”
赤果果的威脅！如同浸毒的刀刃，狠狠地扎進林七的心臟！他的憤怒被恐懼和深深的絕望瞬間淹沒！羅坦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鋼釬敲進他骨髓！他毫不懷疑這個渾身散發(fā)著貪婪和兇蠻氣息的胖子的手段！他能從廢船墳場把他撈出來，就能把他丟進更深的煉獄！
林七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手指死死摳著冰冷的金屬邊緣，指甲幾乎要斷裂。他看著羅坦那張油光可怖的臉，看著那巨大冰棺的模糊輪廓……無盡的屈辱感和對妹妹安危的恐怖憂慮讓他的意識都在搖晃！
就在這時！
?！！！?/p>
一陣極其輕微的、如同冰晶相互撞擊的、異常清脆悠揚的鈴聲？
不是來自聽覺！
而是……直接傳遞進意識！
同時，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純凈的……如同初春冰雪消融的溪流般的涼意……極其微弱地……從他緊貼金屬床沿的右手掌心傳來！仿佛有什么……在與冰棺深處建立了某種共鳴？
林七猛地一怔！
幾乎是本能驅(qū)使！他幾乎耗盡了殘存的力氣，猛地、不顧一切地向右側(cè)轉(zhuǎn)了一下頭！目光死死盯住那口冰棺！
透過那一片模糊、覆蓋著水汽的觀察窗……
在冰棺渾濁冰霧的最核心深處！
似乎……
有一點極其微弱的、如同冰封星辰剛剛蘇醒般的……純凈的幽藍色光芒……極其艱難地……頑強地……閃動了一下！
?！?/p>
如同氣泡在絕對低溫中凝結(jié)、又被撐破的、輕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聲響。
林七的意識仿佛被一道極其微弱的冰藍電流擊中！他身體的顫抖奇跡般地停止了一瞬！那雙因絕望和憤怒而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冰霧深處再次隱沒的幽藍微光！血液仿佛在這瞬間逆流！
那一閃即逝的微光！那純凈到極致、卻又微弱到如同錯覺的光芒！
是她？！林玥？！她……她的生命之火還在？！冰魄源能在維持著她最后的生機？！它在回應(yīng)他的……憤怒和絕望？??！
羅坦顯然也察覺到了什么。他那雙瞇縫的小眼睛猛地轉(zhuǎn)向冰棺！瞳孔驟然收縮！他油膩的臉上肥肉繃緊，露出了極度戒備和警惕的神色！幾乎是瞬間，他后退了一大步，下意識地抓住了腰后別著的巨大工程扳手！
但林七已經(jīng)沒有心思去管羅坦的反應(yīng)。
所有的絕望和無力感，在那一點微弱藍光閃現(xiàn)的瞬間，被一種更加深沉、更加洶涌的……如同巖漿般熾熱的決心所取代！為了那一點光芒！為了冰層下那最后一點希望之火！
他必須活下去！必須帶著她活下去！無論付出什么代價！哪怕賣掉自己最后一絲靈魂！
林七猛地抬起頭！
那雙還帶著血絲、因高燒而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此刻卻如同淬了寒冰的燒紅刀鋒，越過羅坦那張油光發(fā)亮、寫滿威脅和算計的臉，如同穿透一堵油膩的墻壁，直直地、決絕地釘在了貨艙深處熔煉區(qū)域角落——
那個枯瘦、高聳、正被刺眼熔爐火光映照成一道筆直剪影、無聲無息、雙手極其穩(wěn)定地拿著一個巨大銀藍色金屬零件、似乎正在用某種林七無法理解的高頻工具進行拆解的身影！
“鐵手！” 林七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股如同野狼瀕死反撲般的決絕狠厲和破釜沉舟的氣勢！
“幫我！”
不是懇求！更像是命令！
“幫我……”
他艱難地喘息著，每一個字都伴隨著胸腔傷口噴出的血沫，眼神卻如同釘子般釘在那個沉默的機械般的身影上。
“保住她……”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破音的瘋狂和孤注一擲！
“——我這條命……就是他的工具?。 ?/p>
轟隆??！角落的巨大熔爐突然發(fā)出一陣過載的低沉咆哮，赤紅的光芒瞬間吞噬了那道沉默的剪影，將他完全淹沒在灼熱的紅光之中。
羅坦握著扳手的手僵在半空，油膩的臉上肌肉跳動著，那對瞇縫眼里閃爍著驚疑不定、錯愕、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被某種超越計算的東西所沖擊的茫然。
貨艙內(nèi)，只剩下老舊通風扇的嗚咽和熔爐不甘的低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