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如同凝固的霜屑,慘白地潑灑在林家殘破的石屋內(nèi)。濃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幸存的、或剛剛死去的人身上。廢墟中,倒塌的墻壁輪廓如同巨獸的利齒咬噬著夜空,無聲訴說著瞬間降臨的慘烈。
林玥蜷縮在冰冷的墻角,頸側(cè)那道深長的傷口仍在緩慢滲出溫熱的液體,每一次無意識的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粘稠的血糊住了她的睫毛,世界在模糊的血色與月光中搖晃。眼前地獄般的景象——熟悉的親鄰扭曲變形的尸體、匯聚成溪的暗紅色血液、散落的家什碎片上觸目的猩紅——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刻印在她失焦的瞳孔深處。大腦一片空白,只有身體在本能地顫抖,無聲的淚水混著血污滾落。極致的恐懼過后,是連顫抖都無法承載的虛無。家……毀了。爹……倒下了。
就在不遠處那片被血泊浸染最深的區(qū)域,林戰(zhàn)小山般的身軀側(cè)臥著。他后背那幾道深可見骨的恐怖裂口,此刻如同貪婪的泉眼,正汩汩地向外冒著生命的熱血。鮮血浸透了他身下的巖石,浸透了他破爛的衣衫,與他前胸被影煞劃開、幾乎見喉的致命刀傷流淌下的血液匯合,形成一片不斷擴大、粘稠冰冷的水洼。
劇痛早已超越極限,麻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正一點點吞噬他強健的四肢百骸。每一次試圖呼吸,胸腔里就響起如同風箱破洞的嘶鳴聲,帶出更多的血沫。意識如同飄搖的燭火,在呼嘯的風中明滅不定,滑向永恒的黑暗深淵。
不能死……不能……倒下……還有……
一個執(zhí)拗到瘋狂的念頭,如同垂死心臟最后的搏動,死死地釘在他的腦海!每一次瀕臨熄滅,都被這瘋狂的意志強行點亮!不是因為對生的渴望,而是有一個絕對無法放下的重擔!
就在這時——
嘎吱……嘎吱……
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腳步聲,混雜著碎石滾落的聲響,極其艱難地從石屋后方那條幾乎被忽略的、通往后面簡陋雜物堆放小院的陡峭石階下方傳來。
那腳步聲拖沓沉重,每一步都帶著承受巨大痛苦的悶哼,混雜著劇烈的喘息和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一個身影,如同剛從泥濘地獄里爬出,踉蹌著、翻滾著,艱難無比地從陡峭石階的黑暗盡頭爬了上來!
當那張滿是塵灰血污、卻依舊能看到深刻輪廓的臉暴露在慘白月光下時——
是林七!
“哥……” 林玥死寂的眼中終于擠出一絲微弱的光,干裂的嘴唇無意識地張合了一下,卻發(fā)不出聲音。
林戰(zhàn)原本正慢慢黯淡下去的瞳孔,在捕捉到那個身影的瞬間,如同被投入火油的火星,猛地炸裂開無法置信的、摻雜著巨大恐懼和如釋重負的復(fù)雜光芒!那光芒甚至短暫壓過了瀕死的灰?。?/p>
“呃……!咳…咳!” 巨大的情緒波動讓他再次猛烈嗆咳,一大口粘稠的鮮血噴濺而出!
“爹?!玥兒?!”
剛從礦洞絕境中掙扎爬回人間的林七,尚未來得及消化身體和精神上雙重的巨大創(chuàng)傷,目光掃過滿目狼藉、尸骸遍地、如同煉獄屠宰場般的林家石屋時,大腦“嗡”地一聲!所有思維瞬間停擺!意識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搓,然后被冰冷的鐵錘砸了個粉碎!他看到了父親身下那片觸目驚心的巨大血泊!看到了縮在角落、渾身浴血、如同破碎玩偶般的妹妹!看到了被釘死在門框上的堂叔……墻角王家大叔僵硬的尸體……灶臺旁李婆婆半埋在碎木下還伸著手臂的輪廓……
“啊……” 一聲仿佛來自靈魂撕裂處的、不似人聲的嘶啞悲鳴從他喉嚨深處擠出!
林七的身體晃了晃,世界在旋轉(zhuǎn)!他踉蹌著撲過去,身體幾乎失去平衡,重重摔跪在林戰(zhàn)身前的血泊里!冰冷的血液浸透了他的褲子,粘稠的觸感和刺鼻的氣味讓他胃部劇烈翻攪!他想去扶父親,但林戰(zhàn)渾身是血的身體讓他不知該如何下手,那深可見骨的創(chuàng)口撕裂著他的理智!
“爹!爹!發(fā)生了什么?!誰干的???!” 林七的聲音嘶啞得如同沙礫摩擦,帶著撕裂般的哭腔和無法理解的狂怒,雙手顫抖著懸在父親周身致命的傷口上,卻不敢落下,巨大的恐懼攥緊了他的心臟!
林戰(zhàn)的意識正被無邊的黑暗迅速蠶食,身體的感覺在飛速遠離。冰冷的麻木感已經(jīng)蔓延到胸口。但他那雙瞪大的眼睛,此刻卻異常明亮,帶著一種燃燒生命最后燭火的熾熱、決絕和無法撼動的意志!這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林七混亂的悲傷!
他拼盡全力,幾乎是用盡全身最后殘存的生命力,那只能活動的左手猛地抬起!不是指向林七,而是用盡力氣,動作卻出奇地精準——染血的粗糙手指,以莫大的意志操控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臂,顫抖著、堅定不移地指向他身后不遠處、那片因爆炸沖擊而開裂的灶臺后方石壁!那個他之前無數(shù)次掃過、卻從未引起林七注意的、極其不起眼的、被煙熏火燎掩蓋、細若蛛網(wǎng)的墻壁縫隙!
那眼神死死盯著林七的瞳孔!
記住!東西……在那!!
這個信息,沒有聲音,只有眼神的烙印!烙印進林七被巨大悲痛沖擊得幾乎崩潰的靈魂深處!林戰(zhàn)眼中燃燒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與托付!那不是礦工林戰(zhàn)的眼神!那是屬于另一個身份、另一個世界的、戰(zhàn)士的囑托!
就在林七的視線順著父親的手指,震驚地落在那道毫不起眼的墻壁裂縫上的瞬間——
轟隆?。。?!
一陣極其低沉、仿佛來自地脈深處、又仿佛某種龐大機械重新蘇醒的恐怖嗡鳴聲,猛然從腳下堅硬的大地深處傳遞上來!整個林家廢墟的地面都在震顫!
嗡……嗡……嗡……
這一次的震動感如此清晰、如此狂暴!甚至比林七在礦洞深處感受到的還要強烈!它并非持續(xù)的震動,而是一種沉重、壓抑、如同某種被強行壓抑的心臟正在瘋狂搏動般的力量脈動!每一次脈動,都伴隨著細微卻令人心悸的能量余波逸散!空氣里仿佛有無數(shù)看不見的電流在躁動、在摩擦!
地面在脈動下簌簌震動,墻壁的灰塵被抖落,血泊中泛起陣陣漣漪!
“是…是九號!” 林戰(zhàn)瞳孔中最后的光芒劇烈閃爍了一下!他猛地意識到這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脈動來源于哪里!那具被他藏在地下的殘破機甲核心反應(yīng)堆!它正處在一種極度不穩(wěn)定、隨時可能過載爆炸的邊緣!這種狂暴的脈動,正是它瀕臨失控的信號!
巨大的恐懼瞬間吞噬了林戰(zhàn)!不單單是為地下那即將失控的能量,更是為了眼前這兩個孩子!
這里不能留!一秒都不能留!那失控的核心一旦爆炸,整個上城區(qū)都可能化作灰燼!
“走……” 一個破碎而模糊的字眼從他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來,伴隨著涌出的血沫。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想推開身前的林七,想示意他和林玥立刻逃跑!
但為時已晚!
噗!噗!噗!噗!
石屋外刺耳的破空聲再次撕裂了短暫的寂靜!數(shù)道幽綠色的能量脈沖光束如同毒蛇的獠牙,精準地射穿殘破的屋頂和墻壁缺口!是幽冥殿的人去而復(fù)返?!還是被剛剛的劇烈能量脈動吸引而來的另外的鬣狗?!
噠噠噠噠——!
更密集、如同暴雨般的實彈打擊聲緊接而至!灼熱的彈鏈如同死神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林家殘破的石墻和屋內(nèi)的廢墟上,碎石如雨點般飛濺!火星四射!其中一串子彈幾乎是擦著林七的頭頂掠過,掀起的勁風讓他頭皮發(fā)麻!
第三方勢力!是之前襲擊幽冥殿撤退的神秘火力!他們也察覺到了地下核心的異常能量爆發(fā)!目標同樣明確——清除所有知情人,搶在失控前奪取目標!
林戰(zhàn)眼中最后那點燃燒的希望之光,在看到窗外幾個穿著陌生制服、攜帶著前所未見的高科技裝備的身影敏捷逼近的瞬間,徹底熄滅。
前有失控的毀滅核心,后有兇殘未知的追兵!
完了……都完了……
一個念頭清晰地閃過林戰(zhàn)如同冰水浸泡的意識。
走不掉了。
至少……不能讓孩子們……像獵物一樣……被追捕……被虐殺……
父親的本能在咆哮!戰(zhàn)士的血液在最后燃燒!
在林七和林玥絕望的目光中,林戰(zhàn)那剛剛似乎連生命體征都快要消失的巨大身軀,不知從哪里爆發(fā)出了一股超乎想象的恐怖力量!那不是身體的力量,那是意志燃燒到極致、燃燒靈魂綻放出的最后光華!
“吼——?。。。 ?/p>
一聲混合著血沫、如同瀕死巨獸發(fā)出的、充滿無盡悲愴與兇戾的咆哮響徹廢墟!這吼聲甚至短暫壓過了屋外密集的槍聲!
他那瀕臨崩潰、龐大魁梧的軀體猛地從冰冷的血泊中直立起上半身!脊背弓起,全身虬結(jié)的肌肉如同吹氣的皮球般瞬間賁張鼓起!那些足以致命、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被強行撐開,鮮血如泉水般噴涌而出!但他毫無所覺!
他雙臂展開,如同護雛的巨鷹,又似瀕死也要鑄起最后壁壘的狂獅,用盡最后一絲源自生命本源的偉力,將驚恐地撲過來的林七和他身后墻角蜷縮的林玥,死死地攏抱在自己寬闊如山的胸膛與臂膀之下!
用自己這具殘破不堪、卻依然熾熱的血肉之軀,將他們完全覆蓋!用自己的生命之火,為他們爭取那可能存在的、渺茫到近乎于無的……一線生機!
以吾血肉……筑爾長城!護爾幼雛……踏血遠行!??!
這無聲的意志怒吼,響徹在林七和林玥的耳畔,烙印進他們的靈魂深處!
“爹——!?。 ?/p>
在林七目眥盡裂、肝膽俱裂的嘶吼聲中,在他因巨大悲慟而徹底模糊的視線里——
轟!轟!轟!轟!
無數(shù)道熾熱致命的能量脈沖和威力巨大的穿甲爆破彈頭,幾乎在同時,狠狠轟在了林戰(zhàn)用生命撐起的血肉壁壘之上!
林七的世界瞬間被猩紅的血光徹底填滿!
巨大的沖擊力和撕裂身體的劇痛讓林七的意識瞬間陷入一片血紅混沌的漩渦!他只感到一股恐怖的能量混合著滾燙粘稠的液體(血!是父親的血?。┤缤邏核畼尠愫莺輿_刷在他的身上,將他連同身后保護著的妹妹一起猛烈地掀飛出去!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般狠狠撞在后方的墻壁上,又重重跌落在一堆倒塌的家具碎片和冰冷的塵埃里!
劇痛……眩暈……徹底失去了方向感。
只有耳膜中殘留的、父親那最后一聲悲愴決絕的怒吼余韻,混合著能量束和子彈撕裂骨肉、炸開身體的恐怖悶響,如同地獄的喪鐘,在他混沌破碎的意識深處瘋狂敲響!
嗡……嗡……嗡……
腳下大地的脈動變得更加瘋狂、更加急促!如同垂死的心臟在做最后的狂跳!
就在林七徹底昏死過去的最后剎那,他那被父親鮮血模糊的右手,在身體撞擊翻騰中,似乎下意識地在身體旁邊的冰冷地面亂抓了一下……指尖似乎觸碰到了一個極其冰冷、堅硬、布滿了不規(guī)則的棱角、只有指甲蓋大小的金屬硬物……
那金屬硬物,與他從礦坑帶出的“星鐵礦石”碎片手感相同,卻似乎……多了一絲極其微弱、卻仿佛永恒不滅、在瘋狂脈動中依然能感知到的……奇異能量漣漪。
他的意識徹底沉入了無邊血色的黑暗深淵。
而在那崩塌傾覆的血肉壁壘之下,林戰(zhàn)那如山岳般曾經(jīng)為他遮風擋雨的身軀,已被徹底撕裂、摧毀……只剩下斑駁的地面上,一大片浸透了巖石紋理、觸目驚心的深褐色印記。
血肉成灰,父志如山。
他用自己的生命和殘軀,為身后的幼雛,壘起了最后一道……無人可越的長城!將復(fù)仇的火種,將驚天的秘密,將那唯一可能改變命運的神機核心線索,悄然攥進了兒子沾滿血污的指間。
林家大門外,那早已被血液染透、飛濺出巨大“V”形深紅的門框,在夜風中無聲佇立。
而混亂的槍聲和能量武器的爆鳴,伴隨著地下狂暴失控的脈動轟鳴,正越來越近……越來越狂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