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燼像一頭蟄伏已久的獵豹,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他沒有絲毫猶豫,沒有半分遲疑,甚至沒有去看一眼臺下驚愕的眾人和評委緊鎖的眉頭。他一步跨到茶臺前,高大魁梧的身影瞬間將搖搖欲墜的蘇雪見擋在了身后,投下一片帶著壓迫感的陰影。
他的目標(biāo),不是那些散落的茶葉,不是歪倒的朱泥壺,更不是其他品茗杯!
他的目光,死死鎖住茶臺中央——那只盛滿了渾濁失敗茶湯、釉色沉靜如雨過天青的宋代建盞!正是那只曾被他用來盛泡面、被蘇雪見視為圣物又被玷污、此刻正盛放著蘇雪見全部絕望的建盞!
在所有人——包括蘇雪見——驚愕到失語的目光中,陳燼伸出他那雙骨節(jié)分明、沾著點(diǎn)灰土和油星的大手,一把抓住了那只建盞的盞壁!動作迅猛、直接、甚至帶著一種粗野的霸道!
緊接著,他做了一件讓全場瞬間死寂、讓時間徹底凍結(jié)的舉動!
他端起那只建盞,看也沒看里面渾濁不堪、色澤深烏的失敗茶湯,手臂劃過一個干脆利落的弧線,仰起頭!
咕咚!咕咚!咕咚!
滾燙的、渾濁的、帶著失敗恥辱印記的茶湯,被他毫無顧忌地、如同牛飲解渴般,盡數(shù)灌入喉中!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著,吞咽聲在死寂的大廳里被無限放大,沉重、急促、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蠻力!滾燙而苦澀的液體灼燒著食道,他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飲下的不是一杯失敗的苦水,而是世間最醇厚的瓊漿!
轉(zhuǎn)瞬間,那只價值連城的宋代建盞,已然空空如也!盞壁上只殘留著深褐色的茶湯掛壁痕跡,無聲訴說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死寂!絕對的死寂!連空調(diào)的嘶鳴都仿佛消失了!臺下所有人,從評委到觀眾,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嘴巴微張,眼睛瞪得溜圓,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這…這是在干什么?!他竟然……喝掉了那杯失敗的茶?!
陳燼猛地放下手臂!建盞底足在堅(jiān)硬的紅木茶臺上磕出一聲清脆的“當(dāng)啷”回響!幾滴殘留的深褐色茶湯混合著他嘴角溢出的液體,沿著他線條硬朗的下頜滑落,滴在臺面上,洇開小小的深色圓點(diǎn)。他抬起另一只手,不是用手帕,而是用那件靛藍(lán)格子襯衫的袖口——那袖口上還沾著不知是油污還是茶漬的深色痕跡——極其隨意、甚至粗魯?shù)啬ㄟ^嘴角,將茶漬和油光狠狠擦去!
然后,他抬起頭!
目光如兩道燒紅的烙鐵,帶著一股悍然無匹、睥睨一切的兇悍氣勢,猛地掃過臺下驚愕的評委席,掃過目瞪口呆的觀眾席,最后釘在剛才發(fā)出驚呼的方向!
整個大廳的空氣,仿佛被他這目光點(diǎn)燃!
他開口了。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沉穩(wěn),每一個字都像從胸腔深處迸出的炸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近乎蠻橫的力道,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氣里:
“看什么看?!”
短暫的停頓,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他下巴微揚(yáng),眼神里的兇悍和護(hù)短幾乎要化為實(shí)質(zhì):
“我老婆的手藝,輪得到你們在這皺眉撇嘴地指點(diǎn)?!”
“轟——!”
如同一個巨大的火藥桶被瞬間點(diǎn)燃!整個大廳在短暫的死寂后,徹底炸開了鍋!驚愕的抽氣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甚至有人拍案而起的怒斥聲,如同海嘯般轟然爆發(fā)!閃光燈瘋了似的閃爍,交織成一片刺目的光網(wǎng)!
評委席上,那位白發(fā)老宗師氣得臉色鐵青,手指哆嗦著指向臺上,嘴唇翕動,卻一時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其他評委也面面相覷,震驚、憤怒、不解、甚至一絲荒謬的笑意,在臉上交織。
然而,這一切的喧囂、混亂、憤怒,對于茶臺后的那個人來說,仿佛都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蘇雪見徹底呆住了。
她站在陳燼身后,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渾身僵硬,血液凝固!她呆呆地看著陳燼那寬闊、堅(jiān)實(shí)、如同山岳般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那背影隔絕了臺下所有惡意的目光,隔絕了冰冷的審判,隔絕了鋪天蓋地的喧囂!仿佛為她在這崩塌的世界里,硬生生撐起了一方小小的、卻絕對安全的天地!
她的目光,死死地、失焦地,釘在陳燼那只垂在身側(cè)、依舊緊握著建盞的手上。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Χ⑽⒎喊?。那只曾?jīng)沾滿泡面油污、被她用消毒濕巾追著擦拭的手,此刻正牢牢地握著那只承載了她所有絕望和恥辱的建盞。盞壁上殘留的深褐色茶湯掛壁,在刺目的聚光燈下,與溫潤的釉光交織,竟透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近乎悲壯的光芒!他喝下去了……他真的喝下去了……那杯渾濁的、失敗的、象征著她所有恥辱的茶湯……
心防,那道由無數(shù)規(guī)則、潔凈、驕傲和冰冷恐懼構(gòu)筑的、堅(jiān)不可摧的心防,在這一聲石破天驚的宣告和那飲鴆止渴般的舉動面前,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轟然碎裂!炸成齏粉!
委屈?有!排山倒海!為她失手,為那杯失敗的茶。
震驚?有!天崩地裂!為他這不顧一切的飲鴆,為他這悍然的宣告。
但更多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滾燙的洪流!洶涌澎湃,勢不可擋!它沖垮了冰冷的絕望,沖散了窒息的恐懼,帶著一種近乎毀滅性的力量,瞬間席卷了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這洪流沖決了她精心構(gòu)筑的堤壩,讓她在這冰冷的賽場中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灼燒靈魂的暖意!
這股洪流的名字,叫做——被守護(hù)!被最笨拙、最蠻橫、卻也最徹底的方式,守護(hù)!
淚水,滾燙的、毫無預(yù)兆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江河,瞬間沖破了蘇雪見死死咬住的下唇防線!洶涌而出!不是無聲的滑落,而是如同斷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爭先恐后地砸落下來!砸在她月白色的旗袍前襟,洇開深色的花朵。她忘了儀態(tài),忘了場合,忘了周圍的一切!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秋風(fēng)里最后一片枯葉。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試圖堵住那即將沖口而出的、混雜著嗚咽與嘶鳴的悲聲,卻只能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抽噎。
她透過模糊的淚眼,望著陳燼那如山般擋在身前的背影。那背影在刺目的燈光和臺下洶涌的聲浪中,顯得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如此……滾燙。那殘留著茶漬的建盞在他手中緊握,盞壁上渾濁的痕跡,此刻卻像一枚滾燙的勛章,烙印在她崩塌又重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