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姬玄的聲音從洞內(nèi)悠悠傳來:“客人,看了這么久,不進(jìn)來喝口熱湯嗎?”
聲音不大,語氣溫和,仿佛在邀請一位相識多年的老友。但這道聲音,落入最后那名黑衣探子的耳中,卻不啻于九幽之下的魔神低語!
他整個人如遭雷擊,瞬間僵在原地。冷汗,從額角沁出,沿著臉頰滑落,滴入衣領(lǐng),帶來一片刺骨的冰涼。
被發(fā)現(xiàn)了!什么時候?
自己潛行匿蹤之術(shù),乃是宗門秘傳,曾以此刺殺過元嬰后期的強(qiáng)者都未曾被察覺!可現(xiàn)在,對方甚至沒露面,就一口道破了自己的位置!
他甚至不敢去想,剛剛那兩個粉雕玉琢的女娃,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一個看似胡亂的一劃,竟能斬斷法則,將金丹修士從“存在”上抹去!另一個更小的女娃,僅僅是奶聲奶氣地喊了兩句話,就能讓女帝宮的至寶反噬主人,讓元嬰長老和神秘殺手當(dāng)場暴斃!
這不是術(shù)法,不是神通,這是降維打擊!是神明在修改現(xiàn)實(shí)的規(guī)則!
情報有誤!大錯特錯!姬玄不是廢物,他是一尊蟄伏了千年的史前兇獸!他培養(yǎng)出的女兒,是兩尊行走的神明!
逃!必須立刻逃!將這個足以打敗神界對這片流放之地認(rèn)知的消息傳回去!
念頭剛起,一股森然的殺意已經(jīng)鎖定了他。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敢動一下,下場絕對比洞外那些尸體好不到哪里去。
不能逃,那就......死!作為姬無道大人麾下最隱秘的“眼線”,他的命,從來不屬于自己。任務(wù)失敗,情報無法傳出,唯有以死殉道!
他眼中閃過一抹決絕,舌尖用力,準(zhǔn)備咬碎藏在牙槽中的劇毒囊。
然而。
“咔?!?/p>
一聲輕響。他的下顎,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捏住,紋絲不動。緊接著,一股無法抗拒的沛然巨力從四面八方涌來,將他整個人憑空提起,像拖死狗一樣,朝著洞口緩緩?fù)先ァ?/p>
雙腳離地,在沙石上劃出兩道長長的痕跡。
黑衣探子徹底駭然了。他連自盡都做不到!在對方面前,自己連掌控自己生死的資格都沒有!恐懼,前所未有的恐懼,像潮水般淹沒了他的心神。
篝火噼啪作響,火光映照著洞壁。姬玄慢條斯理地撕下一塊烤得金黃流油的兔肉,吹了吹氣,遞給一旁眼巴巴看著的姬淼淼。他這才緩緩起身,踱步走到洞口,居高臨下地看著被無形之力禁錮在半空,面如死灰的黑衣探子。
他的眼神很平淡,沒有殺意,沒有憤怒,就像在看路邊的一塊石頭??稍绞沁@樣,探子心中就越是冰寒。
“回去?!奔_口,聲音依舊溫和?!案嬖V你的主子?!?/p>
“我姬玄,回來了。”
他頓了頓,目光仿佛穿透了無盡虛空,落在了那遙遠(yuǎn)的神國中央神庭之上。
“想清算舊賬,讓他自己來?!?/p>
話音落下。
“砰?!?/p>
黑衣探子身上的禁錮驟然消失,他重重摔在地上。那股足以讓他窒息的恐怖威壓也隨之煙消云散。他愣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強(qiáng)烈的求生欲,甚至不敢抬頭再看姬玄一眼,手腳并用地爬起來,瘋了一般,連滾帶爬地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爹爹,就這么放他走了嗎?”姬紫萱握著樹枝,有些不解。
姬玄笑著摸了摸她的頭:“一個傳話的罷了,殺了他,你的劍會嫌臟。而且,有些消息,我需要他活著帶回去。”
他重新坐回篝火旁,將最后一只兔腿遞給大女兒。
“好了,宵夜時間,別想那些蒼蠅了。”
......
次日。
天,亮了。
但籠罩在天元城和女帝宮上空的陰云,卻比昨夜的黑幕更加濃郁。
兩則消息,如同兩場十二級的地震,在短短一個時辰內(nèi),席卷了兩大頂級勢力!
“號外!號外!天元城王家,一夜盡滅!”
“昨夜,王家族長王雷,親率族中十余名精銳,前往落鳳坡尋仇,一夜未歸!今日一早,有膽大者前去探查,發(fā)現(xiàn)王家眾人尸身......死狀各異,詭異至極!”
這則消息,讓整個天元城為之嘩然。
而另一則消息,則是在女帝宮內(nèi)部,掀起了滔天巨浪!
女帝宮,紫霄殿。
剛剛登基不久,意氣風(fēng)發(fā)的女帝蘇婉兒,正端坐于九鳳寶座之上,享受著百官朝賀。殿下,心腹柳如煙正滿臉笑意地匯報著各方勢力送來的賀禮。
就在此時。
“報——!”
一名內(nèi)侍連滾帶爬地沖進(jìn)大殿,神色驚恐到了極點(diǎn),甚至忘了禮儀。
“放肆!”柳如煙秀眉一蹙,冷聲呵斥,“陛下在此,何事如此驚慌!”
那內(nèi)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都在發(fā)顫:“陛......陛下!不好了!張長老和李長老的魂燈......魂燈......”
蘇婉兒鳳眸微抬,淡淡道:“說?!?/p>
“張長老和李長老的魂燈......全都滅了!”
“派去落鳳坡接應(yīng)的弟子,剛剛冒死傳回了留影玉簡!”
內(nèi)侍顫抖著舉起一枚玉簡。
柳如煙真元一催,一道光幕投射在大殿中央。
畫面中,正是落鳳坡那個山洞外的慘狀。光幕先是掃過了王家和那名黑衣殺手的尸體,最后,定格在了兩具無比駭人的干尸之上!
那正是女帝宮的張、李兩位長老!她們的尸身扭曲,臉上還殘留著極致的驚恐與不敢置信,渾身的血肉精華仿佛被徹底抽干,只剩下一層皮包著骨頭,而那件她們引以為傲的至寶【禁法之網(wǎng)】,正黯淡無光地覆蓋在她們身上,仿佛一切的源頭!
大殿之內(nèi),瞬間死寂。
所有朝賀的官員,都看到了這詭異到令人頭皮發(fā)麻的一幕。
“這......這怎么可能?!”柳如煙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失聲驚呼:“【禁法之網(wǎng)】......是【禁法之網(wǎng)】殺了她們?!至寶反噬主人?這怎么可能!就算是化神大能,也絕無可能讓法寶背叛主人,這到底是誰干的?!”
她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分析:“落鳳坡并無強(qiáng)者,難道是姬玄請了什么高人相助?不對,他一個丹田盡碎的凡人,哪來的人脈請動這等存在?必然是某個路過的絕世高人,碰巧看不慣我們的人,順手為之!”
她的話,條理清晰,邏輯自洽。
然而,寶座之上的蘇婉兒,卻一個字都沒有聽進(jìn)去。
她的身體在微微發(fā)抖,絕美的臉龐上,血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高人相助?不。不對!
她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復(fù)回蕩起數(shù)日前,在那間小屋里,姬玄簽下和離書時的情景。
他沒有憤怒,沒有不甘,沒有怨恨。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
有的,只是一種平靜。一種她當(dāng)時覺得是心死,但此刻回想起來,卻宛如神明俯瞰螻蟻般的、可怕的平靜!
以及他最后說的那句話——
“你會后悔的?!?/p>
當(dāng)時,她只當(dāng)成是一句凡人無力的詛咒,甚至還為此感到一絲快意。
可現(xiàn)在......
至寶反噬......法寶壞掉......
這幾個字,像一道驚雷,狠狠劈開了她的記憶!
淼淼!是淼淼!她的小女兒,天生氣運(yùn)加身,小時候就時常會讓一些東西“壞掉”。說鄰居家的水缸會漏,那水缸就真的無故出現(xiàn)裂縫。說天上的風(fēng)箏線會斷,那風(fēng)箏就真的線斷掉落。
言出法隨!這......是淼淼與生俱來的天賦!
可這種天賦,頂多對凡俗有點(diǎn)用,怎么可能讓女帝宮的至寶反噬元嬰長老?!
除非......除非有人將這種天賦,用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方式,強(qiáng)化了億萬倍!
再聯(lián)想到王家那詭異的、仿佛被從世間直接抹去的死法......那像極了大女兒紫萱與生俱來的、能斬斷一切概念的劍道天賦!
一個讓她不敢深思,讓她渾身冰涼,讓她靈魂戰(zhàn)栗的念頭,如同破土的魔種,瘋狂地在她腦中滋生、壯大!
難道......他說的......全是真的?
他不是丹田破碎,而是修為已經(jīng)高到這方天地都無法承載?
她拋棄的,鄙夷的,視為螻蟻的......不是一個落魄的凡人丈夫。
而是一個她完全無法想象,甚至連仰望資格都沒有的......無上存在?!
“不......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蘇婉兒猛地從九鳳寶座上站起,嬌軀劇烈搖晃,親手打翻了身前的玉案。
“嘩啦——”
奏折、寶玉、靈果,滾落一地,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
“陛下!”柳如煙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扶住她,“您怎么了?!”
蘇婉兒一把推開她,鳳目之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慌亂與恐懼。她眼前甚至出現(xiàn)了幻覺,看到了姬玄那雙平靜的眼睛正在嘲笑她的愚蠢!
“噗——”
一口心血,猛地噴出,染紅了身前的龍袍。
強(qiáng)烈的悔恨與深入骨髓的不安,化作最恐怖的心魔,狠狠沖擊著她剛剛穩(wěn)固的帝境道心!
“咔嚓!”
一聲只有她自己能聽見的碎裂聲,在她的道心之上響起!
那堅不可摧的帝境道基,竟......竟出現(xiàn)了一絲無法愈合的裂痕!
她的氣息瞬間萎靡了下去!
“我要去找他!我......我要去問個清楚!”
她失態(tài)地尖叫著,神念瘋狂掃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籠罩向天元城的方向,想要找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山洞。
她要親自去問個明白!哪怕是跪下,哪怕是求他,她也要一個答案!
然而。
下一秒,蘇婉兒的臉色,從煞白,化為了死灰。
空空如也。
她的神念覆蓋了整片天元宗疆域,掃過了落鳳坡的每一寸土地。
那個山洞還在。
那攤熄滅的篝火還在。
但,姬玄父女三人的氣息,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從這方天地間,干干凈凈地......抹掉了。
徹底消失了。
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