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地鐵口,燈光在濕漉漉的瓷磚上拉出長長的反光。人潮從我身邊擦肩而過,
帶著雨水、香水和焦躁的味道。班群里主管的消息還在跳動,KPI墊底,
績效考核倒數(shù)第一。手機又震了一下,是房東的語音——“過兩天來取房租?!本o接著,
妹妹的消息彈出來:“哥,醫(yī)生說床位要提前,保證金還差一萬。”我撐著一把漏水的傘,
站在便利店門口發(fā)呆,霓虹燈反射在水洼里,像是開了一扇門。
那扇“門”就是一排黑傘下的攤位。攤主是個看不出年齡的男人,穿著灰色風衣,
帽檐壓得很低。他的身后掛著一塊小牌子,上面印著幾行字:回收你的糟心一天,
換一口順氣。字跡像是被雨水泡開過,邊緣泛白。我看了他一眼,
他就遞過來一張熱壓紙質(zhì)的小票,表面干干凈凈,只有一行字——試用回收券,
24小時內(nèi)可撤銷一次。紙邊微微發(fā)熱,像剛從機器里出來?!皠h掉你的一天,
今晚之前決定?!彼f這話的時候,沒有任何推銷的語氣,像是在陳述天氣。
我低頭翻開日歷應用,里面有無數(shù)想刪掉的日子:客戶破口大罵的一天,
被主管當眾數(shù)落的一天,失去獎金機會的一天。每一格都像一塊沾了泥的石頭,
壓得我喘不過氣。雨下得更大了,地鐵口的電梯層號忽然亂跳,
像是有人在無形中按下了所有按鈕。我抬起頭,那男人還在盯著我,
像是在等一場必然發(fā)生的交易。“刪掉了,會怎么樣?”我問?!澳銜僖欢斡洃?,
多一次機會?!彼f,“代價在明天告訴你?!泵妹玫念^像又亮了起來,我沒點開。
手里的小票被雨點砸得濕軟,我竟覺得它越來越燙。我想起今天早上,
主管在茶水間冷笑說:“你這樣的人,遲早卷鋪蓋?!毕肫鹜略谖冶澈蟠蛸€,
我撐不過這個季度。想起妹妹躺在病床上,低聲對我說不要太累。心口像被什么頂住一樣,
我低頭看見那枚多年前的硬幣——年份模糊不清,邊緣磨得發(fā)亮。滴答。
倒計時在手機屏幕上跳動。23:59。我深吸了一口氣,把小票按在掌心,指尖一頓,
點了同意??諝庀癖怀樽吡艘凰病S曷暋⒗嚷?、人聲,全都變得遲緩而遙遠。
便利店的玻璃上映出我的臉,卻沒有倒影站在我身邊。我不確定那是不是錯覺,但那一刻,
我知道——有些東西被帶走了,而我甚至還不知道是什么。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
我回頭看了一眼,那排黑傘不見了,地面只留下一圈淺淺的水痕,
像什么東西剛剛在這里存在過。我走進地鐵口,燈光刺得我瞇起眼。手機震動,
跳出一條新消息——客戶名單更新,我的名字出現(xiàn)在最頂端。雨水順著樓梯往下流,
我忽然有種奇怪的預感,這不是結(jié)束,而是某種開始。第二章雨停了,
可街道的濕氣還黏在空氣里。我一覺醒來,頭很輕,像少睡了一個噩夢。比起以往的早班,
今天的我反應出奇地快,聲音格外有力。早會的時候,主管念出昨日的滿意度排名,
我的名字第一次出現(xiàn)在第一位。老劉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我。我裝作沒看見,
把筆記本攤開在桌上,心里盤算著那張小票的力量。上午的工單處理得出奇順利。
兩個高風險投訴被我順著話術(shù)圓了回去,還額外拉了一個長期合同。接近中午,
主管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帶了點罕見的溫度:“下午有個大客戶的單,你去接吧。
”消息像熱水一樣涌進胸口。我看著電腦屏幕上跳出的客戶資料,心底那股興奮壓都壓不住。
就是這種感覺,像一扇窗突然被推開,冷風直灌進來,讓人清醒、貪婪。午休時,
阿川端著餐盤坐到我對面,盯著我看了幾秒才說:“你今天怪得很?!薄肮衷谀??
”我笑著回?!把凵窳恋酶^年一樣?!彼亮舜廖业耐?,“別跟我說你走了什么偏門。
”我沒回答,只是低頭喝了口湯。湯的熱氣里,我又想起昨晚那一瞬的空白,
和消失的那排黑傘。下午的大客戶很難纏,從接通那一刻就開始挑刺。
我像提前預習過他的問題一樣,把所有抱怨拆解成可控的細節(jié),不僅穩(wěn)住了他的情緒,
還順水推舟地談了延長合作的可能性。通話結(jié)束,他的滿意度評分是滿分。
獎金差額只剩下八千。妹妹的手術(shù)排期短信又跳出來,后面多了一個“床位可提前”的提示。
我盯著那行字,心里像有一只小獸在叫。下班前,老劉經(jīng)過我工位,
聲音很酸:“最近真是走狗屎運啊,一下子爬到我前頭。
”我抬頭笑了笑:“運氣也得有人接得住?!彼劾锏牟恍紱]掩住,像一根刺。夜里,
雨又下了起來。我沒回家,直接去了那家便利店。老地方,玻璃門上還掛著促銷海報。
老人坐在角落剝花生,見我走近,抬了抬下巴:“遇水看字?!蔽毅读艘幌拢?/p>
把口袋里的試用回收券拿出來。它原本干凈的紙面,
在雨霧里慢慢浮出一行新字——當前等級:一級;下一次可選代價或收益即將刷新。
門外的雨線像一道幕布被撥開,那人再次出現(xiàn),撐著黑傘站在街對面。
他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已標價的商品。“想好了?”他說。我握著小票,心跳有點快。
八千塊錢,不算多,但對我來說是兩個月的命。我說:“我想換?!薄按鷥r隨機生成,
可選兩項?!彼岩幻队矌胚f給我,冰涼的觸感讓我微微一顫。硬幣落在小票上,
兩行字浮現(xiàn):一段無關(guān)緊要的記憶;一次親密之人的小日子。我盯著那行字,手心出汗。
“第二個是什么?”我問。他慢慢抬頭,
傘檐的陰影在他臉上切出鋒利的弧線:“比如你妹妹的生日。”心口一緊,像被針扎了一下。
我想起那天她笑得眼睛彎彎,抱著蛋糕對我說快許愿??蛇@記憶的重量,
和八千塊、手術(shù)床位、呼吸機相比……雨點砸在傘上,發(fā)出密集的聲響,像是在催促。
我的指尖按下確認。紙面上的字驟然消退,只留下一片空白。回到家,我翻相冊,
翻到一張蛋糕的照片,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我不記得那天是誰在場,不記得誰吹的蠟燭,
連笑聲都像隔著霧。手機震動,獎金到賬的通知亮在屏幕上,余額數(shù)字向上翻動。
我松了口氣,又覺得嗓子發(fā)干。窗外的雨沒停,街燈在水洼里晃動,
像是有人在里面搖動一把傘。我下意識拉上了窗簾。這一夜,我睡得極輕,半夢半醒間,
總覺得有人在敲門。第三章我開始把日子按小時切開,像拆解一臺機器的零件,
盡量讓每一塊都運轉(zhuǎn)得剛剛好。獎金到賬的第二天,我就去醫(yī)院繳了大部分保證金。
妹妹在病房門口接過收據(jù),眼底的擔憂被壓下去一些。她問我錢從哪來的,
我隨口說是加班獎金?;氐焦?,我打開表格,列出接下來三天的客戶名單和潛在風險。
那枚回收券的力量讓我像預知了他們的性格和問題,每一步都對上節(jié)奏。
主管看我的眼神變得復雜,既驚訝又有點戒備。阿川趁喝水的空當,
低聲說:“你最近像換了個芯。”“什么意思?”“冷得多,準得多?!彼⒅?,
“但有點疏遠?!蔽覜]回應,只是笑了笑。心里卻想起昨晚翻相冊的空白,
那段本該溫熱的記憶像被人抽走,只留下一個模糊輪廓。晚上,老劉出了一次差錯,
錯過了一個關(guān)鍵會議。我看著他從會議室出來的臉色,
想起第一次交換時那種隱約的連帶感——有人得到了什么,就有人失去了什么。雨又下起來,
我走進便利店。老人依舊坐在角落剝花生,像在等人。我把剩下的回收券攤在柜臺上,
字跡在濕氣中浮現(xiàn):可選代價刷新中,可能出現(xiàn)“一個明天”。門口的風一吹,
黑傘的影子切進了室內(nèi)。那人緩緩走近,撐著傘,水滴沿著傘骨滑落?!斑€想繼續(xù)?
”他的聲音像雨后的石板路,冷而硬。“差兩千?!蔽叶⒅K?,
硬幣再次落在紙面上。這一次浮現(xiàn)的選項是:刪除一次痛苦的夜班;刪除一個明天。
我皺眉:“一個明天是什么意思?”“你在那天會徹底缺席。沒有你,別人繼續(xù)生活。
”他頓了頓,“不可撤銷?!蔽叶⒅切凶郑睦锇l(fā)涼。
一個明天意味著我失去那一天里可能發(fā)生的一切,
包括妹妹、阿川、甚至自己可能做出的決定。可那兩千塊,就差最后的口子,
能讓手術(shù)排期提前。雨聲敲得更急,像有人在門外催促。我的手指懸在選項上,心跳像鼓點。
我最終還是按下了確認??諝馑查g冷下去,像有人從我身上抽走了一層看不見的東西。
回到家,我翻開日歷,第二天的方格變成了灰色,像是死屏。當晚我失眠,
盯著天花板到天亮。等睜眼,時間已經(jīng)跳到了再下一天。
條信息:阿川發(fā)的“昨天你去哪了”;妹妹發(fā)的“你沒來”;還有主管的“客戶談判沒你在,
推遲了”。我試著回撥電話,得到的都是“通話未接通”。我翻開監(jiān)控回放,
昨天的我在畫面里像是透明的,任何人經(jīng)過都沒有停頓,仿佛那一天我是空氣。
醫(yī)院的通知顯示,手術(shù)順利完成,風險等級下降。我盯著那行字,心里卻空得發(fā)冷。
那天下午,回收員出現(xiàn)在醫(yī)院門口的長廊,黑傘收起,手里捏著一張新回收單。
“你現(xiàn)在的等級,已經(jīng)可以選擇更大的代價?!彼穆曇魩е撤N篤定,“下一次,
可能動到你的人生關(guān)鍵部件。”雨點在玻璃上綻開一圈圈水花,我忽然意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