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內(nèi)寂靜無聲,只有三人輕微的腳步聲和路不遙微弱而平穩(wěn)的呼吸。安翎走在路不郁身后,看著前方那個抱著妹妹、在黑暗中開辟道路的背影。那背影挺拔、沉穩(wěn),散發(fā)著如山岳般不可撼動的力量感,卻又帶著一種遺世獨立的孤高。
她心中的疑問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愈發(fā)堆積,安翎望向路不郁背影的眼神,已經(jīng)有了幾分警惕?,F(xiàn)在她并不能確定現(xiàn)在的路不郁是否仍是原來的路不郁,至少現(xiàn)在她無法確定。
“哥……”路不遙在他懷中無意識地囈語,指尖痙攣般揪緊他胸前的衣料,冷汗浸透了她額前散落的發(fā)絲,粘在過于蒼白的皮膚上。路不郁垂眸,一縷溫潤如暖玉的金芒自指尖溢出,悄無聲息地滲入妹妹枯竭的軀體。路不遙眼睫顫動,灰眸深處,那因能力徹底激活而凝固的冰冷理性之下,是難以掩飾的痛楚。
“噓?!甭凡挥舻穆曇舻统?,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如同磐石鎮(zhèn)住激流,“很快到家。”
兀然,在通道中穿行的路不郁,腳步微微一頓。他懷中的路不遙似乎也有所感應(yīng),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路不郁古玉般的眼眸深處,一絲極其細微的金芒一閃而逝,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土層,感知到了城市上空,某種無形的、冰冷的“視線”正在緩緩掃過。
“被‘注視’了?!彼届o地陳述道,腳步卻并未停下。
居民樓,空氣凝滯如鉛。
厚重的防盜門在身后合攏,金屬鎖舌扣入槽位發(fā)出“咔噠”的聲音。
路不郁的腳步?jīng)]有停頓。他抱著路不遙,女孩蒼白的小臉深埋在他胸前,呼吸微弱得幾乎斷絕,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碎的顫音,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消散。
路不郁小心翼翼地將路不遙放在沙發(fā)上,用薄毯裹住她冰涼的身體,像是在安置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
他單膝跪地,右手懸停在妹妹眉心上方寸許。
指尖沒有直接接觸,卻有點點溫潤的金芒逸散而出,如同最細碎的星塵,持續(xù)滲入妹妹體內(nèi),勉強吊住那孱弱的生命之火。路不遙在暖流中沉沉睡去,可那灰敗的臉色和緊蹙的眉頭,昭示著深入骨髓的空洞與痛苦。
一絲若有若無的灰色光暈,在她緊閉的眼皮下不安地游移。
安翎背靠冰冷的門板,帆布包沉重地墜落在腳邊。她的目光死死盯在窗邊的路不郁身上。他站在那里,撩開窗簾一線,望向外面那片被強行擦洗過的虛假晴空。陽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卻帶不來絲毫暖意。那份平靜,那種洞悉一切、掌控一切卻又漠視一切的沉靜,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抵在安翎繃緊的神經(jīng)上。
“解釋?!卑掺岬穆曇粼谒兰胖姓ㄩ_,冰冷、銳利,帶著金屬般摩擦的質(zhì)感。她雙臂抱胸,像一柄隨時會出鞘的利劍?!澳巧乳T是什么?它從她那里拿走了什么?還有你——路不郁,”她一字一頓,每個音節(jié)都淬著寒意,“你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東西?”
路不郁懸在空中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指尖逸散的金芒隨之明滅了一下。他沒有回頭,目光依舊專注地落在路不遙慘白的臉上,聲音低沉平穩(wěn),聽不出波瀾。
“十年生命本源。交換‘重構(gòu)’我的軀體,使其能完美承載‘神名’?!彼穆曇羝戒佒睌ⅲ缤x一份冰冷的實驗報告?!澳情T戶…是規(guī)則本身。遵循等價交換。目的不明,但暫時,它回應(yīng)了她的訴求?!?/p>
“‘暫時’?”安翎向前踏出一步,鞋跟敲擊地面,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打破了凝滯的空氣?!澳愎苓@叫‘回應(yīng)’?看看她!再看看你自己!”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被強行壓抑的顫音,指向路不遙,“路不郁會為她的犧牲痛不欲生!會憤怒!會咆哮!而不是像你這樣…像一尊剛被擦去灰塵的神像!”
“她的命,在你嘴里就只是‘代價’兩個字?”
路不郁緩緩收回了懸空的手。那溫潤的金芒隱入指尖,他站起身,終于轉(zhuǎn)了過來??蛷d里僅有的一點微光落在他臉上,勾勒出清晰而陌生的輪廓。那雙古玉般的眼眸深處,沉淀的金色神輝平靜無波,清晰地倒映著安翎因憤怒而緊繃的身影。
“痛苦和憤怒無法改變現(xiàn)實,也無法應(yīng)對即將降臨的風暴?!?/p>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金屬般的質(zhì)感,比以往更加清晰有力,卻也更顯平淡。他重新轉(zhuǎn)向窗外,陽光勾勒出他挺拔卻異常疏離的輪廓?!斑€記得那個問題嗎?”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如同來自幽谷的回響,“那艘船。木板被逐一替換,直到所有部件都不是原來的。它還是原來的船嗎?”
安翎的呼吸一窒。廢棄廠房頂層,火焰跳動,青銅小刀刺入心口,劇痛中她用這個哲學悖論試圖分散他的痛苦,抑制神性的躁動。彼時,他眼中的金芒有過一瞬的僵滯。
“現(xiàn)在,我告訴你答案。”路不郁的目光重新落回安翎臉上,那古玉般的眼眸深處,金色的神輝如同被點亮的星河,璀璨而冰冷,“船之所以是船,不在于構(gòu)成它的木板,而在于它承載的‘概念’,在于航行時賦予它的‘名’,在于每一個認為它仍是那艘船的意識錨點。”
他抬起手,指尖縈繞著絲絲縷縷溫潤的金芒,那光芒在他指尖流淌、變幻,如同有生命的熔金?!斑@具軀殼,被‘門’重構(gòu),被神性浸染,甚至…可能連構(gòu)成它的每一個粒子都已不同?!苯鹈⒃谒讣饽?,又倏然散開,化作點點流沙般的碎屑。
“但只要我仍認為我是路不郁,”他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志重量,敲打在安翎的心頭,“只要我仍記得那頓燒烤的煙火氣,記得落地窗前遙丫頭的笑臉,記得…你遞給我的那串牛肉的溫度…那么,我就是路不郁!”他的目光越過安翎憤怒的肩頭,投向窗外那片虛假的晴空,仿佛穿透了鋼筋水泥的阻隔,看到了更高處那些蠢蠢欲動的金色門戶。
這句話像一句冰冷的判詞,砸在凝固的空氣里,也砸在安翎的心上。她看著他那張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臉,看著他眼中流轉(zhuǎn)的、屬于“神名”的金輝,看著沙發(fā)上生命被生生抽走十年的路不遙……一股混雜著荒謬、憤怒和徹骨寒意的情緒在她胸腔里翻涌。
“你認為?”安翎的聲音冷得像冰原上刮過的風,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用她的血和命換來的‘認為’?”她向前逼近,風的氣息在她周身無聲地凝聚、盤旋,吹動她額前的碎發(fā),“那扇門拿走的是她的命!是她的十年!不是你的!”
“你憑什么用一句輕飄飄的‘我認為’就替她決定了代價的價值?替她決定了‘你’還是不是‘你’?!”
房間內(nèi)死寂得可怕,只有安翎壓抑著怒火的質(zhì)問在回蕩。路不遙在昏睡中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不安地動了動,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囈語。
路不郁搭在窗臺上的手指,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那古玉般的眸子里,平靜的冰面下,似乎有熔金般的暗流極其短暫地涌動了一瞬,隨即又被更深沉的平靜覆蓋。
他回過頭,把手掌重新覆在了路不遙的額頭,掌心不斷散發(fā)著宛若暖玉的淡金色光芒。在路不郁的不斷刺激下,路不遙的呼吸逐漸平穩(wěn)了下來,一直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來。
“神性……只是工具?!?/p>
“工具?”她嘴角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聲音冷得像冰原上刮過的風,“好一個‘工具’!一個能讓你無視妹妹被當成祭品、能讓你平靜地討論‘變量’的工具?一個讓你變成現(xiàn)在這副…非人模樣的工具?”
“告訴我!如果工具失控了呢?如果這‘工具’最終吞噬了你認為的那個‘路不郁’呢?!誰來阻止你?靠我這把‘鞘’嗎?!”
“不會失控?!甭凡挥舻穆曇粢琅f平靜,但那平靜之下,卻透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篤定,仿佛在陳述一個宇宙運行的真理,“至少,在完成我的使命之前?!?/p>
“使命?”安翎捕捉到了這個關(guān)鍵詞,心中的寒意更甚,“什么使命?值得你用遙丫頭去冒險?值得你變成現(xiàn)在這樣?!”
“風暴已經(jīng)降臨,安翎?!甭凡挥舻哪抗庖琅f落在路不遙沉睡的側(cè)臉上,指尖流淌的金芒溫潤而穩(wěn)定,滋養(yǎng)著她枯竭的生命之泉?!暗k們撕開天幕,規(guī)則的門戶降臨,這僅僅是開始。而在那之后,便可能是祂們親自下場?!?/p>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凝重。
“有些事,必須去做。有些路,只能由我來走?!彼⑽⑼nD,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清晰的、近乎懇求的意味,“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安翎。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你。”
路不郁的手掌離開路不遙的額頭,他轉(zhuǎn)過身,正對著安翎。古玉般的眼眸深處,那沉淀的金色神輝如同亙古不變的星辰,映不出絲毫情緒的波瀾,他伸出手,并非觸碰,只是掌心向上,虛虛地伸向安翎。指尖縈繞的金芒溫順地收斂著,如同收斂了爪牙的猛獸。
“替我保護好她?!彼哪抗饴浠厣嘲l(fā)上的路不遙,那份冰冷的疏離感在觸及妹妹時,終于裂開一道縫隙,流露出深藏的痛苦與不舍,“做她的‘鞘’,擋住所有射向她的明槍暗箭。她…是我們最后的希望,也是掀翻這棋局唯一的變數(shù)?!?/p>
“至于她身前的障礙…”路不郁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那古玉般的眼眸深處,沉淀的金色神輝驟然爆發(fā)出熔巖般的熾熱,“由我…親手碾碎!”
沙發(fā)上的路不遙,發(fā)出了一聲極其微弱的嚶嚀。
“唔…”
聲音很輕,卻像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打破了那毀滅性的僵持。
路不郁眼中沸騰的熔金之色如同被冰水澆熄,瞬間褪去,重新沉淀為古潭般的深邃。那恐怖的威壓也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滿室狼藉和死一般的寂靜。
他幾乎是立刻轉(zhuǎn)身,單膝跪回沙發(fā)邊,動作快得留下殘影。懸停在路不遙眉心上方的手再次逸散出溫潤的金芒,比之前更加柔和、更加專注地滋養(yǎng)著她枯竭的身體。
安翎的目光復雜地掃過路不郁專注的側(cè)臉,又落回路不遙身上。女孩的臉色依舊蒼白得透明,但緊蹙的眉頭卻徹底舒展開來,呼吸也變得悠長平穩(wěn)了許多。更奇異的是,她那雙曾被灰色光芒浸染的眼眸,此刻正緩緩睜開。
不再是冰冷死寂的灰,而是恢復了原本的、清澈的杏色,如同被泉水洗過的黑曜石。然而,在那清澈的眼底深處,卻多了一些難以言喻的東西。她的目光不再是懵懂地聚焦于眼前的事物,而是像穿透了層層表象,直接解析著構(gòu)成世界的底層信息流。
路不遙的視線有些茫然地掃過天花板剝落的墻皮,掃過布滿裂痕的吊燈,最后落在跪在沙發(fā)邊的路不郁身上。在她的視界里,哥哥的身體輪廓清晰無比,但更清晰的,是無數(shù)交織纏繞、代表著能量流動、生命狀態(tài)、甚至因果聯(lián)系的“線”。它們色彩斑斕,明暗不一,如同一個龐大而精密的動態(tài)圖譜。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移向安翎。在路不遙的視界中,安翎周身纏繞著無數(shù)青色的、代表風之權(quán)柄的靈動線條,它們狂野而有序,構(gòu)成一個無形的力場。但此刻,這力場中卻交織著代表緊張、警惕、憤怒的暗紅色線條,以及…一絲代表悲傷的深藍色。
最后,路不遙的目光穿透了墻壁的阻隔,投向居民樓外。她的瞳孔微微收縮。在那片虛假的晴空之上,無數(shù)道巨大、威嚴、散發(fā)著令人靈魂戰(zhàn)栗氣息的“線”——代表著那些金色門戶——如同懸頂之劍,正緩緩垂落!而在更遙遠、更幽暗的維度深處,一道冰冷、漠然、由凝固宇宙塵埃構(gòu)成的龐大“線”——屬于那扇灰色門戶——如同潛伏的巨獸,正無聲地…睜開了一只眼睛!
信息流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涌入腦海,路不遙悶哼一聲,剛剛恢復些許血色的臉龐再次變得煞白,太陽穴突突直跳。但這一次,她沒有像之前那樣痛苦地蜷縮,而是努力地吸收著、貪婪地解析著這些信息。她的權(quán)柄,在灰色門戶的烙印與哥哥神性力量的滋養(yǎng)下,已然進化到了一個全新的、足以窺見真實世界恐怖一角的層次。
路不郁敏銳地察覺到了妹妹的異樣。他指尖的金芒變得更加柔和,如同最溫暖的溪流,小心翼翼地梳理著她腦海中過載的信息洪流。
“別怕,”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與方才那毀滅性的威壓判若兩人,“看你想看的,理解你能理解的。記住,你看到的‘線’,只是規(guī)則的表象。規(guī)則本身…并非不可撼動?!?/p>
路不遙大口喘著氣,努力平復著腦海中的風暴。她看著哥哥近在咫尺的臉,那雙古玉般的眼眸里沉淀的金色神輝依舊,卻清晰地倒映著她自己蒼白的面容。那份沉靜的力量感,讓她狂跳的心臟奇跡般地安定下來。
“哥…”她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微弱,“你…要去哪?”
路不郁輕輕擦去她額角滲出的冷汗,動作溫柔得不可思議。
“去清理一些…擋路的石頭?!彼α诵?,笑容里帶著一絲疲憊,卻異常堅定,“不過放心,不是現(xiàn)在?!?/p>
路不遙從沙發(fā)上掙扎著坐起。她倚靠著沙發(fā)背,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清澈的杏眼中,屬于“觀線者”的奇異光芒卻前所未有的凝實、深邃。她緩緩抬起視線,穿透厚重的墻壁,望向窗外天空中那道緩緩開啟、如同末日審判般的金色巨門。
“哥,你確定…你還能回來么?”
“我會回來?!彼穆曇艉茌p,卻帶著一種穿透時空的篤定,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客廳里,“在錨點消散之前,在‘路不郁’這個概念…被徹底覆蓋之前?!?/p>
嗡…嗡…
路不遙擱在沙發(fā)扶手上的手機屏幕驟然亮起,慘白的光映亮了她依舊沒什么血色的臉。她眼睫顫了顫,從一種近乎昏沉的解析狀態(tài)中掙扎出來,下意識地拿起手機。
吳崢:遙姐!藏好!千萬別暴露!有白毛女來找我了,說是“火種計劃”收編!感覺不對!眼神像刀子!他們好像…能看見我的“線”!
“吳胖子!”路不遙失聲低呼,猛地坐直身體,一陣劇烈的眩暈讓她眼前發(fā)黑,差點栽倒。薄毯滑落,露出她單薄的肩膀。她顧不上身體的虛弱,掙扎著就要下地?!八形kU!他那種能力…太扎眼了!”
安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沙發(fā)旁,一只手穩(wěn)穩(wěn)按住了路不遙的肩膀。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抗拒的沉穩(wěn)?!皠e動。”她的聲音冷得像冰,目光銳利如刀,掃過手機屏幕上的信息,墨玉般的瞳孔深處沒有絲毫波瀾,只有冰冷的計算在高速運轉(zhuǎn)?!斑@短信本身,就可能是個餌?!?/p>
“就算是餌我也得去!”路不遙的聲音帶著破音的嘶啞,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固執(zhí)和恐慌交織的光芒。
在她的“觀線”視界里,吳崢名字周圍纏繞的“線”瞬間變得灰暗、紊亂,幾條象征惡意與危險的猩紅“死線”如同毒蛇的信子,正從四面八方朝他纏繞過去!“他是我朋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翎姐,求你了!”她反手抓住安翎按在她肩上的手,指尖冰涼,帶著細微的顫抖。
路不郁抬眸,目光精準地落在路不遙緊抓著的手機上,也落在她因激動而煞白的臉上。
“他那邊,我去?!甭凡挥舻穆曇舻统疗椒€(wěn),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瞬間壓下了客廳里緊繃的氣氛。“你留下。”
“不!”路不遙幾乎是尖叫著反對,她猛地甩開安翎的手,掙扎著站起,瘦弱的身體因虛弱和激動而微微搖晃,“哥!你不知道!我看到他的‘線’…快斷了!那些人…不懷好意!我必須去!我能看到危險!我能避開!”她眼中屬于“觀線者”的奇異光芒瘋狂閃爍,試圖解析出吳崢此刻確切的位置和處境,但距離和干擾讓信息變得模糊而混亂,只有那刺目的“死線”越發(fā)清晰。
路不郁沉默地看著她,帽檐陰影下,那雙古玉般的眼眸深處沉淀的金色神輝微微流轉(zhuǎn)。他似乎在衡量,在計算。
“帶上她?!卑掺岬穆曇舸蚱屏硕虝旱慕┏?。她走到路不遙身邊,沒有看她,目光卻緊緊鎖在路不郁身上,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八哪芰?,或許有用。而且…留她一個人在這里,更危險。”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窗外那片虛假的晴空,以及空氣中那無處不在的、令人心悸的沉重壓力。
路不郁的視線在安翎臉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平靜無波,卻仿佛穿透了所有掩飾,看到了她內(nèi)心的權(quán)衡與決斷。最終,他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跟緊?!彼穆曇粢琅f平淡無波,卻像下達了不容置疑的指令。他不再看任何人,轉(zhuǎn)身走向房門。
吳崢家所在的破舊筒子樓,樓道里常年彌漫著油煙和潮濕的霉味。此刻,這股味道被一種更冰冷、更無機質(zhì)的氣息覆蓋——那是高效清潔劑混合著淡淡電子元件散熱的氣味。
狹窄的客廳里,吳崢縮在墻角一張嘎吱作響的舊電腦椅上,胖乎乎的身體努力想蜷縮起來,卻止不住地發(fā)抖。他額頭上全是冷汗,小眼睛里充滿了恐懼,目光死死盯著客廳中央那個不速之客,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
今沐雪。
她隨意地坐在一張塑料小凳上,與這破敗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櫻雪般的長發(fā)柔順地垂落肩頭,襯得那張冰雕玉琢般的臉越發(fā)冷艷。纖塵不染的白色研究服包裹著她纖細的身軀,左手上,那團由半透明幽藍幾何代碼構(gòu)成的光球正緩緩懸浮、流轉(zhuǎn),散發(fā)著冰冷而理性的微光。光球投射出的數(shù)據(jù)流在她面前交織成一片微縮的城市地圖,其中一個刺眼的紅點,正對應(yīng)著這棟樓的位置。她甚至沒看吳崢一眼,只是饒有興致地用指尖撥弄著光球中流淌的代碼,如同在欣賞一件精美的藝術(shù)品,幾個穿著深灰色制服、面無表情、如同人形雕塑般的“清潔工”無聲地矗立在門口和窗邊,徹底封鎖了所有出路。
“生命線…命運擾動…規(guī)則性的預兆能力…”今沐雪終于開口,聲音清冷悅耳,如同冰珠落玉盤,卻帶著一種解剖刀般的精確和漠然,“吳崢同學,你的能力很有趣。雖然粗糙,但潛力巨大。‘織網(wǎng)者’項目需要你這樣的…觀測節(jié)點?!?/p>
她微微抬起眼簾,冰藍色的瞳孔掃過吳崢。那目光沒有絲毫溫度,只有純粹的、如同掃描儀解析樣本般的審視。吳崢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沖頭頂,仿佛自己所有的秘密,包括那些他極力想隱藏的、關(guān)于別人生死禍福的“線”,都被那雙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我…我不去!”吳崢的聲音帶著哭腔,身體抖得更厲害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想好好活著!考個大學!”
“活著?”今沐雪唇角勾起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指尖在光球上輕輕一點。嗡!吳崢頭頂上方,一條原本只是略顯灰暗、象征近期可能遭遇麻煩的“線”,瞬間劇烈波動起來,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深、變細,如同被無形的手指用力掐緊,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暗紅!
“呃啊!”吳崢如遭重擊,猛地抱住頭,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仿佛生命正在被強行抽離!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線正在被一股冰冷的力量強行干預、扭曲、走向斷裂的邊緣!
“服從,或者……”今沐雪的聲音平靜無波,如同在陳述一個既定程序,“成為冗余數(shù)據(jù),被清理。”
嗡——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空間本身被壓縮的嗡鳴響起。
沒有驚天動地的破壞。那扇堅固的防盜門連同周圍的門框,如同被投入強酸的冰塊,無聲無息地溶解、湮滅!原地只留下一個邊緣光滑如鏡、通往室內(nèi)的完美圓形通道,以及飄散在空氣中、帶著金屬銹蝕味的細微粉塵。
“哦?”今沐雪的目光在路不遙蒼白卻閃爍著奇異光芒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又在安翎沉靜如冰的面容上掠過,最后定格在路不郁那被帽檐陰影遮蔽的臉上。她的聲音清冽悅耳,如同冰珠落玉盤,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感?!氨阮A想的…更有趣的組合?!?/p>
她纖細的手指輕輕一點,那團幽藍的幾何代碼瞬間穩(wěn)定成一個旋轉(zhuǎn)的立方體?!白晕医榻B一下,今沐雪,‘火種計劃’戰(zhàn)略分析與異常管控中心負責人?!彼哪抗庠俅螔哌^路不遙,“看來,‘觀線者’小姐的感知范圍,比我們數(shù)據(jù)庫里預估的…要敏銳得多。吳崢同學的生命體征波動警報,果然引來了真正的大魚?!?/p>
“放開他!”路不遙強忍著腦海的劇痛和眩暈,厲聲道。她清晰地“看”到,纏繞在吳崢身上的“死線”,源頭赫然連接在今沐雪指尖那團幽藍的代碼上!那東西在抽取吳崢的生命力,干擾他的能力!
今沐雪冰藍的眼眸轉(zhuǎn)向路不遙,帶著一絲玩味:“放開?我只是在幫他‘穩(wěn)定’過于活躍的‘天賦’。這種指向生命本源的規(guī)則性能力,失控的后果…可是很嚴重的?!?/p>
路不郁眼眸中的熔金色一閃而過,今沐雪手中的幽藍色代碼突然閃爍了幾下,像是信號不好的老舊電視機。今沐雪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自己和那個小胖子的聯(lián)系……竟然斷了?
“有點意思。”今沐雪的眼眸微瞇,饒有興趣地舔了舔嘴角?!罢媸恰馔獾捏@喜。看來‘K-013重構(gòu)體’的伴生效應(yīng),比預估的更有研究價值?!彼哪抗庥绕湓诼凡贿b那雙閃爍著奇異洞察光芒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
路不遙強忍著腦中過載的信息流沖擊和身體的虛弱,死死盯著今沐雪,“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今沐雪微微歪頭,櫻雪長發(fā)流瀉,動作帶著一種非人的優(yōu)雅,“當然是編織一張足夠堅韌的‘網(wǎng)’,在更大的‘魚’徹底撕碎池塘之前,盡可能多地…撈起有價值的‘觀測點’?!?/p>
她指尖輕點光球,幽藍的數(shù)據(jù)流瞬間膨脹,在眾人頭頂交織成一幅更加龐大、更加復雜的立體星圖投影。星圖并非靜止,無數(shù)光點明滅流轉(zhuǎn),勾勒出難以理解的軌跡。
“你們稱它為‘啟幕’?”今沐雪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一個過于詩意的誤解。這不是神明的恩賜或懲罰,只是一場…高等維度文明對低熵宇宙泡的…‘壓力測試’?!?/p>
她指著星圖中那些如同星辰般巨大、緩緩移動的金色光點,“那些‘門戶’,是祂們投下的‘探針’,目的是改寫這個宇宙泡的基礎(chǔ)物理常數(shù),測試其結(jié)構(gòu)韌性。每一次‘門戶’的開啟,都是一次對現(xiàn)實法則的強行覆蓋和扭曲。你們所見的‘神跡’、‘異象’,不過是法則沖突產(chǎn)生的…‘系統(tǒng)報錯’?!?/p>
就在這時,樓道下方傳來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帶著絕對的紀律性和冰冷的壓迫感。
堯景魁梧的身影出現(xiàn)在樓梯拐角,深色夾克筆挺,臉上的墨鏡在昏暗光線下反射著冷硬的光。他身后,陳驍和林玥緊隨,陳驍手腕上纏著新的繃帶,眼神怨毒地盯著路不郁和安翎。而在他們側(cè)后方的陰影里,三道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身影無聲浮現(xiàn)——黑袍,無標識,冰冷的槍口閃爍著幽藍的微光,正是影狩!
三方勢力,在這狹小的樓道空間內(nèi),形成了微妙的、一觸即發(fā)的對峙!
堯景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探照燈,掃過門洞處路不郁三人,掃過屋內(nèi)悠然自得的今沐雪,最后落在墻角痛苦顫抖的吳崢身上。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今博士。奉最高指揮部命令,即刻收編目標人員路不郁、路不遙、安翎,移交‘歸墟’項目管控。重復,這是命令?!?/p>
“命令?”今沐雪櫻唇微啟,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嗤笑,指尖的幽藍立方體悠然旋轉(zhuǎn),“堯隊長,你的‘歸墟’項目,似乎漏掉了一些…關(guān)鍵的變量呢?!彼哪抗庖庥兴傅芈湓诼凡挥羯砩?,“比如,這位能徒手抹除一扇合金防盜門的存在?比如,這位能‘看到’命運絲弦的小姐?還有…”她的視線轉(zhuǎn)向安翎,“這位掌握著純粹‘風’之權(quán)柄的…古墓守護者?”
她每說一句,堯景墨鏡下的臉色就陰沉一分。陳驍更是按捺不住,低吼道:“跟他們廢什么話!拿下再說!上次的賬還沒算!”
“拿下?”今沐雪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話,冰藍的眼眸彎起,笑意卻不達眼底,“堯隊長,你確定你的小隊加上影狩,能‘拿下’一個被‘神名’重構(gòu)過的載體?一個能駕馭風之權(quán)柄的古神代行者?還有一個…被‘門’選中的觀線者?”她的話語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準地撕開了在場所有人的偽裝和力量本質(zhì)。
“‘火種計劃’…‘歸墟’項目…”安翎的聲音如同寒風刮過,她上前一步,與路不郁并肩,墨玉般的眸子死死盯住今沐雪,“你們到底在計劃什么?所謂的‘收編’,是保護,還是…圈養(yǎng)研究?”
“計劃?”今沐雪指尖的幽藍立方體驟然加速旋轉(zhuǎn),光芒大盛,“當然是…活下去?!彼穆曇舳溉蛔兊帽涿C殺,冰藍的瞳孔掃過在場每一個人,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眾人心頭。
“2012年墜落的是‘神性碎片’?不,那是‘誘餌’!是高等文明投放的‘標記’和‘培養(yǎng)皿’!它們篩選有潛力的個體,催化異變,刺激‘火種’進化,最終…在‘啟幕’之日,那些門戶洞開之時,所有被‘標記’的、覺醒了能力的‘火種’,都會成為祂們降臨此界最完美的‘坐標’和…‘祭品’!”
帽檐陰影下,路不郁的面容依舊沉靜,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他周身的氣息如同深不可測的寒潭,唯有那古玉般的眼眸深處,沉淀的金色神輝微微流轉(zhuǎn)。
“所以,你們所謂的‘收編’,”安翎的聲音帶著徹骨的寒意,“就是要把所有‘火種’集中起來,成為更顯眼的靶子,方便祂們一網(wǎng)打盡?”
“還是說…你們找到了把自己從名單上劃掉的方法?”
“方法?”今沐雪嘴角的弧度帶著一絲殘酷的意味,“當然有。要么,在收割開始前,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能斬斷‘標記’;要么…找到替死的羔羊?!彼哪抗庖庥兴傅貟哌^路不郁,“比如,一個承載著‘鑰匙’的…完美容器?或者,一個能窺見‘線’,甚至可能…修改‘線’的變數(shù)?”她的視線最終落在路不遙身上。
“你找死!”安翎眼中寒光爆閃!
風,無形的風瞬間在她周身凝聚成實質(zhì)的青色鋒刃!幾乎同時,陳驍也怒吼一聲,手中的黑色振蕩器爆發(fā)出刺耳的嗡鳴!影狩如同融入陰影的毒蛇,槍口幽藍光芒亮起!
狹小的樓道空間,力量瞬間沸騰!殺意如同實質(zhì)的絞索!
“不要——!”路不遙發(fā)出尖叫!她看到了!在安翎凝聚風刃的瞬間,一條從影狩槍口延伸出的、冰冷致命的“狙殺線”,如同毒蛇昂首,瞬間鎖定了安翎的后心。而另一條從陳驍振蕩器發(fā)出的、帶著高頻振蕩波動的“干擾死線”,則扭曲著纏向路不郁。
她的大腦在過載的信息和極致的恐懼中一片空白,身體卻比意識更快地做出了反應(yīng)——她猛地掙脫安翎的攙扶,用盡全身力氣,如同撲火的飛蛾,朝著安翎的后背撞去。
噗嗤——!
一聲沉悶的、令人牙酸的撕裂聲響起。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路不遙瘦弱的身體擋在了安翎身后。一枚尾部閃爍著幽藍微芒的特制彈頭,撕裂了她單薄的肩膀,帶出一蓬刺目的血花。鮮血瞬間染紅了她的衣服,也濺在了安翎的后頸上,溫熱而粘稠。
那枚子彈,本應(yīng)洞穿安翎的心臟。但此刻,它卡在了路不遙的肩胛骨中,幽藍的抑制劑光芒瘋狂閃爍,試圖侵蝕她的身體。
“呃…”路不遙只發(fā)出一聲短促的痛哼,身體便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軟倒下去,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
“不遙——?。?!”
安翎的瞳孔瞬間收縮成針尖!墨玉般的眼眸深處,那沉淀的冰冷風暴瞬間被點燃,化為焚盡一切的青色火焰。她抬起頭,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冰錐,瞬間鎖定了那個開槍的影狩成員。殺意,純粹到極致的殺意,如同無形的海嘯般席卷而去!
“你——!該——死——!”
路不郁動了。
他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甚至沒有看那個開槍的影狩一眼。
他只是緩緩地、抬起了頭。
一直壓得很低的帽檐陰影下,那雙古玉般的眼眸,此刻再無遮掩。
轟——!??!
無法形容的威壓,如同億萬座沉寂的火山同時噴發(fā)。
樓道里所有的聲音——安翎風暴的咆哮、陳驍振蕩器的嗡鳴、影狩武器上膛的金屬摩擦、甚至眾人的呼吸心跳——在這一剎那,被徹底剝奪。
開槍的影狩成員保持著射擊的姿勢,如同被凍結(jié)在時光里,他驚恐的表情凝固在臉上,連眼珠都無法轉(zhuǎn)動。
陳驍手中的振蕩器發(fā)出的高頻波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嘆息之墻,瞬間湮滅無聲。
堯景悶哼一聲,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踉蹌后退,狠狠撞在墻壁上,臉上的墨鏡“咔嚓”一聲裂開數(shù)道細紋。
林玥更是直接癱軟在地,平板電腦脫手飛出,屏幕炸裂。
今沐雪冰藍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驚駭。她指尖那團幽藍的幾何代碼如同風中殘燭般劇烈閃爍、明滅不定,幾乎要潰散。她周身那層無形的、隔絕外界干擾的力場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般瞬間破碎。
路不郁的目光,如同兩輪在深空點燃的熔金烈日,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你們…”路不郁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同神諭般直接烙印在每一個被凝固者的意識深處,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實質(zhì)般的重量,壓得他們的靈魂都在哀鳴!“很好…”
噗通!噗通!
除了被安翎死死護在懷中的路不遙,以及被路不郁力量有意避開的安翎,樓道里所有人——堯景、陳驍、林玥、三名影狩,甚至今沐雪——都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雙膝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骨骼碎裂的脆響清晰可聞!
“收起你們可笑的算計與內(nèi)斗?!?/p>
“牧群間的撕咬,改變不了被收割的命運。”
他的視線緩緩抬起,仿佛穿透了層層樓板,穿透了鋼筋水泥的都市森林,投向那被鉛灰色云層和虛假晴空遮蔽的、更高遠的蒼穹。
那聲音如同宣告末日的喪鐘,響徹在每一個被強行壓跪在地的靈魂深處:
“祂們…已至門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