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坐”字，輕飄飄的，卻像一道驚雷，在李曦的頭頂炸開。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像一尊被瞬間冰封的雕塑，連眼珠都忘了轉(zhuǎn)動。坐？坐哪里？怎么坐？
這是哥哥的又一次試探嗎？還是另一場他無法揣度的，新的游戲？這三個月，
他以一個看護(hù)的身份，小心翼翼地游走在“弟弟”和“臣子”的邊緣，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不敢逾越，不敢僭越，生怕自己任何一個細(xì)微的舉動，
都會再次觸碰到哥哥那根敏感而脆弱的神經(jīng)。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站著，習(xí)慣了跪著，
習(xí)慣了在哥哥看不見的地方，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打個盹?？伤?，
該怎么和哥哥“坐”在一起。見他像個木樁子一樣杵在那里，李玨的眉梢微微挑起，
似乎有些不耐。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抬起手拍了拍自己身側(cè)，那張寬大軟榻上空著的位置。
那地方還殘留著他身體的余溫。這個動作比任何言語都更具分量。
那不是一個命令而是一個邀請。邀請他進(jìn)入自己的領(lǐng)地。
李曦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他看著那個位置，
又看了看李玨那張平靜無波的臉，巨大的，難以置信的狂喜，混雜著深入骨髓的惶恐，
幾乎將他的理智沖垮。他挪動著仿佛灌了鉛的雙腿走了過去。他沒有敢坐實，
只是將龍袍的下擺一撩，在軟榻的邊緣，小心翼翼地坐了半個臀部。背脊挺得筆直，
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膝上，像一個第一次進(jìn)學(xué)堂面對嚴(yán)師的學(xué)童。寢殿內(nèi)，暖爐燒得正旺，
空氣中浮動著若有似無的藥香和梅香。李玨沒有立刻說話，只是拿起桌上一杯溫?zé)岬膮⒉瑁?/p>
小口地啜飲著。他的目光，越過杯沿升騰起的裊裊白氣，落在李曦那張緊繃的臉上。
“這三個月……”他終于開口，聲音很輕，卻讓李曦的身體瞬間繃得更緊了，“……是時候，
算算賬了?！彼阗~。這兩個字，像兩柄淬了冰的鐵錘，狠狠地砸在李曦的心上。
他剛剛因為那個“坐”字而升起的萬丈狂瀾，瞬間被凍結(jié)成了一片死寂的冰原。他就知道。
三個月的平靜，不過是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哥哥的病好了，就到了清算的時候。篡位之罪，
欺君之罪，以下犯上之罪……樁樁件件，都足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李曦的臉色，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寸寸地白了下去。他下意識地就想從軟榻上滑下去，跪在地上，
可哥哥的下一個問題，卻將他牢牢地釘在了原地?！斑@三個月，你瘦了多少？”李玨問，
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問今天的天氣。李曦整個人都懵了。他以為會是雷霆之怒，
會是冷酷的審判，卻沒想到等來的是這樣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他張了張嘴，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李玨也不需要他回答，只是用那雙恢復(fù)了清明的眸子，將他從頭到腳，
細(xì)細(xì)地打量了一遍?！半薜拇筻捇实郏┥淆埮鄱紦尾黄鹨稽c威儀。
那袍子空蕩蕩地掛在你身上，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孩童。風(fēng)大些是不是就能把你吹回冷宮去？
”他的話語里帶著一絲熟悉的，刻薄的嘲諷?？陕犜诶铌囟铮瑓s變了味道。“劉福全說，
北疆急報來的那天你晚膳一口未動。怎么，是想效仿古人絕食明志？”李玨放下茶杯，
杯底與桌面碰撞，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你是覺得，
你那餓得前胸貼后背的肚子能比北疆那十萬鐵騎更有分量？”李曦的嘴唇哆嗦著，
他終于明白過來。這不是在算賬?；蛘哒f，這不是在算他篡位的賬?！斑€有，
”李玨的目光掃過他眼下那片用厚厚的脂粉都蓋不住的青黑，“這寢殿外面的偏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