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道中落,丈夫頹唐。本是夫妻同心協(xié)力的時刻。他卻選擇將我獻給太子,
換取他的東山再起。01我及笄那年,嫁給了沈追。他是當朝首輔沈傅青最疼愛的嫡孫,
芝蘭玉樹,溫潤如玉。是整個上京城里,被寫入無數(shù)待嫁貴女香閨話本里的一個夢。
一個遙遠,卻又讓人心生綺念的夢。而我,是安遠侯府的嫡女,陸晚凝。
一個早已破落的百年世家,除了一個聽起來還算體面的空頭銜。內(nèi)里早已被蛀空,一無所有。
父親庸碌,繼母刻薄。我的嫁妝,不過是幾抬看起來風光,實則塞滿了舊物的箱子。
我們的婚事,是他祖父。那位權(quán)傾朝野、連天子都要敬畏三分的沈太傅,親自登門定下的。
那日。沈太傅坐在我家那間,唯一還能撐得起場面的正廳里。目光如炬地看著我。我垂著頭,
緊張得連手心都在冒汗。我不知道這位傳說中的人物,
為何會注意到我這樣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女子。他沒有問我的才學,也沒有考校我的女紅。
他只是讓我抬起頭,靜靜地看了我許久。然后,
他對我那早已喜不自勝的父親說:「老夫活了七十年,見過的人如過江之鯽?!?/p>
「但這孩子的眼睛,是老夫見過最干凈的。」他頓了頓,一字一句,
擲地有聲:「這樣的靈氣,配得上老夫最疼愛的孫兒?!挂痪湓?,定下了我的乾坤。
整個上京城都震動了。人人都說我陸晚凝攀了天大的高枝。是幾輩子在佛前燒了高香,
才修來的這等福氣。繼母臉上的嫉妒和巴結(jié),幾乎要擰成一團。起初,我不信。
我總覺得這樁婚事,像一場過于華美的夢,風一吹,就會散。直到大婚那日,
我坐在綴滿了明珠的婚床上。聽著外面喧鬧的喜樂聲,一顆心依舊懸在半空。直到他走進來,
屋子里瞬間安靜了。他用一柄溫潤的白玉如意,輕輕地,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鄭重,
挑開我的紅蓋頭。蓋頭掀開的瞬間,漫天的紅,被一對明亮的眼眸取代。喜燭的光跳躍著,
在他深邃的眼底,碎成一片璀璨的星河。他就是話本里的那個夢。此刻,這個夢,
就站在我面前,真實得讓我有些恍惚。他看著我,眼底是毫不掩飾的驚艷。隨即,
那驚艷化作了最溫柔的笑意,漾開在他唇邊?!赴⒛!顾p聲喚我的小字,聲音清越,
像玉石相擊?!改憬裉?,真美。」我的心,在那一包容了天地萬物的溫柔聲音里,轟然失序,
跳得像擂鼓。他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他的手修長,骨節(jié)分明,是握筆的手,
也是能安定人心的手。我遲疑著,將自己的手放進他的掌心。他的手很暖,將我微涼的指尖,
一點點捂熱。他握住我的手,十指緊扣,將我從床沿拉了起來?!赴⒛?,」他看著我的眼睛,
一字一句,無比鄭重?!复撕笥嗌?,我定不負你?!鼓且豢蹋倚帕?。信了他眼里的真誠,
信了他話里的堅定,信了這場原本以為是鏡花水月的夢?;楹笕拢俏覀兇松畎惨?,
也最奢侈的時光。他不像傳說中那些高門子弟。對我這個高攀的妻子,他沒有絲毫的輕慢。
他在翰林院任編修,前途無量。同僚們都說他有乃祖之風,將來入閣拜相,指日可待。
我洗手作羹湯,將我們那個精致的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條。他喜歡穿我親手縫制的衣衫,
哪怕我的針腳歪歪扭扭,遠不如府中繡娘的手藝。他卻說,上面有我的味道,是暖的。
他會記得我無意中提過一句,說城西那家李記的桂花糕,味道很特別。第二日,他下值回來,
便會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里面是我心心念念的糕點。他說,他繞了遠路去買的。
他會在我午后小憩時,不讓丫鬟打擾,自己搬一把椅子,坐在我的窗下看書。等我醒來,
一睜眼,就能看到他沐浴在陽光下的清雋側(cè)影。他會察覺到我的目光,抬起頭,
對我溫柔地笑。他溫和,體貼,給了我這個在冷漠后宅里長大的女子,
從未有過的安穩(wěn)和暖意。我開始覺得,嫁給他或許不是福氣,而是我的運氣。我以為,
我們會這樣,一琴一書,一茶一飯,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一輩子。直到那天,那是個初冬的傍晚,
天色陰沉得可怕。他從宮里回來,臉色是前所未有的蒼白和凝重?!冈趺戳??」我迎上去,
想為他解下那件沾了寒氣的披風。他卻猛地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我骨節(jié)生疼?!赴⒛?,」
他看著我,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巨大的恐懼?!缸娓杆槐菹陆底锪??!刮毅蹲×?。
「為什么?太傅他……」他嘴唇哆嗦著,從牙縫里,擠出了兩個字?!钢\逆?!惯@兩個字,
像一道九天之上劈下的驚雷,在我頭頂轟然炸開。將我那場做了三個月的,華美而安穩(wěn)的夢,
劈得粉碎。02沈家,這棵屹立于大周朝堂數(shù)十年不倒的參天大樹,倒了。一夜之間。抄家,
下獄。皇帝的雷霆之怒,來得猝不及防和決絕。我至今都記得那天的場景。
無數(shù)的禁軍涌入那座我只去過幾次,卻感覺無比威嚴的首輔府。他們像一群貪婪的蝗蟲,
將府里的一切,金銀,玉器,字畫,甚至連女眷頭上的簪子,都搜刮一空??藓奥?,斥罵聲,
物件破碎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奏響了一曲末路的悲歌。沈追的父親,叔伯,連同所有男丁,
無論官階大小,盡數(shù)被押入了天牢。女眷們,則被勒令遷出府邸,另尋居所。
我們被趕出了那座曾是上京城權(quán)力中心的宅邸,像一群喪家之犬,
擠在一處潮濕陰暗的小院里。那是沈家早年置辦下,給下人住的院子,早已破敗不堪。
我看著沈追的母親,那位曾經(jīng)雍容華貴的首輔夫人,一夜白頭,抱著一尊送子觀音,
日日以淚洗面。看著他的嬸娘和姐妹們,從前的錦衣玉食,變成如今的粗茶淡飯,日日爭吵,
互相埋怨。而我的丈夫沈追,那個曾經(jīng)清風明月般的男子,徹底頹了。他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
日日酗酒。屋子里永遠彌漫著一股,廉價的酒氣和絕望的霉味。他不再看書,不再寫字,
只是抱著酒壇,一遍一遍地,喃喃自語?!笧槭裁础瓰槭裁磿@樣……」
我看著他日漸消瘦的臉頰,胡子拉碴,眼窩深陷,心疼得像刀割一樣。
我當?shù)羲兄靛X的嫁妝,包括我母親留給我唯一的一支金簪。換來一點微薄的銀錢,去買米,
買菜。勉強維持著這一大家子人的生計。我學著生火,學著洗衣,一雙彈琴繡花的手,
變得粗糙,起了厚繭。我把家里打理得盡量干凈,把粗糙的飯菜做得盡量可口。
我想讓他知道,日子雖然難,但我們還活著,我還在他身邊。我端著一碗我熬了很久的粥,
走進他的房間?!干蜃罚饋沓渣c東西吧,你已經(jīng)一天沒吃飯了。」他抬起頭,
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空洞地看著我。他猛地揮手,打翻了我手里的碗。滾燙的粥,
灑了我一手,燙起一片紅痕?!赋??吃什么?!」他嘶吼著,像一頭被逼到絕路的困獸。
「陸晚凝,你是不是覺得很可笑?」「看著我,看著我們沈家,從云端掉下來,
變成現(xiàn)在這副鬼樣子,你是不是很得意?!」我被他眼里的恨意,驚得后退了一步。「沈追,
你……你怎么會這么想?」「不然呢?!」他掙扎著站起來,一步步向我逼近。
「你一個破落侯府的女兒,當初嫁給我,不就是圖我們沈家的權(quán)勢嗎?」「現(xiàn)在沈家倒了,
你是不是巴不得早點離開我這個罪臣之后?!」他的話,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
狠狠地扎進我的心里。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我曾以為是良人的丈夫,突然覺得無比陌生。
「沈追,」我忍著眼淚,一字一句地說,「當初嫁給你,我圖的,不是沈家的權(quán)勢?!?/p>
「我圖的,是你這個人?!埂改闳羰切盼?,就振作起來?!埂柑鞜o絕人之路,我們還年輕,
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埂笍念^再來?」他慘笑一聲,笑聲里滿是絕望,「怎么從頭再來?!
」「我是罪臣之后!是謀逆之臣的孫子!」「這個烙印,會跟著我一輩子!我這輩子都完了!
完了!」他開始夜不歸宿。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有一天,我在街角,
看到他被幾個潑皮無賴,從一家**里推了出來。他衣衫不整,鼻青臉腫,狼狽不堪。
那些人對著他啐了一口。「什么首輔嫡孫,不過是個連賭債都還不上的喪家犬!」我沖上去,
將他扶了起來。他看到我,第一反應(yīng)不是愧疚,而是憤怒。「誰讓你來的?!
來看我的笑話嗎?!」他狠狠地甩開我的手?!干蜃罚愀一丶?!」「我不回!」
他紅著眼吼道,「那個地方,根本就不是家!是地獄!」那天晚上,他回來了,
帶著一身的酒氣。他把我按在冰冷的床板上,動作粗暴,沒有一絲一往的溫情。
他像是在發(fā)泄,發(fā)泄他所有的不甘,憤怒和絕望。我沒有反抗。我只是睜著眼睛,
看著頭頂那片因為漏雨而發(fā)霉的屋頂。眼淚,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浸濕了枕巾。我想,
他只是太痛苦了。我要陪著他,等他熬過這段最難的日子。只要他還活著,
只要我們還在一起,總會有希望的。我天真地以為。03一個月后。二皇子,
如今奉旨監(jiān)國、權(quán)勢日盛的太子殿下,親自來了我們這個破敗的小院。
他是沈太傅最得意的門生,也是沈追年少時,在國子監(jiān)的同窗摯友。他的到來,像一道光,
照進這個絕望的、發(fā)霉的院子。沈追的母親,帶著一眾女眷,跪在地上,哭著求太子,
救救沈家。太子沒有理會她們。他徑直走到沈追面前,看著形容枯槁,一身酒氣的沈追,
和這間家徒四壁的屋子。嘆了口氣,嘆息里有惋惜,也有某種我看不懂的深意?!笐寻?,
你竟落魄至此。委屈你了。」沈追「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這個曾經(jīng)驕傲得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像個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淚流滿面,
泣不成聲。「殿下……求殿下開恩,救救祖父,救救沈家!」太子伸手,親自將他扶起來。
「太傅之事,是父皇親定的鐵案,已成定局,孤也無能為力?!股蜃费壑袆倓?cè)计鸬墓猓?/p>
瞬間熄滅了?!傅?,」太子話鋒一轉(zhuǎn),「你,還有機會?!顾粗蜃罚?/p>
緩緩道:「東宮初建,正值用人之際?!埂甘套x一職,尚有空缺。你的才華,孤是知道的,
正合適?!股蜃返难劬?,猛地亮了。那是在無盡黑暗中,看到了一絲曙光。
隨即那光又黯淡下去。「可是……殿下,我罪臣之后的身份……朝中上下,悠悠眾口……」
「這就要看你的誠意了?!固拥哪抗廨p飄飄的,又帶著千鈞的重量落在我的身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到頭頂。太子看著我,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那笑意讓我不寒而栗?!冈缇吐犅劦苊脺赝褓t淑,蕙質(zhì)蘭心。」「昔日上京第一美人之名,
孤亦有耳聞?!埂钢皇侨缃窀鴳寻玻率鞘芰瞬簧倏喑??!刮掖瓜卵鄄桓遗c他對視,
只能屈膝行禮。太子沒有讓我起來。他轉(zhuǎn)頭,對沈追說:「陛下近來龍體欠安,心情煩悶?!?/p>
「孤的太子妃,性子沉靜,想尋個能說得上話的姐妹,入宮陪伴,為陛下分憂解悶?!?/p>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石子,投進我死水般的心湖?!傅苊贸錾砗罡?,
知書達理,溫婉可人,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股蜃凡皇巧底印K苍枪賵錾系娜?,
怎會聽不出這弦外之音。所謂的入宮陪伴,不過是送我去做人質(zhì)。用我這個妻子,來向皇帝。
向朝堂上所有虎視眈眈的政敵,表明他的忠心,他的投誠。告訴所有人,他沈追,
已經(jīng)徹底與過去的沈家劃清了界限,他是太子的人了。我死死地盯著沈追。
我看到他臉上的血色,一寸寸地褪去,變得慘白。他的嘴唇哆嗦著,喉結(jié)上下滾動,
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等著他。我的心在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我等著他拒絕。
我等著他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把我護在身后。對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說:「殿下,
內(nèi)子體弱,不堪宮中勞煩?!够蛘哒f:「殿下,臣與內(nèi)子情深,不忍分離?!鼓呐聲虼?,
失去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哪怕我們會繼續(xù)過著這樣貧苦潦倒,被人踩在泥地里的日子。
只要他拒絕,只要他能保住我,保住我們這個家,我什么苦都愿意吃。但他沒有。他沉默了。
在我的注視下,在太子的審視下。他痛苦地,掙扎地,可恥地沉默了。那沉默,
像一把生了銹的鈍刀,一刀,一刀在我心上來回地割。將我最后那點可憐的,
不切實際的幻想,割得鮮血淋漓。太子笑了笑,似乎對他的反應(yīng),早有預(yù)料。他沒有再逼他。
「懷安,你不必急著答復(fù)?!埂腹轮溃@對你,對弟妹,都是大事?!顾酒鹕?,
理了理衣袍?!腹陆o你一天的時間,好好想想。明日此時,孤再來聽你的答復(fù)?!固幼吡?。
他帶來的那道光,也隨之消失了。屋子里,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寂靜。
沈追的母親和嬸娘們,圍了上來?!缸穬?,這是天大的好機會?。∧憧汕f不能犯糊涂!」
「是啊,不過是讓陸氏進宮去陪太子妃說說話,又不是讓她去送死!」「能換來你的前程,
換來我們沈家的一線生機,這是她的福分!」「一個女人家,總要為夫家著想?!?/p>
「當初她嫁進我們沈家,享了那么久的福,現(xiàn)在,也該是她報答的時候了?!?/p>
那些七嘴八舌的聲音,像無數(shù)只嗡嗡作響的蒼蠅,讓我感到惡心。我沒有理會她們。
我的眼睛自始至終,都只看著一個人。沈追。他一直低著頭,像一尊沒有靈魂的石像。
直到所有人都說累了,散了。我才走到他面前,輕聲開口,聲音抖得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
「沈追。」「你……是怎么想的?」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
臉上是痛苦、掙扎、愧疚,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扭曲了他的五官。「阿凝……」他喃喃著,
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肝摇也荒堋埂肝也荒苎郾牨牽粗蚣揖瓦@么完了……」
「祖父還在天牢里……我……」「所以,」我打斷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
「所以,你就可以眼睜睜看著我被送進宮里,去做人質(zhì)嗎?!」我終于忍不住,嘶吼了出來。
「沈追!你知不知道皇宮是什么地方?!」「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牢籠!」
「我一個罪臣家眷,無依無靠地進去,會有什么樣的下場,你難道不知道嗎?!」「不會的!
」他猛地站起來,急切地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赴⒛阈盼?!
太子妃是出了名的賢良淑德!」「你只是去陪陪她,說說話!不會有事的!」「等我!
你等我!」他的情緒激動起來,語無倫次?!傅任覍砉購?fù)原職,等我重新得到陛下的信任,
等我在朝中站穩(wěn)了腳跟?!埂肝乙欢ā乙欢R上就把你風風光光地接出來!」「將來?」
我冷笑一聲,那笑聲里,充滿了淚水和絕望?!笇硎嵌嗑茫恳荒??三年?還是十年?
二十年?」「如果我等不到那一天呢?」「如果我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里面呢?!」「不會的!
絕對不會的!」他痛苦地抱著頭,緩緩地蹲了下去,像一個被抽掉了脊梁骨的懦夫?!赴⒛?/p>
你相信我,我這么做,都是為了我們!為了我們的將來!」「為了我們的將來?」
我看著他蜷縮在地上的樣子,眼淚終于決堤。像斷了線的珠子,
一顆一顆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干蜃罚阌袥]有想過,沒有我,你哪來的將來?」
他沒有回答。只是抱著頭埋在雙膝之間,發(fā)出了壓抑的、困獸般的嗚咽。他一遍又一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