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雙腳踩在“崇明大學”這塊燙金牌匾投下的巨大陰影里,九月初的陽光本該灼熱,
此刻卻像隔著一層冰冷的毛玻璃??諝饫飶浡嗖莺湍吧鷫m埃的味道,
壓不住一股若有若無的、陳舊紙張和鐵銹混合的怪異氣息。周圍拖著行李箱的新生面孔上,
興奮與茫然交織,唯獨那些穿著高年級深色制服、掛著僵硬笑容的學長學姐們,
像一排排設(shè)定好程序的冰冷人偶,無聲穿梭。報到點前,
一個穿著筆挺西裝的學姐機械地遞過一張薄薄的打印紙:“宿舍分配單。
”她的笑容完美得不真實,眼珠卻像蒙了灰的玻璃球。就在紙張交接的瞬間,
她冰涼的手指似乎在我手背上多停留了一秒,
一張被疊成指甲蓋大小的、質(zhì)地截然不同的粗糙紙片,像一片帶著體溫的枯葉,
悄然滑入我手心。心臟猛地一跳。我攥緊拳頭,指甲幾乎嵌進肉里,
強作鎮(zhèn)定地走向分配的寢室。直到關(guān)上那扇略顯陳舊的宿舍門,
隔絕了外面嘈雜的人聲和那些黏著的目光,我才敢松開汗?jié)竦氖终?。那張小紙片被展開,
邊緣帶著不規(guī)則的毛邊,像是從某個舊賬本上倉促撕下。
上面是幾行歪歪扭扭、仿佛帶著痛楚寫下的字跡,墨色深暗,
新生生存守則(請務必遵守):禁止詢問任何人高考分數(shù)(尤其是高年級學長學姐的成績)。
圖書館內(nèi)需絕對專注。任何小動作若被學姐拍攝記錄,后果自負。
若被學姐指控拍攝不雅視頻,勿承認,保持沉默,等待警方。與學姐發(fā)生沖突時,
警惕輔導員的“幫助”。勿為被學姐糾纏者發(fā)聲,否則可能招致“辦事處老師”深夜警告。
切勿簽署任何文件!否則七日裁決后果無法挽回!陷入麻煩,立刻關(guān)閉所有社交媒體!
若被學姐持續(xù)糾纏,可嘗試指出其畢業(yè)論文中的錯誤(或能使其沉默,
并有概率破壞其與輔導員關(guān)系)。目標:在七日后的裁決中存活(未被學姐找到“破綻”)。
紙片的右下角,一個暗紅色的阿拉伯數(shù)字“7”正在緩慢地、肉眼可見地褪色,
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抹去,變成了“6”。一股寒意瞬間攫住了我,從脊椎一路竄上天靈蓋。
這不是惡作劇??諝饫锬枪扇粲腥魺o的鐵銹味似乎濃重了些。我猛地抬頭環(huán)顧空蕩蕩的寢室,
只有四張光禿禿的床板和積灰的書桌。窗外,一個穿著深色制服的學姐身影,如同幽靈般,
在對面宿舍樓的陰影里一閃而沒。規(guī)則第一條,像一道冰冷的枷鎖,
在踏入這座龐大迷宮的第一天就勒緊了我的喉嚨。迎新會上,輔導員周明站在講臺上,
笑容和煦如三月春風,鏡片后的目光卻銳利得像手術(shù)刀,
不動聲色地掃過臺下每一張新生的臉?!巴瑢W們,歡迎來到崇明!
這里將是你們夢想的新起點!”他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過去的成績,
無論輝煌與否,都已歸零。在這里,我們不問過往,只看未來。”他刻意頓了頓,
目光似乎在我臉上停留了半秒,“所以,
請務必記住——禁止打聽、詢問、討論任何人的高考分數(shù),尤其是高年級學長學姐們的成績。
這是對前輩的尊重,也是對你們自己的保護?!薄白鹬亍焙汀氨Wo”兩個詞從他嘴里吐出,
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重量。臺下,新生們茫然地點頭,只有我,
感到后背的冷汗正緩慢地浸透T恤。那些高年級的學生干部們面無表情地站在會場四周,
像一排沉默的黑色界碑,無聲地強化著這條詭異的禁令。
他們胸前銀色的校徽在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第二天下午,
我抱著幾本基礎(chǔ)教材踏入圖書館。巨大的穹頂投下肅穆的陰影,
空氣里只有書頁翻動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沉重得如同實質(zhì)。我選了個靠窗的位置,
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攤開的《高等數(shù)學導論》上。導數(shù)符號在眼前扭曲、跳躍。
“咔噠。”一聲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快門聲,像冰針扎進耳膜。我猛地抬頭。斜前方,
一個男生正無意識地轉(zhuǎn)著手中的筆,金屬筆桿在他指間靈活地翻轉(zhuǎn),
在窗邊投入的光束里劃出細小的銀色弧光。他顯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對這小小的動作毫無察覺。然而,在幾排書架構(gòu)成的幽暗通道盡頭,
一個穿著深色制服、身材高挑的學姐如同從陰影中生長出來。
她面無表情地舉著一部老式的黑色卡片相機,鏡頭冰冷地對準了那個轉(zhuǎn)筆的男生。
又是極輕微的一聲“咔噠”,閃光燈并未亮起,但那無形的快門仿佛直接扣在了我的心臟上。
男生終于察覺到了,手一僵,筆“啪嗒”掉在桌上。他茫然地抬起頭,
對上學姐那雙毫無波瀾、如同深潭般的眼睛。恐懼瞬間爬滿了他的臉。他張了張嘴,
似乎想說什么,但學姐已經(jīng)放下相機,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露出一個絕非善意的弧度,然后無聲地退回了書架的陰影里,消失不見。整個過程中,
偌大的圖書館死寂一片,仿佛只有我一個人目睹了這詭異的一幕。其他學生依舊埋首書本,
頭也沒抬一下,好像那男生和學姐只是兩團透明的空氣。第二天,那個座位空了。
灰塵安靜地落在桌面上。班群里沒有請假通知,宿舍里他的床鋪也空了,
仿佛這個人從未存在過。只有圖書館那令人窒息的寂靜和“規(guī)則二”冰冷的字句,
在我腦海里反復轟鳴:任何小動作若被學姐拍攝記錄,后果自負??謶窒裉俾?,纏繞著心臟,
勒得越來越緊。我強迫自己低頭,目光死死釘在書本上,每一個字都重如千鈞,
不敢再有一絲多余的動作。圖書館的陰影里,似乎有無數(shù)的眼睛在窺視。第三天,
一股令人不安的暗流開始在新生中涌動。壓抑的空氣里,
混雜著刻意壓低的議論和快速交換的眼神。一個叫李強的男生,成了漩渦的中心。
“聽說了嗎?那個李強,在女更衣室外面鬼鬼祟祟的……”“真的假的?
被一個學姐當場抓包!據(jù)說學姐的相機里拍到‘東西’了!”“嘖,真惡心!
看不出來啊……”流言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細節(jié)在口耳相傳中變得愈發(fā)離奇和不堪。
我遠遠看見李強,他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渙散,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
在人群中孤立無援地移動。他周圍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帶,所有目光都帶著嫌惡和恐懼。
有幾次,他試圖抓住某個認識的人,嘴唇哆嗦著想解釋什么,
但對方如同躲避瘟疫般猛地甩開他的手,迅速退開。就在他踉蹌著幾乎摔倒時,
一個身影擋在了他面前——是趙峰,一個平時大大咧咧、帶著點俠義心腸的東北男生。“喂!
你們他媽的有完沒完?”趙峰的聲音在壓抑的走廊里顯得格外突兀,
他瞪著那些竊竊私語的人,
最后目光落在遠處一個正抱著手臂、冷冷注視著這邊的深色制服學姐身上,“學姐!
空口白牙污蔑人算怎么回事?有本事把‘證據(jù)’拿出來看看啊!李強根本不是那種人!
”他的聲音帶著憤怒的回響,在死寂的走廊里撞出空洞的回音。那個被點名的學姐,
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冰冷到極致的笑意。她沒有說話,
只是拿出那部熟悉的黑色卡片相機,鏡頭隨意地對準了趙峰和李強的方向,輕輕按了一下。
“咔噠。”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趙峰臉上的憤怒瞬間被驚愕取代,隨即化為一片慘白。
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仿佛那聲快門抽走了他全部的力氣。
李強則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嗚咽,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耙?guī)則五!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我心底尖叫。勿為被學姐糾纏者發(fā)聲!我猛地低下頭,腳步加快,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我不敢再看趙峰和李強,不敢接觸任何人的目光,
像個懦夫一樣,匆匆逃離了那片令人窒息的空間。背后,那學姐鏡片反射的寒光,
似乎一直追隨著我的背影。當天深夜,宿舍樓死一般沉寂。
刺耳的警笛聲毫無征兆地撕裂了黑暗,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樓下。
緊接著是沉重的、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如同鼓點敲在每個人的神經(jīng)上。我屏住呼吸,
悄悄挪到窗邊,掀起窗簾一角。慘白的月光下,
幾個穿著純黑色制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人偶般的“辦事處老師”,
正動作機械地將一個掙扎的人影拖向停在陰影里的黑色廂式車。那人影徒勞地踢蹬著雙腿,
嘴里被塞了東西,只能發(fā)出絕望的“嗚嗚”聲。月光照亮了他慘白的側(cè)臉。是趙峰。
我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了。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
那輛黑色廂車無聲地滑入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見,
只留下死寂的校園和規(guī)則五上那冰冷的字句,如同燒紅的烙鐵,
深深印在我的腦海里:否則可能招致“辦事處老師”深夜警告。第四天下午,
輔導員周明那張和煦的臉出現(xiàn)在我宿舍門口時,我全身的警報瞬間拉響?!靶×职。?/p>
適應得怎么樣?”他推了推金絲眼鏡,笑容一如既往的溫和,鏡片后的目光卻帶著審視,
“我聽說……最近有些不太好的流言,關(guān)于某些同學的品行問題?
”他意有所指地停頓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虛偽的關(guān)懷,“別擔心,
學校對一些‘特殊情況’是有特殊處理通道的。主要是為了保護像你這樣遵守紀律的好學生。
”他從腋下那個看起來相當考究的黑色公文包里,抽出一份裝訂整齊的A4紙文件,
紙張雪白得刺眼。“來,簽個字?!彼盐募鸵恢Э雌饋韮r值不菲的金屬筆推到我面前,
手指點在簽名欄下方一個不起眼的小方框上,“簽了這份‘安全承諾書’,
學校就能為你提供最高級別的保護。那些……麻煩,就再也不會找上你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催眠般的誘惑力,仿佛在許諾一個無懼風雨的避風港。保護?
我的目光卻像被磁石吸住,
不清的淺灰色小字印刷的條款:“……并自愿放棄在七日裁決程序中的一切申訴及抗辯權(quán)利。
”規(guī)則六!切勿簽署任何文件!否則七日裁決后果無法挽回!
一股寒意瞬間沖散了那虛偽的溫暖。這哪里是保護傘?分明是通往斷頭臺的認罪書!
一旦簽下,七天后那個所謂的“裁決”,我將徹底失去掙扎的可能!心臟在胸腔里擂鼓。
我強壓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驚呼,指尖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我抬起頭,
努力擠出一個僵硬而困惑的表情,
聲音帶著刻意的顫抖:“周老師……這……這上面好多法律條文,我看不太明白。
我……我能拿回去仔細看看,再請教一下家里懂法的親戚嗎?”周明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如同完美的石膏面具裂開了一道縫隙。那溫和的眼神深處,
閃過一絲被冒犯的陰鷙和冰冷的審視。他盯著我看了幾秒,那目光像刮骨鋼刀。
幾秒鐘的死寂,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塊。最終,
那面具般的笑容又緩緩地、極其勉強地重新粘合回去,只是溫度降到了冰點以下?!昂?,
謹慎點是好事?!彼穆曇羰チ怂袦囟?,干巴巴的,帶著金屬摩擦的質(zhì)感。
他慢條斯理地收回文件和筆,動作帶著一絲被拒絕的慍怒?!安贿^,機會……有時稍縱即逝。
”他意味深長地留下這句話,轉(zhuǎn)身離開,皮鞋踩在走廊地面的聲音,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經(jīng)上。門關(guān)上的瞬間,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
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門板上,冷汗已經(jīng)濕透了內(nèi)衣。剛才那一瞬間的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