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城,醉仙樓后巷。
與樓前車水馬龍、燈火輝煌的繁華截然不同,這里如同被遺忘的陰暗角落。狹窄的巷道被兩側高聳、斑駁脫落的石墻擠壓得透不過氣。腳下是凍硬的污雪,里面嵌著腐爛的菜葉、碎骨、油污和不明穢物,踩上去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一股混雜著腥膻和腐壞的惡臭彌漫在冰冷的空氣中。寒風在狹窄的巷子里打著旋,卷起地上的碎紙和灰塵,發(fā)出嗚咽般的尖嘯。兩側墻壁上掛滿了厚厚的冰棱,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著慘淡的微光。
李長壽拎著那個包裹著碎碗和湯汁的破包袱,平靜地走在巷子里。單薄的棉襖在寒風中顯得格外蕭瑟。他身后,阿丑佝僂著腰,枯槁的身體如同風中殘燭,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跟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痛苦的嘶聲。他枯瘦的手死死攥著那截焦黑的雷擊木心,渾濁的眼珠里充滿了劫后余生的驚悸和深入骨髓的恐懼,不時驚恐地回頭張望,仿佛那玄煞血影隨時會從陰影里撲出來!
“小……小子!慢……慢點!”阿丑喘息著,聲音嘶啞破碎,“那……那血影……還有那郡主……他們……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快……快找個地方躲起來!”他感覺胸口那劇毒傷口如同被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反復穿刺,痛得他眼前發(fā)黑,幾乎要栽倒在污雪里。體內枯寂絕毒印在那碗“枯木逢春湯”的微弱生機耗盡后,再次瘋狂反噬!那截雷擊木心散發(fā)出的凈化之力,如同杯水車薪,只能勉強吊住他最后一口氣!
李長壽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他仿佛沒有聽到阿丑的哀嚎,目光平靜地掃過巷子兩側堆積如山的、散發(fā)著餿臭的泔水桶和破敗的雜物。意識深處,幽藍光幕上那個【絕對存在感淡化】的倒計時數(shù)字,如同心臟最后的搏動,無聲地跳動著:7秒…6秒…5秒…
就在這時!
巷子前方,一個巨大的、如同小山般的黑影,猛地從一堆散發(fā)著濃烈腥臭的凍魚內臟和爛菜葉子后面站了起來!
那黑影極其魁梧!身高近丈!膀大腰圓!虬結的肌肉如同老樹盤根,將身上那件破舊不堪、沾滿油污和血漬的粗布棉襖撐得鼓脹欲裂!一頭亂糟糟如同鳥窩般的枯黃頭發(fā)下,是一張黝黑粗糙、布滿凍瘡和污垢的方臉!濃眉倒豎,銅鈴大眼此刻瞪得溜圓,充滿了野獸般的兇戾和一種……極其純粹、毫無雜質的……憤怒?!
他肩上,赫然扛著一只足有磨盤大小、通體黝黑、棱角分明、散發(fā)著冰冷金屬光澤和濃重血腥氣的……打鐵墩子!正是李長壽和阿丑離開黑石村時,被沈孤云(阿丑)強行拖走的那只!
“小……小兔崽子?。 币宦曊ɡ装愕呐叵偷貜哪蔷逎h口中爆發(fā)!如同平地驚雷!震得巷子兩側墻壁上的冰棱簌簌掉落!他銅鈴般的眼睛死死釘在李長壽身上,又猛地掃過李長壽身后那個枯槁如鬼的阿丑,眼中兇光暴漲!“果然是你!還有這個老鬼?。“车摹车膶氊惛泶瘢。 彼謮训氖种杆浪罁高M鐵墩冰冷的棱角里,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發(fā)出咯咯的聲響!
石破天!老石墩的兒子!黑石村那個天生神力、頭腦簡單、一根筋的莽漢!
“俺爹說……說你在搞大事?。 笔铺齑謿?,如同憤怒的公牛,鼻孔里噴出兩道白氣,“俺……俺還不信!結果……結果你偷了俺爹的命根子!還……還帶著個鬼一樣的老東西跑了?。 彼偷靥で耙徊?!沉重的腳步踩在凍硬的污雪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整個巷子似乎都隨之震動了一下!“把……把俺爹的寶貝……還回來?。?!”
巨大的鐵墩被他單手掄起!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尖嘯!黝黑的墩體在昏暗的光線下劃過一道沉重的弧線!目標直指……李長壽身后的阿丑!顯然,在他簡單的認知里,這鐵墩是這枯槁老鬼偷的!
阿丑枯槁的臉瞬間血色盡褪!深陷的眼窩里那兩點暗紅余燼瘋狂搖曳!他感覺一股如同山岳傾覆般的恐怖壓力當頭罩下!那鐵墩帶起的惡風,幾乎要將他這殘破的身軀徹底撕碎!他枯瘦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絕望漏氣聲!完了!剛出虎穴!又入狼窩!這蠻牛……這蠻牛要砸死他??!
就在那沉重如山的鐵墩即將砸中阿丑天靈蓋的剎那——
李長壽動了!
他沒有后退!沒有閃避!甚至沒有去看那呼嘯而來的鐵墩!
他只是極其自然地、如同拂去衣角灰塵般,輕輕向前邁了一小步!
這一步,正好擋在了阿丑和那砸落的鐵墩之間!
動作幅度小得如同閑庭信步!
轟——?。?!
一聲沉悶得如同巨錘夯擊山巖的巨響!震得整個后巷嗡嗡作響!墻壁上的冰棱嘩啦啦掉落一片!
預想中血肉橫飛的場景并未出現(xiàn)!
那沉重如山的鐵墩,在距離李長壽頭頂尚有寸許之遙時,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無質、卻又堅不可摧的嘆息之壁!所有的動能!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沖擊!如同泥牛入海!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有反震!沒有沖擊!甚至連一絲微風都未曾掀起!
李長壽依舊平靜地站在那里,連衣角都未曾拂動一下。他微微仰起頭,看著那懸停在頭頂、紋絲不動的巨大鐵墩,眼神里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在看一片飄落的樹葉。
石破天那如同公牛般憤怒的表情瞬間凝固!銅鈴大眼瞪得幾乎要裂開!布滿橫肉的黑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呆滯和茫然!他……他剛才用了多大的力氣?!足以砸碎磨盤青石的一擊!竟然……竟然被這小雞仔一樣的娃……用腦袋……頂住了?!連晃都沒晃一下?!這……這他娘的……見鬼了?!
他下意識地想要收回鐵墩!然而!那鐵墩仿佛被焊死在了空氣中!任憑他如何發(fā)力,枯黃頭發(fā)下的脖頸青筋暴突,粗壯的手臂肌肉虬結賁張,那鐵墩依舊紋絲不動!如同生了根!
“呃……啊——!??!”石破天發(fā)出一聲憋屈到極致的怒吼!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兩只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抓住鐵墩兩側的棱角!用盡全身力氣!如同拔蘿卜般!拼命向上拔!向后拽!
嘎吱……嘎吱……
鐵墩與那無形壁壘摩擦,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
然而!那鐵墩依舊……紋絲不動!
石破天憋得滿臉紫紅,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感覺自己不是在拔一個鐵墩,而是在拔一座……山?!一座被釘死在虛空中的山?!
“……”李長壽平靜地看著他徒勞的努力,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意識深處,那個倒計時數(shù)字悄然歸零:0秒。
嗡……
那股籠罩在他身上的、玄奧莫測的“存在感淡化”波動,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幾乎就在波動消失的瞬間!
“噗——!??!”
巷子深處,那堆散發(fā)著濃烈腥臭的凍魚內臟和爛菜葉子后面!一道暗紅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驟然閃現(xiàn)!
正是那玄煞血影!
他那只被湯汁腐蝕、焦黑潰爛的手掌依舊散發(fā)著惡臭,但另一只完好的手卻緊握著一柄通體漆黑、刃口閃爍著幽冷寒光的短匕!兜帽下兩點猩紅的光芒如同地獄之火,死死鎖定在李長壽身上!充滿了怨毒、瘋狂和必殺的決絕!
他顯然一直潛伏在附近!依靠某種秘法屏蔽了自身氣息!此刻,趁著李長壽那詭異“消失感”消失的剎那!他發(fā)動了蓄謀已久的絕殺一擊!
沒有咆哮!沒有光影!只有一道快得超越了視覺捕捉極限的暗紅殘影!如同瞬移般!撕裂空氣!短匕帶著刺骨的陰寒和毀滅氣息!直刺李長壽的后心!這一擊!無聲!無息!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怨毒!所有的殺意!勢要將這詭異的小子徹底洞穿!碾碎!
“小心??!”阿丑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枯槁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劇烈痙攣!
然而!
就在那漆黑短匕即將觸及李長壽后背衣物的瞬間——
“滾開!?。 ?/p>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猛地從石破天口中爆發(fā)!
這憨直的莽漢,此刻正憋足了吃奶的力氣拔他那紋絲不動的鐵墩!眼看拔不動,又驚又怒又憋屈!那突然從旁邊陰影里竄出來的暗紅影子,在他眼中,就是……擋路的?!還……還想偷襲他“搶”回來的寶貝疙瘩??。ㄖ歌F墩)
一股被戲耍、被無視的滔天怒火瞬間沖垮了他本就不多的理智!
“給老子——滾?。。 ?/p>
石破天雙臂肌肉如同虬龍般猛地賁張!用盡全身力氣!不再試圖拔起鐵墩!而是……狠狠地將那沉重如山的鐵墩!朝著那暗紅身影出現(xiàn)的方位!猛地……橫掄了過去?。?!
轟——?。?!
鐵墩帶著石破天積蓄已久的、無處發(fā)泄的恐怖蠻力!如同失控的攻城巨錘!撕裂空氣!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恐怖尖嘯!裹挾著毀滅性的力量!瞬間占據(jù)了血影所有閃避的空間!
那血影的瞳孔驟然收縮!猩紅的光芒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驚駭!他萬萬沒想到!這看似憨傻的莽漢!竟然……竟然用這種方式?!他此刻招式用老,短匕已刺出,根本來不及變招!
倉促間!他只能強行收回部分力道!另一只焦黑潰爛的手掌下意識地凝聚起一層稀薄的血色光盾!試圖格擋!
然而!
石破天這含怒一擊!凝聚了他天生神力無處發(fā)泄的憋屈!力量之大!遠超想象!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巨響!
那沉重的鐵墩!毫無花哨地!狠狠砸在了血影倉促凝聚的血色光盾之上!
咔嚓——?。?!
如同琉璃破碎!那層稀薄的血色光盾連一瞬都未能支撐!瞬間爆裂成漫天血霧!鐵墩去勢不減!帶著摧枯拉朽的恐怖力量!狠狠撞在了血影倉促橫擋在胸前的焦黑手臂上!
噗嗤——?。?!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清晰響起!
血影那只本就焦黑潰爛的手臂,如同脆弱的枯枝,瞬間被砸得扭曲變形!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焦黑的皮肉炸開!鮮血混合著黑色的膿液狂噴而出!
“呃啊——?。。 币宦暺鄥柕阶冋{的慘嚎!血影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巨獸撞中!整個人如同破麻袋般向后倒飛出去!狠狠撞在巷子深處那堵厚實的石墻上!
轟隆——?。?!
石墻劇烈震動!蛛網(wǎng)般的裂紋瞬間蔓延開來!碎石簌簌落下!
血影的身體如同爛泥般癱軟在墻角!兜帽滑落,露出一張蒼白扭曲、布滿血污的慘淡臉龐!他口中鮮血狂涌,那只被砸斷的手臂軟綿綿地垂落,胸口塌陷下去一大塊,顯然肋骨也斷了好幾根!氣息瞬間萎靡到了極點!眼中那兩點猩紅的光芒劇烈搖曳,充滿了極致的痛苦、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種被命運戲耍的荒謬感!
他……堂堂玄煞血影……竟然……被一個……扛著鐵墩的……傻大個……給……給砸飛了??。?/p>
石破天喘著粗氣,看著被自己一鐵墩砸飛的“擋路鬼”,銅鈴大眼里閃過一絲解氣的得意!他晃了晃手里沉重的鐵墩,沖著墻角吐了口唾沫:“呸!敢搶俺爹的寶貝!找死!”隨即,他又猛地轉頭,銅鈴大眼再次瞪向李長壽,兇光畢露:“小兔崽子!把寶貝還俺!!”
李長壽平靜地看著他,又看了看墻角那癱軟如泥、氣息奄奄的血影。然后,他抬起手,指了指石破天肩上那沉重的鐵墩。
“你的了。”他聲音平淡無波。
石破天一愣,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肩上扛著的鐵墩,又抬頭看了看李長壽,黝黑的臉上滿是茫然:“這……這本來就是俺爹的!俺……俺搶回來了!”
李長壽沒再理他。他轉過身,平靜地看向巷子深處,那堵被血影撞裂的石墻上方。
昏暗的天光下,一道清冷如月、風華絕代的身影,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立在了墻頭之上。月白宮裝隨風輕擺,清冷的星眸如同寒星,穿透風雪,平靜地俯視著巷子里這荒誕又血腥的一幕。
洛傾城。她終究還是……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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