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河面凝著薄冰,空氣清冽。頂樓小屋里,暖意未散,卻彌漫著沉甸甸的告別氣息。
“我得回趟滬城。”秦臻的聲音在蘇晚晴耳邊響起,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她剛結束一通越洋電話,指尖還殘留著屏幕的微涼。
蘇晚晴從她懷中抬起頭,眼中是詢問,更深的是憂慮的暗影。
“回去說清楚,”秦臻的目光沉靜如深水,直視著蘇晚晴,“我選定了人,這輩子就是她了?!彼D了頓,指尖極輕地拂過蘇晚晴的側臉,帶著一種無聲的保護,“你的名字,不會出現(xiàn)在這場對話里。壓力,我扛?!?/p>
蘇晚晴的心猛地揪緊,像被無形的手攥住。秦家的分量,她雖未直面,卻深知其重。她反手緊緊握住秦臻的手,指尖冰涼:“秦臻……”
“等我回來?!鼻卣榇驍嗨?,聲音不高,卻像磐石。她的吻落在蘇晚晴額頭,帶著安撫,也像無聲的誓言。
滬城,外灘核心。俯瞰黃浦江與陸家嘴璀璨天際線的頂層復式,是現(xiàn)代財富的無聲注腳。巨大的落地窗外,霓虹勾勒出魔都的繁華輪廓,江上游輪如流動的星火。
室內是頂級極簡風,線條冷硬,材質奢華。清雅的香氛里,流淌著低音量的古典樂。
秦臻坐在寬大的沙發(fā)里,背脊挺直,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她的父母坐在對面。父親秦正勛穿著質感極佳的深色羊絨家居服,面容清癯,眼神銳利如鷹隼,像審視一份關鍵報告;母親沈靜儀穿著柔軟的真絲長袍,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帶著慣常的優(yōu)雅,此刻眼底卻凝著薄霜和無法掩飾的心疼。
“臻臻,這么突然回來,是學業(yè)壓力太大?還是哪里不舒服?”沈靜儀先開口,聲音溫和,帶著母親的關切,試圖緩和氣氛。她拿起骨瓷茶壺,為秦臻斟了一杯溫熱的普洱,手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一滴茶湯濺在光潔的黑色大理石茶幾上,暈開一小片深痕。
秦正勛沒說話,端起自己的茶杯,目光平靜地落在女兒臉上,那份平靜下是山雨欲來的壓力。
秦臻端起茶杯,指尖感受著溫熱的瓷壁。她抬眸,目光坦蕩地迎向父母,聲音清晰平穩(wěn),沒有猶豫,也無刻意拔高:“爸,媽。我回來是想告訴你們,我找到要共度一生的人了?!?/p>
她停頓了一秒,在沈靜儀驟然收緊的目光和秦正勛眼底一閃而過的銳利中,清晰地補充:“她是個女孩?!?/p>
空氣瞬間凝固。
背景的古典樂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只有窗外遙遠的城市喧囂,隔著頂級隔音的玻璃,模糊地傳來。
沈靜儀手中的茶壺放回原位,指尖的顫抖更明顯了些。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努力維持平穩(wěn),卻帶著深沉的痛楚:“臻臻……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這太突然了。她……是哪家的孩子?你們……”
“她是誰,不重要?!鼻卣榇驍嗄赣H,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硬度,“重要的是我的選擇。她不需要,也不該承受秦家的目光和隨之而來的壓力?!?/p>
“胡鬧!”秦正勛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層下洶涌的暗流,帶著沉甸甸的威壓,“秦臻,你從小到大,哪件事讓我們失望過?你的婚姻,你的選擇,從來就不只是你一個人的事!它關乎秦家的體面,關乎整個家族的走向!你連她的名字都不敢提,讓我們怎么相信這不是你一時糊涂?不是被什么……不合適的人蒙蔽了?”他將“不合適”幾個字咬得很輕,卻帶著刺骨的審視和輕蔑。
秦臻的眼底瞬間結冰,她敏銳地捕捉到了父親話語中的潛臺詞和那毫不掩飾的輕視:“爸!請注意您的措辭!她是什么樣的人,我最清楚!我的感情,更不是兒戲!秦家的體面,如果必須用犧牲我的真實感情、扭曲我自己來換,那我做不到!”她的聲音克制,但那份壓抑的憤怒和捍衛(wèi)之意,清晰可辨。
“做不到?”秦正勛放下茶杯,瓷器底座與大理石桌面發(fā)出清脆的“咔噠”聲。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鷹隼鎖住秦臻,“好。既然你執(zhí)意要走這條歪路,把家族責任當兒戲。那秦家,也護不了你了?!?/p>
他抬手,撫平家居服上不存在的褶皺,語氣平靜得像宣布一項日常決策:“你名下所有的信托、信用卡、副卡,即刻凍結。滬城的公寓使用權收回。你在集團戰(zhàn)略投資部掛的職,解除?!彼粗卣?,眼神里的最后一絲溫度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決斷,“你不是一直覺得自己本事大嗎?去證明給我們看??孔约?,闖你的‘新天地’去?!?/p>
沈靜儀痛苦地閉上了眼,手指緊緊攥著衣角。她心疼女兒,卻無法違逆丈夫和家族根深蒂固的規(guī)則。
秦臻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已預料。她緩緩站起身,姿態(tài)依舊從容,對著父母微微點頭:“爸,媽,保重身體?!?/p>
她轉身,步履沉穩(wěn),走向玄關。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聲音清晰、孤絕。在玄關換鞋時,她的目光掃過鞋柜——那里不知何時,多了一雙明顯不屬于她尺碼、嶄新卻風格陌生的女士平底鞋。一絲冰冷的寒意瞬間竄上她的脊背。他們果然……已經(jīng)開始了。
她沒有停留,推門而出。門外,滬城冬夜?jié)窭涞慕L撲面而來。口袋里的手機震動,是蘇晚晴的信息:“等你?!?/p>
秦臻看著那兩個字,冰封的眼底深處裂開一道縫,隨即被更深的決絕覆蓋。她拿出手機:“Jason,訂最快一班回波士頓的經(jīng)濟艙。劍橋區(qū)那個共享工位,簽下來?!?/p>
在秦臻飛回滬城攤牌后不久,一個平常的下午。麻省理工計算機科學系大樓外,寒風凜冽。
蘇晚晴抱著幾本厚重的專業(yè)書走出大樓,正準備去圖書館。一個穿著剪裁精良、氣質沉穩(wěn)內斂的中年男人攔在了她面前。男人約莫五十歲上下,面容平和,眼神卻帶著一種久居人上的審視感。
“蘇晚晴小姐?”男人開口,聲音不高,帶著恰到好處的禮貌,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鄙姓陳,陳伯年。可否借一步說話?關于秦臻小姐?!?/p>
蘇晚晴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聯(lián)想到了秦臻回滬城的目的,以及那雙出現(xiàn)在秦家玄關的陌生女鞋。她看著眼前這個自稱“陳伯年”的男人,對方身上那種不動聲色的壓迫感,與秦臻的父親如出一轍。她沒有驚慌,只是抱著書的手指微微收緊,點了點頭。
兩人走到校園內一處相對僻靜、供人休息的長椅旁。寒風卷起枯葉。
“蘇小姐是聰明人,我也開門見山。”陳伯年沒有坐下,只是站在蘇晚晴對面,語氣平和卻不容置疑,“秦先生和秦太太,非常關心秦臻小姐的學業(yè)和未來。尤其,是對她近期的一些……私人選擇,感到憂慮。”
蘇晚晴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他,眼神清澈而堅定,沒有絲毫閃躲。
陳伯年似乎對她的鎮(zhèn)定有些意外,繼續(xù)道:“秦臻小姐天賦卓絕,是秦家未來的希望。她的婚姻伴侶,必須是對她、對秦家都有助益的良配。很遺憾,蘇小姐,你的背景和性別,都與秦家的期望相去甚遠?!?/p>
他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張薄薄的支票,遞到蘇晚晴面前。支票上的數(shù)字后面跟著一長串零,金額是驚人的一億人民幣。
“秦先生和秦太太不希望看到秦臻小姐因一時沖動而毀掉自己的前途,更不希望她與家族徹底決裂。這,是對你識大體、主動離開秦臻小姐的補償。足夠你和你家人,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過上非常優(yōu)渥的生活。只要你離開波士頓,不再與秦臻小姐聯(lián)系?!?/p>
蘇晚晴的目光掃過那張支票,眼神沒有絲毫波動,甚至沒有伸手去接。她抬起頭,直視著陳伯年,聲音清晰而平靜,帶著一種不卑不亢的力量:“陳先生,謝謝秦先生和秦太太的‘關心’,也謝謝這張支票。但我和秦臻之間,不是交易。我不會拿感情做買賣,更不會用離開她來換取金錢。”
陳伯年的眉頭第一次微微蹙起,他顯然沒料到這個看似清秀文靜的女孩會如此干脆地拒絕一筆天文數(shù)字。他收起支票,語氣依舊平穩(wěn),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和壓力:“蘇小姐,你或許年輕,不太清楚拒絕秦家好意的后果。一億,不是小數(shù)目。它能解決你家庭的所有問題,讓你的父母安享晚年,讓你的弟妹獲得最好的教育。秦家給的機會,通常只有一次?!?/p>
蘇晚晴的眼神依舊清澈,沒有絲毫動搖:“我的家庭,我們會靠自己的努力。秦家的錢,我們不需要?!?/p>
“是嗎?”陳伯年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近乎憐憫的笑容。他再次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夾,沒有打開,只是用手指點了點封面,“蘇小姐,令尊蘇建國先生,在江城機床廠擔任高級技師,技術精湛,為人耿直,可惜前年那場事故后,身體大不如前,廠里效益也……不太理想。令堂李淑芬女士,在社區(qū)醫(yī)院做護士,工作辛苦,收入微薄。你的弟弟蘇晚舟,今年高三,成績優(yōu)異,目標是滬城交大,但學費和生活費……是個不小的負擔。你的妹妹蘇晚檸,初中,很有繪畫天賦……”
陳伯年的聲音不高,語速平緩,像是在陳述一些眾所周知的事實。但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在蘇晚晴心上。對方將她家的情況調查得一清二楚,甚至連弟弟的目標學校和妹妹的愛好都知道!這種被徹底看透、毫無隱私可言的赤裸感,比直接的威脅更令人窒息。
蘇晚晴的臉色微微發(fā)白,抱著書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jié)泛白。她看著陳伯年,看著對方眼中那種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了然。
“秦家沒有惡意?!标惒攴啪徚苏Z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勸解”,“只是希望秦臻小姐能回歸正途,也希望蘇小姐你能有更好的、更‘安穩(wěn)’的未來。一億不夠?那么,”他頓了頓,仿佛在增加一個微不足道的籌碼,“十億。十億人民幣,一次性支付。條件不變:你離開秦臻,徹底消失,并保證你的家人,永遠不會因為此事受到任何‘打擾’。”
十億!一個足以讓任何人瘋狂的數(shù)字!
寒風似乎更冷了,吹得蘇晚晴臉頰生疼。她看著陳伯年,看著那張仿佛能買斷一切、也威脅著一切的支票,看著那份記錄著她家庭所有信息的文件夾。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般擠壓著她。
她愛秦臻,這份愛純粹而堅定。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拒絕金錢的誘惑。但是……家人!那是她無法割舍的軟肋!秦家能如此精準地找到她家人的所有信息,意味著他們也有能力……做些什么。她不敢想象,如果因為自己,讓辛苦了一輩子的父母、前途光明的弟弟妹妹受到任何傷害……
她不能冒這個險。絕對不能。
短短幾秒鐘,無數(shù)念頭在她腦中激烈交鋒。最終,保護家人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蘇晚晴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眼神重新變得平靜,甚至帶著一種決絕的疏離。她沒有再看那張支票,也沒有再看那份文件夾。
“錢,我一分都不會要?!彼穆曇艉茌p,卻異常清晰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切割感,“至于我的家人……陳先生,請轉告秦先生和秦太太,他們是我的底線。如果因為我個人的選擇,讓他們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她沒有說下去,但眼神里的冷意和警告,讓久經(jīng)世故的陳伯年都感到一絲寒意。
她頓了頓,挺直了背脊,像一株在寒風中傲立的小松:“失陪了?!?/p>
說完,她不再看陳伯年一眼,抱著書,轉身,步伐穩(wěn)定而快速地離開了,背影決絕,沒有一絲留戀。寒風吹起她的衣角和發(fā)絲,顯得格外單薄,卻又帶著一種無法摧毀的堅韌。
陳伯年站在原地,看著蘇晚晴迅速消失在校園路徑盡頭的背影,眉頭緊鎖。他第一次感到事情超出了掌控。這個女孩,拒絕了天文數(shù)字的金錢,不是因為愚蠢,而是因為一種他無法理解的驕傲和堅持?她最后的警告,更是讓他意識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骨子里有著不遜于秦臻的剛烈。他收起文件夾,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凝重的神色。事情,似乎比預想的要復雜。
波士頓那個狹小、陰冷的公寓里,空氣中還殘留著廉價速食的味道。昏黃的臺燈下,秦臻和蘇晚晴擠在唯一一張還算完好的書桌前,屏幕上跳動著“星核”算法的復雜代碼。創(chuàng)業(yè)初期的艱難,像無形的巨石壓在兩人心頭,但彼此的存在是唯一的慰藉。
蘇晚晴敲擊鍵盤的手指忽然停了下來。她沉默了幾秒,轉過頭,看向身旁全神貫注于模型的秦臻。燈光在她深邃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
“秦臻。”蘇晚晴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嗯?”秦臻的目光沒有離開屏幕,指尖仍在鍵盤上飛舞。
“有件事……想告訴你?!碧K晚晴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秦臻這才停下動作,側過頭,看向蘇晚晴。她敏銳地捕捉到了對方眼底那份罕見的嚴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是關于我的家人?!碧K晚晴的聲音很平靜,但眼神卻異常堅定,“我爸叫蘇建國,是江城機床廠的高級技師,前年受了工傷,現(xiàn)在身體不太好,提前內退了。我媽叫李淑芬,在社區(qū)醫(yī)院當護士,工作很辛苦。我弟弟蘇晚舟,今年高三,成績很好,目標是交大。妹妹蘇晚檸,上初中,喜歡畫畫。”
她一口氣說完,目光緊緊鎖住秦臻的眼睛,仿佛要將每一個字都刻進對方心里:“他們都是很普通、很善良的人,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的……底線?!弊詈髢蓚€字,她說得很慢,很重,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決絕,“秦臻,我選擇和你在一起,是我的決定,所有的后果我自己承擔。但是,任何人,我是指任何人,都不能因為我,而去打擾他們,傷害他們。這是絕對、絕對不能觸碰的底線?!?/p>
空氣仿佛凝固了。
秦臻靜靜地看著蘇晚晴,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最初是傾聽的專注,漸漸凝聚起冰冷的寒霜。蘇晚晴的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那扇被她刻意壓抑的記憶之門——滬城家中玄關處,那雙突兀出現(xiàn)的、不屬于她的嶄新女士平底鞋。
她當時就懷疑家里派人調查了蘇晚晴!而蘇晚晴此刻突然如此詳細、如此鄭重地交代家庭背景,并強調“底線”和“任何人不能傷害”,這絕不是無緣無故的傾訴!這分明是在遭遇了某種接觸和壓力之后的反應!有人已經(jīng)找到了蘇晚晴,并且很可能用她的家人進行了某種暗示或威脅!
一股冰冷的、足以焚毀理智的怒火瞬間從秦臻心底竄起!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她以為自己的“放逐”和切割足以讓家族暫時收手,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下作,將手伸向了蘇晚晴和她無辜的家人!
“我知道了?!鼻卣榈穆曇舢惓5统疗届o,平靜得可怕,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她沒有追問細節(jié),但眼底翻涌的冰冷風暴,讓蘇晚晴都感到一陣心悸。秦臻伸出手,用力握住了蘇晚晴微涼的手,力度很大,帶著一種無聲的承諾和壓抑的憤怒:“晚晴,我保證。任何人,都不會傷害到他們。我保證。”
蘇晚晴看著秦臻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寒意和堅定,心中的不安稍稍平復,但那份被調查、被威脅的陰影并未完全散去。她點了點頭,將頭輕輕靠在秦臻肩上,汲取著那份令人心安的支撐。
波士頓的隆冬,像一頭蟄伏的巨獸,將整座城市吞噬在刺骨的嚴寒和漫漫長夜中。劍橋區(qū)那間狹小的出租公寓,窗戶上結著厚厚的冰花,老舊暖氣片發(fā)出茍延殘喘般的嗡鳴,竭力對抗著窗縫里鉆進來的凜冽寒氣。
空氣里彌漫著廉價速溶咖啡的苦澀、外賣披薩的油膩,以及一種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焦慮。桌上堆滿了打印出來的代碼、財務報表、被揉皺的商業(yè)計劃書。唯一的電腦屏幕亮著,幽藍的光映在秦臻和蘇晚晴同樣疲憊而緊繃的臉上。
“星核”算法核心模塊的優(yōu)化遇到了瓶頸,關鍵投資人的意向搖擺不定,下個月的房租賬單像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創(chuàng)業(yè)初期的豪情壯志,被現(xiàn)實冰冷的鐵拳一次次擊碎。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兩人的心頭,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蘇晚晴敲擊鍵盤的手指停了下來。她看著屏幕上那行頑固報錯的代碼,又看了看身旁秦臻深鎖的眉頭和眼下濃重的青黑。秦臻像一臺上緊了發(fā)條的精密儀器,不知疲倦地運轉著,試圖用絕對的意志力劈開眼前的困境。但蘇晚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緊繃的弦,已到了極限。
一股沉重的、帶著絕望氣息的念頭,在蘇晚晴心底瘋狂滋生、蔓延——分手。
不是不愛了,而是太愛了。愛到看著秦臻如此拼命,如此艱難,愛到看著兩人被這巨大的壓力碾得喘不過氣,愛到……害怕自己會成為她的負擔,成為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秦臻被家族放逐,失去了所有倚仗,她本可以憑借才華擁有光明順遂的人生。是自己,是自己這份“不合時宜”的感情,將她拖入了這泥沼般的困境。如果離開自己,秦臻是否會少一些壓力?是否……能更快地掙脫這困境?
這個念頭一旦產(chǎn)生,就像藤蔓般緊緊纏繞住她的心臟,帶來尖銳的疼痛,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解脫般的誘惑。
她轉過頭,看向秦臻。秦臻似乎感應到她的目光,也抬起頭。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布滿了血絲,卻依舊燃燒著不肯熄滅的火焰,只是深處,是無法掩飾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四目相對。蘇晚晴在那雙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同樣憔悴的倒影,看到了兩人在這逼仄空間里相依為命的影子,更看到了秦臻眼底那份不容置疑的、即使身處絕境也未曾改變的、對她的執(zhí)著。
分手的念頭在秦臻的目光下劇烈動搖。不,不能現(xiàn)在走。至少……不能在她最需要支撐、最艱難的時候離開。她無法想象秦臻獨自一人面對這一切的樣子。她必須先幫她,幫她度過眼前這道難關。至于之后……之后再說。
蘇晚晴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翻江倒海的酸楚和決斷。她站起身,走到秦臻身邊,沒有言語,只是伸出手臂,從背后輕輕環(huán)住了秦臻緊繃的肩膀。將臉埋在她帶著淡淡疲憊氣息的頸窩里。
秦臻的身體先是微微一僵,隨即緩緩放松下來,向后靠進蘇晚晴的懷抱里。冰冷的指尖覆蓋在蘇晚晴環(huán)在她身前的手上。兩人在寒冷的冬夜里,汲取著彼此身上那點微薄的暖意。
“秦臻……”蘇晚晴的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在寂靜的房間里響起,“你說……所有的愿望,都會實現(xiàn)嗎?”
秦臻沉默了幾秒,反手更緊地握住了蘇晚晴冰涼的手,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愿望,我會幫你實現(xiàn)?!边@是她的承諾,無論前路如何艱難。
蘇晚晴的心像被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脹。她在秦臻頸窩里輕輕蹭了蹭,仿佛要蹭掉眼角的濕意,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溫柔笑意:“傻瓜……我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能夠實現(xiàn)啊。”
秦臻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震。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一圈圈復雜的漣漪。她感受到了蘇晚晴話語里那份沉重的、帶著犧牲意味的成全。她隱約覺得不安,卻又被這巨大的、純粹的暖意包裹。
蘇晚晴抬起頭,在昏暗的光線下,深深地凝視著秦臻的側臉輪廓。那目光里,有濃得化不開的愛戀,有蝕骨的疼惜,還有一種……即將訣別的、近乎絕望的占有欲。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湊上前,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誠的力度,吻上了秦臻的唇。
這個吻,起初是溫柔的撫慰,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但很快,就像點燃了干柴烈火,變得激烈而瘋狂。仿佛要將所有的愛戀、不舍、恐懼和決絕,都通過唇舌的糾纏傾注給對方。蘇晚晴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索取和給予,她緊緊抱著秦臻,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秦臻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毀滅般熱情的吻席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蘇晚晴身體細微的顫抖和那份不同尋常的絕望氣息。這不像平時的溫存,更像是一場……無聲的告別儀式?一絲冰冷的疑慮和恐慌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
她想問,想推開她問清楚。但蘇晚晴的吻帶著不容拒絕的魔力,她的手臂環(huán)得那樣緊,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秦臻在短暫的抵抗后,選擇了沉淪。她回應著,同樣熱烈而絕望,仿佛要用這身體的交纏,來對抗那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壓力和內心深處那份不祥的預感。
那一夜,出租屋狹小的床上,溫度灼人。兩人像瀕死的困獸,在絕望中抵死纏綿。蘇晚晴的吻落在秦臻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帶著膜拜般的虔誠和訣別的印記。她的索取和給予都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力量,仿佛要將彼此燃燒殆盡,將這可能是最后的溫存刻進靈魂深處。
秦臻回應著,感受著蘇晚晴不同尋常的熱情下那深藏的悲傷和決絕。她隱約猜到了什么,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但在蘇晚晴滾燙的眼淚滴落在她胸口時,在蘇晚晴一遍遍在她耳邊呢喃著“秦臻……秦臻……”時,所有追問的話語都被堵了回去。
她選擇了不問。
不問這不同尋常的熱情從何而來,不問這眼淚為何而流,不問這近乎絕望的抵死纏綿背后隱藏著什么。她只是更緊地擁抱著懷里的女孩,用身體回應著她的熱情,用沉默包容著她所有的情緒。仿佛在這一刻,語言是多余的,唯有身體的緊密相連,才是對抗冰冷現(xiàn)實和未知未來的唯一武器。
精疲力竭之后,蘇晚晴蜷縮在秦臻懷里,呼吸漸漸平穩(wěn),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沉沉睡去。但秦臻卻毫無睡意。
她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雪光,看著蘇晚晴沉睡中依舊緊蹙的眉頭和眼角未干的淚痕。目光緩緩移開,落在房間角落——那里,蘇晚晴那個半舊的行李箱不知何時被拉了出來,敞開著,里面似乎被匆匆塞了幾件衣服,旁邊還放著一個裝著護照和文件的透明文件袋。
秦臻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所有的猜測似乎都得到了無聲的印證。她靜靜地看著那個行李箱,看了很久很久。窗外的寒風呼嘯著拍打窗戶,像嗚咽的野獸。
最終,她只是更緊地收攏了手臂,將蘇晚晴更深地擁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感受著懷中人溫熱的呼吸和心跳。黑暗中,她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模糊的陰影,眼底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痛苦、掙扎和一種近乎悲壯的守護。
她沒有質問,沒有阻攔,只是用無聲的擁抱,在寒冷的冬夜里,守著她最后的溫暖,也守著她可能即將到來的離開。如果這是她的選擇……秦臻閉上眼,一滴滾燙的淚無聲地滑入鬢角。
至少,在她離開之前,陪她度過這最難的關。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愿望。至于未來……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夜深人靜。
確認蘇晚晴在疲憊中沉沉睡去后,秦臻輕輕起身,拿著手機走到了狹小的陽臺上。冬夜的寒風刺骨,她卻仿佛感覺不到。
她撥通了一個爛熟于心的滬城號碼,不是家里的座機,而是一個更隱秘的、直通父親助理Jason的專線。
電話很快被接通?!扒匦〗??”Jason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顯然沒料到這個被“放逐”的大小姐會在這個時間打來。
“Jason,讓我爸接電話。”秦臻的聲音壓得極低,卻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寒意,“現(xiàn)在。立刻?!?/p>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和低語。片刻后,秦正勛低沉、帶著一絲被打擾不悅的聲音傳來:“秦臻?這么晚……”
“調查蘇晚晴,觸碰她的家人,”秦臻毫不客氣地打斷父親的話,聲音冰冷得沒有任何溫度,帶著壓抑到極致的狂怒,“爸,這就是秦家的體面和手段?用威脅別人父母弟妹來彰顯你們的‘力量’?你們真讓我惡心!”
秦正勛顯然沒料到秦臻會如此直接、如此憤怒地指責,甚至用了“惡心”這個詞。電話那頭陷入了短暫的死寂,隨即傳來秦正勛壓抑著怒火的低沉聲音:“秦臻!注意你的措辭!秦家做事,輪不到你來置喙!我們只是……”
“只是什么?評估風險?掃清障礙?”秦臻冷笑,聲音里是毫不掩飾的譏諷和失望,“我警告過你們,她是我的底線!你們動她,就是逼我徹底撕破臉!如果蘇晚晴或者她的家人因此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我保證,秦家失去的,絕對不止是一個‘叛逆’的女兒!我會讓你們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我說到做到!”
她說完,根本不給秦正勛任何反駁或解釋的機會,“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冰冷的夜風中,她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憤怒和用力而劇烈顫抖,胸口劇烈起伏。她從未如此失態(tài),如此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