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爬得老高,熾熱的光線烘烤著青石板地面,管事才姍姍來遲。
他臉色鐵青,眼窩深陷,仿佛一夜老了十歲,原本一絲不茍的鬢角也散亂了幾縷。
他手里捏著一張皺巴巴的清單,聲音嘶啞地開始點人:“王二、李四、張三……還有你,都跟我走!”
混在人群中的鄭婳被點到心頭一緊,隨即又涌起一股慶幸。
原以為要費一番功夫才能出國公府,沒想到這么快機會就來了。
她立刻應了一聲,聲音壓得低啞,像所有沉默寡言的下等仆役一樣,迅速低頭縮肩,將自己隱藏在隊伍末尾。
這是要出去采買?
也是了,偌大的國公府主子下人一百來口,總要吃飯的。
可是錢從哪里來?
疑問在鄭婳腦中一閃而過。
庫房、賬房、主子們的私庫……
她那個連根針都沒給他們留下。
難道是變賣身上的首飾?
想象著平日里眼高于頂的夫人,小姐們,此刻不得不摘下心愛的珠翠,鄭婳心底掠過一絲冰冷的快意。
沉重的國公府側門在刺耳的“吱呀”聲中打開。
鄭婳跟在隊伍的最后,出了國公府。
街道上,市井的喧囂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她淹沒!
此起彼伏的叫賣聲、車馬粼粼的碾軋聲、孩童的嬉鬧追逐、食肆飄來的誘人香氣……
自由的氣息,混合著油餅、汗水和塵土的味道,猛烈地沖擊著鄭婳的感官。
采買隊伍在熙攘的人流中前行。
管事正焦頭爛額地與一個糧店老板交涉,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卑微和窘迫。
鄭婳知道,時機到了!
她不動聲色地放慢腳步,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四周。
一個挑著沉重貨擔的貨郎吆喝著擠過人群,瞬間在隊伍旁制造了一個小小的混亂。
就是現在!
鄭婳像一尾滑溜的泥鰍,借著人流的涌動,身子一矮,悄無聲息地脫離了隊伍,瞬間匯入洶涌的人潮。
她沒有回頭,只是加快了腳步,從疾走到小跑,靈活地在摩肩接踵的縫隙中穿梭。
直到拐進一條相對僻靜、彌漫著染料和布料氣味的巷子,鄭婳才停下腳步,背靠著一堵斑駁的磚墻,胸膛劇烈起伏。
汗水沿著鬢角滑落,浸濕了粗布衣領。
她抹了把臉,眼神異常明亮。
第一步,成功了!
目光鎖定巷口不遠處一家不起眼的成衣鋪子。
鋪面不大,布料堆疊,一個中年婦人正低頭縫補。
鄭婳定了定神,走了進去。
鋪子里光線稍暗,混合著新布料的漿味和陳舊織物的氣味。
“掌柜的,買身衣裳。”
鄭婳開口,聲音刻意壓得更低啞粗糲。
婦人抬頭,打量了一下這個穿著家丁服、面色蠟黃的“小子”。
“要什么樣的?”
“最普通的粗布男裝,深色,結實耐臟,合身……嗯,稍微寬松些也行?!?/p>
鄭婳快速說道,目光在掛著的成衣上逡巡,最終指著一套深灰褐色、樣式最普通的長衫。
“就這套吧?!编崑O掏出一塊碎銀子遞給婦人。
婦人收了銀子,把成衣包起來遞給鄭婳,又找了幾枚銅錢。
鄭婳將找回的幾枚銅錢揣進懷中,實則是扔進了空間,低著頭走出了成衣鋪。
出了成衣鋪子,鄭婳走進了一個沒人的小巷子,一個閃身,進了空間。
進入空間,鄭婳迅速脫下那身標志性的家丁服,換上深灰褐色的男裝。
尺寸稍大,正好能遮掩她略顯單薄的少女身形。
但這還不夠。
她拿出一個小布包,里面是幾樣簡陋卻關鍵的工具:一小塊特制的深色油膏,一小截削尖的炭條。
她湊近空間里一塊模糊的銅鏡。
手指蘸取深色油膏,仔細地、均勻地涂抹在臉頰、額頭、脖頸所有裸露的皮膚上。
原本還算白皙的膚色迅速變得黯淡粗糙,像是常年風吹日曬的底層勞力。
接著是眉毛——她用削尖的炭條,沿著原本的眉形,小心地、一筆一筆地加粗加深,眉峰壓低,瞬間讓眼神顯得更加粗糲。
最后是嘴唇,她用指腹沾了點油膏,將唇線模糊,微微向下描厚了一點,刻意營造出一種笨拙憨厚的印象。
鏡子里的人影逐漸改變。
那個唯唯諾諾、眼神躲閃的平凡小廝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膚色黝黑、眉毛濃粗、嘴唇厚實、穿著不合身長衫的矮小中年男子。
眼神里的精明被刻意收斂,換上了一種底層人特有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她對著鏡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略顯僵硬、符合新身份的憨笑。
變裝完畢!
鄭婳用精神力探查了一下外面,確認沒人一個閃身出了空間。
走出巷子,鄭婳挺了挺背,不再是家丁那種卑微的佝僂,而是一種帶著生活重壓、卻努力支撐的微駝。
她邁開步子,步幅刻意加大,帶著一種底層男人常見的、略顯拖沓卻有力的步伐,匯入主街的人流。
這一次,她不再刻意躲避人群,反而自然地走在其中。
現在,她是一個普通的、甚至有些不起眼的市井小民。
這種“泯然眾人”的感覺,讓她緊繃的神經又放松了一分。
她目光掃過街邊幾家客棧,最終選定了“悅來客?!?。
“悅來客?!遍T臉不大不小,看起來干凈,客人多是行商走卒,足夠混雜。
“掌柜的,住店。”
她走到柜臺前,粗著嗓子,帶著一點外地口音。
柜臺后的掌柜抬起頭,打量了一下這個風塵仆仆、膚色黝黑、衣著寒酸的中年漢子。
“客官打哪兒來?做啥營生?住幾天?”
“南邊來的?!?/p>
鄭婳含糊地說,臉上擠出一個老實巴交的笑容。
“跑點小買賣,收點山貨。先住三天吧。”
她說著,從懷里摸索出一小串銅錢,仔細數了數,放在柜臺上,動作帶著小生意人慣有的謹慎和摳搜。
掌柜收了錢,遞過一把系著木牌的鑰匙,眼神里沒有探究,只有例行公事的淡漠。
“二樓左轉,地字丁號房。熱水自己下樓打?!?/p>
“好嘞,謝掌柜。”
鄭婳接過鑰匙,木牌的粗糙感握在手心,帶來一種腳踏實地的真實感。
她沿著吱嘎作響的木樓梯走上二樓。
走廊光線昏暗,彌漫著灰塵和舊木頭的氣味。
找到地字丁號房,推開門。
房間狹小,一床一桌一凳,陳設簡陋,窗紙泛黃,但還算干凈。
她反手關上門,插上那根看起來并不十分牢靠的門栓。
“咔噠?!?/p>
這一聲輕響,仿佛徹底斬斷了與定國公府的一切聯系。
鄭婳背靠著冰涼的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
臉上刻意維持的憨厚表情瞬間卸下,露出深深的疲憊和一絲如釋重負的茫然。
窗外傳來市井的喧鬧,是活著的、自由的聲音。
她靠在門板上,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從今往后,我鄭婳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