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著龍膽槍的手沁出冷汗，槍桿燙得像要燒起來。黑暗里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還有那影子主人的喘息，很輕，帶著種濕漉漉的水汽，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
“子龍將軍？”
是個陌生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我沒敢應(yīng)聲，盯著地上的影子 —— 它的手腕處突然多了個環(huán)，像是枷鎖，正隨著呼吸上下浮動。
“軍師讓我來送錦囊?！?那聲音又說，影子往前挪了挪，手里多出個三角形的布包，“說是給你的?！?/p>
麻紙上的第四條突然跳進腦子里：見諸葛亮?xí)r，需站在他左手邊。
可現(xiàn)在來的不是諸葛亮。
“放在門口吧?！?我盡量讓聲音平穩(wěn)，鐵環(huán)勒得掌心生疼，“我稍后自會取。”
影子頓了頓，地上的枷鎖突然收緊，勒出深深的印子。“軍師說必須親手交給將軍?！?那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尖細，“他還說，你知道該怎么做?！?/p>
我后背的寒毛全豎起來了?！霸撛趺醋觥薄?這三個字像針一樣扎進心里。麻紙上沒說不能接別人遞的東西，但也沒說能接。
帳角的草堆里傳來細碎的響動，那只斷腿的老鼠不知什么時候爬了出來，正對著門口的方向齜牙，露出粉紅色的牙床。
“將軍？”
影子又往前挪了半尺，布包上的流蘇垂到地上，在沙里拖出道淺痕。我突然發(fā)現(xiàn)那影子的腳不對勁 —— 只有一只，另一只腳踝處是個不規(guī)則的缺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咬掉的。
“放在地上?！?我加重了語氣，龍膽槍的鱗紋燙得我胳膊發(fā)麻，“否則休怪我不客氣?！?/p>
沉默了片刻，影子突然笑了，笑聲像是水泡破裂的聲音?！昂冒?。” 它彎下腰，把布包放在地上，“軍師說你會多疑?！?/p>
腳步聲慢慢遠去，那只腳的影子在地上拖出條歪歪扭扭的線，和營寨里的紅線驚人地相似。直到聽不見動靜，我才松了口氣，卻發(fā)現(xiàn)手心已經(jīng)被鐵環(huán)勒出了血。
老鼠突然尖叫一聲，竄到門口叼起布包就往回跑，剛跑到帳中央，身子猛地一僵，四腳朝天蹬了兩下就不動了。它的肚子鼓得像個球，皮膚下有東西在動，像是有蟲在爬。
我沒敢碰那布包。
天蒙蒙亮?xí)r，帳外傳來集合的號角。我踢開老鼠的尸體，撿起布包 —— 入手很沉，硬邦邦的像是塞了石頭。拆開一看，里面是塊竹簡，刻著幾行字，字跡和麻紙上的很像，只是更工整些：
六、錦囊需在巳時三刻打開
七、若諸葛亮說 “今日有雨”，需回答 “末將帶傘”
八、不可讓任何人看到這張竹簡
最后同樣有行小字，刻得很深，幾乎要把竹簡戳穿：子時的鼓是催命符
我把竹簡塞進鎧甲內(nèi)側(cè)，和那張麻紙貼在一起，兩處都燙得厲害。掀簾時看見營寨里的士兵已經(jīng)列隊完畢，張飛站在最前面，正用矛尖挑著個什么東西，遠遠看去像是個人頭。
“子龍！” 他朝我喊，嗓門比昨天更啞，“軍師找你！”
諸葛亮的帳篷在西北角，離中軍大帳很遠，周圍沒扎其他營帳，只有棵老槐樹，樹干上纏著圈紅繩。我走過去時，看見樹下站著個小童，穿著青色的衣服，臉白得像紙。
“將軍請進。” 小童的聲音尖尖的，眼睛眨得很慢，像是木偶，“軍師在等你?！?/p>
掀簾的瞬間，我下意識往左邊站。帳里彌漫著草藥味，諸葛亮坐在案后，手里搖著羽扇，帽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
“子龍來了?！?他的聲音很輕，帶著點笑意，“昨夜睡得好嗎？”
我盯著自己的靴尖，想起麻紙上的第一條，還有竹簡上的規(guī)則?！吧锌伞！?/p>
“那就好?！?羽扇停在半空，陰影落在他的下巴上，“今日有雨。”
心臟猛地一跳。第七條：若諸葛亮說 “今日有雨”，需回答 “末將帶傘”。
“末將帶傘。” 我?guī)缀跏敲摽诙觥?/p>
帳內(nèi)突然安靜下來，草藥味里混進了點別的味道，像是檀香，又像是腐臭。諸葛亮慢慢抬起頭，帽子下露出的眼睛很亮，瞳孔是純黑的，看不到一絲眼白。
“那就好。” 他又說，羽扇重新?lián)u起來，扇面上的鶴圖案不知何時變成了烏鴉，“聽說你收到錦囊了？”
“是?！?/p>
“打開了嗎？”
“還未?！?我看了眼漏刻，巳時剛過，還差三刻，“時辰未到?！?/p>
諸葛亮笑了，這次的笑聲很清晰，卻讓我想起昨夜帳外的影子?！白育埧偸沁@么謹(jǐn)慎?！?他往旁邊挪了挪，露出案上的三個茶杯，都斟滿了茶水，熱氣騰騰的，“喝杯茶吧?！?/p>
我注意到他的左手邊是空的，右手邊放著個銅爐，里面插著三根香，燒得只剩半截，灰燼卻沒掉下來。
“末將不敢?！?我往后退了半步，仍站在他的左手邊，“軍務(wù)在身，不便久留?！?/p>
他突然不笑了，羽扇啪地合上，指著茶杯：“喝了它?！?/p>
聲音很輕，卻帶著種不容置疑的壓力。麻紙和竹簡上都沒說不能喝茶，但也沒說能喝。帳外的老槐樹突然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搖樹干。
“末將近日腸胃不適?！?我想起關(guān)羽的酒，用了同樣的說辭，“恐辜負軍師好意?！?/p>
諸葛亮盯著我看了半晌，純黑的瞳孔里映出我的影子?！耙埠??！?他重新打開羽扇，“那你可知今日要做什么？”
“不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