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宋念坐上回家同一趟公交車，在半路下車。
下車后，她在旁邊的國營商店里買了包點心，然后沿著上次和胡秀云走過一趟的路走進旁邊巷子里。
時不時有人路過，偶爾有人路過后還會回頭看她一眼，眼中是宋念早已熟悉多年的驚艷。
很快就到了姨媽家，表姐何悅高興的迎出來，姨媽胡秀云拎著鏟子緊隨其后，看到宋念手里的點心，胡秀云便是臉一沉：“你這孩子，到姨媽家還帶什么東西，忒生分?！?/p>
宋念便笑著說不生分：“是買來給您和表姐表弟嘗嘗的?！?/p>
胡秀云無奈，拉著她進了屋子里：“你姨夫這幾天替人出車去了不在家，你安心坐著，飯馬上就好了?！?/p>
宋念應(yīng)了聲，跟何悅一起坐在經(jīng)年擦拭后烏黑泛著油光的木桌旁邊。
沒過多久，何彬彬從外邊跑進來，手里拿了四瓶汽水，遮遮掩掩的：“差點被大伯母看到。”
何悅立刻伸著脖子往對面大伯家看了眼，然后說：“應(yīng)該不會，今兒個說是何文強對象家來人，她肯定顧不上盯著咱們?！?/p>
對上宋念有些狐疑不解的眼神，何悅小聲說：“大伯母老愛來咱家占小便宜，我爸說大伯不在了，她一個女人家養(yǎng)大個兒子不容易，不讓我們計較?！?/p>
宋念頓時了然。
何彬彬開了汽水興沖沖獻寶一般推給她：“姐，你嘗嘗，天府可樂，好喝?！?/p>
宋念笑著接過喝了口，心里有些酸楚。
姨媽自己日子明顯也不好過，有什么好的都還想讓她也嘗嘗。
就在這時，外邊響起一道有些尖銳的聲音：“秀云、秀云?！?/p>
胡秀云剛從廚房出來摘下圍裙，見穿著紅上衣的妯娌馬云霞擰著腰走過來，連忙反手掩上小廚房的門。
好在馬云霞今天家里有人，顧不上看胡秀云鍋里燉的什么，只匆匆道：“秀云啊，我家里來人了走不開，你幫我去代銷店買袋糖回來哈，要白砂糖，急用啊秀云！”
說完，既不給錢票也不等胡秀云回話，馬云霞又匆匆回去自己家里。
何悅氣得站起來：“媽，她又這樣！”
然后宋念就從何悅口中得知，何悅那個大伯母馬云霞已經(jīng)好幾次打著讓胡秀云幫忙買東西的幌子占便宜了。
說是代買，可不給錢不給票，拿了東西就沒后文了，去要的話就哭窮裝可憐說過些日子給。
“前前后后已經(jīng)欠了我媽好些錢票了，現(xiàn)在又來?！?/p>
胡秀云面色也不好看，可想到今日是馬云霞親家來人，想著何文強的婚事要緊，胡秀云嘆了口氣擦擦手：“今兒最后一次幫她吧，要是她不還錢，以后大不了不來往了?！?/p>
宋念站起來：“姨媽，我去吧?！?/p>
胡秀云忙道：“胡說，怎么能讓你去呢，你坐下，姨媽很快就回來咱們就開飯啊?！?/p>
宋念問她：“姨媽借給她的錢票都不要了嗎？這樣一來，豈不是錢票沒了，往后不來往了還落不下個好。”
何悅用力點頭：“就是，得把錢票要回來，零零總總將近十塊錢了吧媽?！?/p>
胡秀云無奈苦笑：“要是能要回來我會不要嗎，主要是哪怕撕破臉也要不回來，等回頭她又在你爸面前哭可憐，你爸回家又要鬧的咱們都不得安生?！?/p>
何悅氣得不行：“我爸就是太偏心了?！?/p>
胡秀云搖頭：“最后一次了，大不了……”
宋念說：“我去吧姨媽，您把賬列出來給我，我去要回來?！?/p>
胡秀云還想拒絕，宋念笑著說：“十塊錢夠給我姐買身好衣裳了……姨媽你信我，我去試試，好不好？”
對上外甥女柔和平靜的眼神，胡秀云莫名就多了幾分信服。
旁邊，何悅也躍躍欲試：“那我和你一起去?！?/p>
宋念點頭：“好。”
何彬彬連忙追了出去：“我也去，要是她撒潑我能保護你們?！?/p>
看著兩個孩子迫不及待跟著宋念一起去討債，胡秀云才意識到，原來孩子們已經(jīng)都忍無可忍了。
她是不是，過于面團了些……
片刻后，宋念拿了袋白砂糖敲響馬云霞家房門。
馬云霞出來后看到她還有些詫異，又看向旁邊的何悅何彬彬：“這是……”
何悅：“我表妹。”
宋念笑著開口：“大伯母，這是您托我姨媽買的白砂糖?！?/p>
馬云霞眼睛一亮伸手就來拿，宋念卻抓住沒放：“九毛錢和半斤糖票?！?/p>
馬云霞不耐道：“回頭我給你姨媽?！?/p>
“可這是我掏的錢。”
宋念說：“對了，先前大伯母托我姨媽買東西的錢和票都還沒給，一共十塊零三毛，二斤油票、二斤糖票……還有半尺布票。”
馬云霞一頓，然后哼笑：“這是替你姨媽要賬來了啊？”
“是啊，我姨媽這幾天手頭不寬裕又不好意思開口，我就說大娘肯定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的，就是來跟您問聲也不過分，您說是吧？”
旁邊，何悅聽得一愣一愣的。
馬云霞卻不吃這套，管你好話賴話，就是不還：“回頭再說回頭再說吧?！?/p>
她轉(zhuǎn)身就要回去，白砂糖也不要了，可宋念也不急，直接跟著她要進去。
馬云霞猛地一愣：“你做什么？”
“哦，我聽說大伯母親家來了，就好奇想看看……大伯母這日子這么難過，欠的錢都還不起，肯定也拿不出彩禮，我替您勸勸您親家，說不定他們能少跟您要些彩禮呢?！?/p>
馬云霞頓時有些著急：“誰教你多事的！”
她兒子何文強一表人才，親家可是派出所的警察，這么好的婚事要是攪和了她得殺了攪和的人。
可宋念卻不肯走，還故意聲音放大了幾分：“大伯母這是做什么，不歡迎我們進去嗎？”
屋子里傳出聲響：“文強媽，外邊怎么回事？”
馬云霞猛地一愣，連忙笑道：“沒事沒事，來了個鄰居?！?/p>
回頭對上宋念似笑非笑的神情，馬云霞意識到今天不還錢是不行了，要是被這臭丫頭攪和了兒子的婚事，她后悔都沒地方哭去。
“給給給，討債鬼一樣！”
馬云霞掏出一張大團結(jié)拍到宋念手里。
宋念一把拉住她：“還有票。”
“我現(xiàn)在沒有票……”
宋念就說：“拿錢抵也行?！?/p>
馬云霞：……
片刻后，宋念拿了十三塊錢回到胡秀云身邊，把錢連同上次胡秀云給她的十塊錢一起放到桌上：“姨媽，收起來吧?！?/p>
胡秀云急了：“你這是……”
宋念按住她的手認(rèn)真開口：“姨媽，我現(xiàn)在不缺錢，夫家條件好，你不用擔(dān)心我?！?/p>
胡秀云有些難過：“你別騙姨媽了，要是你嫁了好人家，怎么會出來拋頭露面的上班……你媽把你當(dāng)千金大小姐養(yǎng)大，要是看到你現(xiàn)在這么辛苦，她該有多難受啊。”
宋念哭笑不得：“哪有那么嚴(yán)重，姨媽，我和表姐還有廠里的女工一樣，都是自己靠自己工作安身，別人都做得我怎么就做不得?！?/p>
胡秀云說：“可你不一樣?！?/p>
宋念嘆氣：“那都是過去了，姨媽，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興那一套了，我爸媽能好好養(yǎng)我長大，如今我也能靠自己的本事照顧他們……我之所以要工作是想自己掙錢寄給他們，免得拿別人的錢教他們以后抬不起頭來?！?/p>
胡秀云聽得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拉著宋念的手不住掉眼淚。
好一會兒她才平靜下來，四個人坐在桌前吃了一大盆鮮香麻辣的水煮魚。
何彬彬揉著肚子咂舌：“過幾天我再去釣魚，到時候姐姐你再來吃魚啊?！?/p>
宋念笑著點頭：“好?！?/p>
吃完飯，宋念被胡秀云母女送著去坐車。
可剛出巷子沒多遠，一輛黑色小汽車吱得停下來。
“宋念?！?/p>
宋念抬頭，就看到秦恒從車窗里探出頭：“你怎么在這里？”
看了眼宋念走出來的老舊巷子，秦恒眼底閃過心疼。
宋念笑著說來探望姨媽，秦恒頓了頓說請她去旁邊的咖啡店里坐坐。
宋念有些猶豫：“時候不早了，我怕錯過車，有事的話明天去廠里說可以嗎？”
秦恒越發(fā)不是滋味，溫聲解釋：“我想跟你說說你爸媽的事，廠里怕人多眼雜不太方便，你別擔(dān)心，待會兒我送你回去?！?/p>
知道秦家有些人脈，宋念眼睛頓時一亮，讓胡秀云母女回去，她上了秦恒的車。
附近就有個咖啡店，說是咖啡店，其實更像是甜品店，咖啡不是主流，而且面向的客人有限。
但秦恒算是海歸，有特種供應(yīng)的票據(jù)，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秦恒點了咖啡，還要了塊小蛋糕。
他看著宋念，溫聲開口：“我記著你喜歡吃。”
宋念神情微頓，然后開口：“我知道我有些心急，可我想知道，你說的關(guān)于我爸媽的事指的是什么？”
秦恒表示理解也沒再賣關(guān)子：“我托人打聽了，老師這次落罪最大的原因就是和A國那大筆生意，但據(jù)我所知，那次生意是老師購置設(shè)備捐給國家的，問題是現(xiàn)在相關(guān)憑證都不見了……”
宋念聽得認(rèn)真，沒有留意從窗外駛過的軍用吉普。
徐燼不經(jīng)意掃了眼，倏地回頭，就看到他的新婚妻子和那個據(jù)說是老同學(xué)的海歸人才秦科長面對面坐著，秦恒在說什么，他的新婚妻子眼也不眨看著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