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著那堆成小山的、印著“XX辣條”醒目logo的巨大紙箱,聲音拔高了八度,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調(diào)侃:“我的老天爺!你這……你這是要把批發(fā)市場搬空啊?買這么多辣條?喂豬???!還是你小子改行做零食批發(fā)了?這玩意兒能當(dāng)飯吃?” 他走上前,好奇地用腳踢了踢一個辣條箱子,搖搖頭,看林陽的眼神活像看一個突然發(fā)了癔癥的晚輩。
林陽正指揮著工人把最后幾箱水往倉庫里搬,累得滿頭大汗,后背的衣服濕透貼在身上。聽到陳大爺?shù)脑挘皇沁珠_嘴,露出一口白牙,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夕陽的金光落在他年輕的臉上,那笑容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張揚(yáng)和一絲陳大爺看不懂的、深沉的疲憊。
“陳大爺,”他抹了把汗,聲音有點(diǎn)沙啞,卻異常輕松,“您老就甭管了!這玩意兒,關(guān)鍵時候,比黃金還頂餓!” 他拍了拍身邊一箱紅彤彤的自熱火鍋,又指了指堆得老高的礦泉水,“天兒太熱,囤點(diǎn)貨,心里踏實!”
陳大爺狐疑地看看天,又看看林陽那張汗津津卻異常明亮的笑臉,嘟囔了一句:“現(xiàn)在的年輕人,搞不懂……錢多燒的……” 搖著頭,背著手,一步三晃地踱回了自己那間小門房。
林陽看著陳大爺?shù)谋秤跋г陂T房里,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只剩下凝重。他轉(zhuǎn)身,看向倉庫深處那個不起眼的、需要彎腰才能進(jìn)去的小門——那是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工人們效率很高,在重金加急的刺激下,只用了不到一天半的時間,就將小小的地下室和上面的倉庫改造成了林陽心目中的初級堡壘。
倉庫那扇原本銹跡斑斑、搖搖欲墜的鐵皮卷簾門,被換成了厚重的、帶三道暗鎖和內(nèi)部加固橫栓的鋼板防盜門,門框用粗壯的槽鋼深深嵌入墻體。所有窗戶,無論大小,都被從內(nèi)部焊上了堅固的鋼筋柵欄,外面又貼上了單向透視的防爆膜,既能防止窺探,又能抵御一定程度的外力沖擊。墻壁拐角和倉庫頂部不起眼的角落,安裝了數(shù)個高清夜視攝像頭,線路直接通到地下室的控制臺。倉庫四周的圍墻上,帶刺的鐵絲網(wǎng)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而真正的核心,是那個只有三十多平米的地下室。入口的小門也被換成了與倉庫大門同級別的厚重防盜門。里面原本潮濕發(fā)霉的墻壁做了簡單的防潮處理。最顯眼的是靠墻安裝的兩臺碩大的工業(yè)級靜音柴油發(fā)電機(jī),粗壯的電纜如同血管般連接出去。四臺大功率變頻空調(diào)的室內(nèi)機(jī)被巧妙地固定在墻上和角落,粗大的銅管延伸出去,連接著安裝在倉庫頂部隱蔽處的室外機(jī)。兩臺巨大的深冷冰柜和兩臺雙開門冰箱靠墻擺放,此刻正發(fā)出低沉的運(yùn)行嗡鳴,里面已經(jīng)塞滿了凍肉、速凍食品和成箱的瓶裝水。另一面墻邊,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物資:水、食物、藥品、日用品……像一座令人安心的山。
此刻,林陽正和妹妹林小雨蹲在冰柜前。冰柜門敞開著,一股強(qiáng)勁的、帶著冰碴兒的冷氣撲面而來,瞬間驅(qū)散了地下室里殘留的最后一絲悶熱。
“哥!哥!我要草莓的!那個粉色的!”小雨小臉興奮得通紅,指著冰柜里一盒包裝精致的冰淇淋,大眼睛亮得像星星。她穿著清涼的小背心和短褲,在這個如同小型冷庫的地下室里,舒適得完全感覺不到外面已是人間煉獄。
林陽寵溺地笑了笑,伸手拿出那盒草莓冰淇淋,又給自己拿了支最普通的綠豆冰棍。兄妹倆就這么毫無形象地蹲在冰柜門口,感受著腳下發(fā)電機(jī)傳來的輕微震動和空調(diào)送風(fēng)口吹出的習(xí)習(xí)涼風(fēng)。
小雨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勺粉色的冰淇淋塞進(jìn)嘴里,冰涼甜膩的口感讓她幸福地瞇起了眼,小腳丫子在地板上快活地晃蕩著。“唔……好爽!”她含糊不清地感嘆,小舌頭靈巧地舔掉嘴角的奶油,“哥,這末日……怎么感覺比放暑假還舒服?。坑锌照{(diào),有冰棍,還不用寫作業(yè)!”
林陽咬了一口綠豆冰棍,那熟悉的、帶著點(diǎn)豆腥氣的清甜在舌尖化開。他看著妹妹無憂無慮的笑臉,聽著她天真爛漫的話語,心底那塊最堅硬的地方被暖流包裹。上輩子她高燒中痛苦的囈語仿佛還在耳邊,如今這鮮活的笑聲,是他付出一切也值得守護(hù)的天籟。
“舒服就好?!彼焓郑弥父共恋羲羌獠渖系囊稽c(diǎn)冰淇淋,聲音溫柔得不像話,“有哥在,以后天天都這么‘舒服’?!?/p>
就在這時,地下室墻壁上掛著的監(jiān)控顯示屏突然亮起一個紅色閃爍的提示框——那是布置在倉庫外圍隱蔽處的移動偵測攝像頭被觸發(fā)了!
林陽眼神瞬間一凜,臉上的溫柔頃刻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警惕。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控制臺前。小雨也好奇地湊了過來,嘴里還含著勺子。
屏幕上,顯示的是倉庫大門外的監(jiān)控畫面。畫面因為高溫空氣的扭曲而有些波動,但依然清晰。
一個女人。
她渾身濕透,單薄的白色連衣裙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狼狽的曲線,頭發(fā)凌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和脖子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刻意淋的水。她看起來憔悴不堪,嘴唇干裂,曾經(jīng)精心保養(yǎng)的皮膚在烈日的荼毒下顯得粗糙暗沉。正是蘇晚晴!
她正用力拍打著那扇厚重的、冰冷的鋼板防盜門,手掌拍在金屬上發(fā)出沉悶的“砰砰”聲,在死寂的午后格外刺耳。她一邊拍,一邊朝著門上方一個不起眼的攝像頭方向哭喊,聲音嘶啞,充滿了絕望和一種強(qiáng)裝出來的柔弱:
“林陽!林陽我知道你在里面!開門?。∏笄竽汩_開門!”
“外面……外面真的活不下去了!太熱了!會死人的!水……水都沒有了!”
“我知道你囤了很多東西!我都看到了!那天在超市……你買了那么多!”
“林陽,我錯了!以前都是我不好!是我糊涂!你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看在我曾經(jīng)那么喜歡你的份上……收留我吧!”
“我不會白吃白喝的!我可以干活!可以照顧小雨!求求你了林陽!開門?。【染任?!”
“只有你能救我了!我知道你最心軟了!你不會見死不救的,對不對?!”
她的哭喊聲透過監(jiān)控的拾音器,清晰地傳到了地下室。那聲音撕心裂肺,帶著一種精心算計的、試圖喚起同情和愧疚的表演感。
林陽面無表情地看著屏幕里那張?zhí)闇I橫流、寫滿“悔恨”的臉。上輩子,就是這同樣的眼淚和哀求,像裹著蜜糖的毒藥,讓他和小雨一步步走向死亡。那些虛偽的“喜歡”,那些“情分”,此刻聽來,只讓他胃里一陣翻騰,惡心至極。
他感覺到身邊的小雨身體微微繃緊了。小姑娘仰起臉,清澈的大眼睛里沒有了剛才吃冰淇淋的快樂,只剩下困惑和一絲本能的緊張。她雖然不太懂大人之間復(fù)雜的情感糾葛,但她記得這個“晚晴姐姐”。記得她總是挑剔哥哥找來的食物,記得她總說自己這里不舒服那里難受要哥哥照顧,記得她最后那個雨夜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小雨下意識地往哥哥身邊靠了靠,小手抓住了林陽的衣角。
林陽感受到了妹妹的不安。他沒有看屏幕,而是緩緩地、堅定地蹲下身。他伸出有力的手臂,將小雨小小的、溫軟的身體整個圈進(jìn)自己懷里。一只溫暖的大手,帶著薄繭,無比輕柔卻堅定地捂住了小雨朝向監(jiān)控屏幕的那只耳朵,將蘇晚晴那令人作嘔的哭喊隔絕在外。
地下室里,只有空調(diào)送風(fēng)低沉的嗡鳴,冰柜壓縮機(jī)規(guī)律的輕響,還有發(fā)電機(jī)穩(wěn)定運(yùn)行的震動。涼意包裹著他們。
林陽低下頭,下巴輕輕蹭了蹭妹妹細(xì)軟的發(fā)頂,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如同最輕柔的羽毛拂過心尖:
“噓……”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投向監(jiān)控屏幕。屏幕上,蘇晚晴還在徒勞地拍打著那扇冰冷厚重的門,像一個絕望的困獸。她的哭喊在監(jiān)控喇叭里扭曲變形,顯得越發(fā)刺耳和可笑。
林陽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冰冷的、毫無溫度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恨,沒有憤怒,只有一種徹底斬斷的漠然,如同看著路邊一只狂吠的、骯臟的野狗。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在地下室安靜的空氣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是對懷里妹妹的安撫,也是對門外那個“東西”最后的宣判:
“別理門外那只野狗?!?/p>
屏幕上,蘇晚晴似乎拍打得筋疲力盡,身體順著冰冷的鐵門滑坐下去,蜷縮在滾燙的水泥地上,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發(fā)出壓抑的、絕望的嗚咽。
林陽伸出手指,在控制臺屏幕上輕輕一點(diǎn)。
“嘀?!?/p>
監(jiān)控畫面瞬間熄滅,切換成了單調(diào)的待機(jī)藍(lán)屏。
世界徹底安靜了。
只有懷里妹妹溫?zé)岬暮粑p輕拂過他的頸窩。只有地下室里,屬于他們兄妹倆的、帶著食物冷氣和柴油味的、令人無比安心的“生”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