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沖垮了山神廟?！罢?！給黃大仙騰地方！”村長兒子帶人踹翻供桌。
泥塑蛇像被砸得四分五裂。沒人注意廟后老槐樹上，一條碗口粗的烏梢蛇豎瞳縮成了針尖。
當(dāng)夜，村長家豬圈里三十頭肥豬被吸成干尸。“是蛇妖！快請道士！
”村長連夜請來青云觀高人。道士桃木劍直指后山：“妖物就在……”話音未落，
道士頭顱被無形巨力擰轉(zhuǎn)三百六十度。暴雨傾盆，村口碾盤大的蛇蛻在閃電中泛著幽光。
我盤踞在云端，俯視著滿村驚惶螻蟻。“吾蛻鱗為甲，爾等……”“化骨為階！
”泥石流吞沒村莊的瞬間，千百道蛇影鉆入幸存者口鼻。虛空傳來低語：“污吾金身，
阻吾化蛟……”“當(dāng)以爾等血脈為皿，代代孕此——鱗瘴！”雨，下瘋了。
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瓦上，噼啪作響，連成一片令人心頭發(fā)緊的白噪音。
屋檐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扯成渾濁的水簾，嘩啦啦沖刷著泥濘不堪的地面。
風(fēng)卷著水汽和土腥味，一股腦往人脖領(lǐng)子里鉆，冷得刺骨。黑水村蜷縮在烏云壓頂?shù)纳桔昀铮?/p>
像一塊被泡發(fā)了的、骯臟的抹布。村東頭那座孤零零杵了不知多少年的山神廟，
此刻更像風(fēng)雨飄搖中的破船。廟墻是黃泥混著碎石壘的，早已被雨水泡得發(fā)軟，
墻皮大塊大塊地剝落，露出里面更深的泥濘。廟頂?shù)那嗤咚榱瞬簧伲?/p>
雨水肆無忌憚地從破洞灌進(jìn)去，在廟堂里積起一汪汪渾濁的水洼。廟里黑洞洞的，
只有門口漏進(jìn)的一點天光，勉強照亮神臺上那尊半人高的泥塑蛇像。那蛇像盤踞著，
蛇頭微昂，覆著細(xì)密的鱗片紋路，一雙空洞的泥眼珠子直勾勾盯著廟門外的風(fēng)雨，
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陰冷。供桌早被雨水打濕，上面幾個干癟發(fā)霉的供果歪倒在一邊，
香爐里積滿了泥水，幾根殘香斜插著，早沒了火星。廟門口，
擠著七八個披著蓑衣、戴著斗笠的漢子。雨水順著他們粗糙的臉頰往下淌，
蓑衣下擺滴滴答答落著水。領(lǐng)頭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壯實后生，叫陳彪，是村長陳老栓的獨苗。
他長得像他爹，方臉闊口，眉毛粗黑，此刻臉上卻全是煩躁和不耐，
像頭被雨水困住的暴躁公牛?！安伲∵@破廟！早他媽該塌了！
”陳彪一腳踹在濕漉漉的門框上，震得腐朽的木框簌簌掉渣，“擋在這兒礙眼！
耽誤老子發(fā)財！”他身后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立刻湊上來，臉上堆著諂媚的笑，
雨水順著他塌陷的顴骨往下流：“彪哥說得對！這破蛇有啥好供的？連場雨都鎮(zhèn)不住！
您看這墻，這頂，再泡下去，指不定半夜就塌了！砸著人咋辦？
”另一個漢子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甕聲甕氣地附和：“就是！彪哥，黃四爺那邊可等著呢！
說好了這地兒清出來，給他老人家起座新廟！香火錢管夠！咱村往后可就指著黃大仙發(fā)財了！
”“黃四爺”是附近山里有名的黃皮子精，據(jù)說有些道行，前陣子托夢給陳老栓，
點名要這山神廟的地基立廟，許諾保黑水村風(fēng)調(diào)雨順，六畜興旺。陳老栓父子信以為真，
早就把這破敗的山神廟視作眼中釘。陳彪聽著手下人的奉承，心頭那股邪火更旺。
他抬眼掃了掃廟里那尊在晦暗光線下顯得格外陰森的泥蛇像，
越看越覺得那空洞的眼睛像是在嘲笑他。一股無名火直沖腦門?！皨尩?！看著就晦氣！
”他啐了一口濃痰，混著雨水砸在泥地上，“砸了！給老子把這破泥鰍砸了！
給黃大仙爺騰地方！”他大手一揮，指向那尊泥蛇像?！暗绵希 奔庾旌锶臐h子最是機靈，
第一個響應(yīng)。他順手就從門邊抄起一根不知誰丟在那里的、手腕粗的柴火棒子，
獰笑著就往廟里沖。后面幾個漢子也紛紛彎腰，在泥水里摸索著撿起趁手的石頭、爛木棍，
呼啦啦跟著涌了進(jìn)去。廟堂里本就狹小，一下子擠進(jìn)七八條壯漢，更顯逼仄。
潮濕的霉味、汗味和雨水腥氣混在一起，令人作嘔。尖嘴漢子沖到神臺前，
借著門口漏進(jìn)來的微光，看清了那泥蛇像盤踞的姿態(tài)。他掂了掂手里的柴火棒，
臉上閃過一絲狠厲，掄圓了胳膊，朝著那昂起的蛇頭，狠狠砸了下去！砰！??！一聲悶響！
柴火棒結(jié)結(jié)實實砸在泥塑的蛇頭上！泥胚子畢竟不如石頭硬實。這一棒下去，
蛇頭靠近眼睛的部位，頓時裂開幾道蛛網(wǎng)般的縫隙！
一塊巴掌大的泥塊連著幾片模糊的鱗片紋路，噗嗤一聲崩飛出去，砸在濕漉漉的墻壁上，
摔得粉碎！“哈哈！脆得跟豆腐似的！”尖嘴漢子得意地大笑，甩了甩震得發(fā)麻的手腕。
“讓開！看我的！”另一個漢子擠上前，手里抓著一塊拳頭大的鵝卵石，鉚足了勁，
朝著蛇像盤踞的蛇身中部，狠狠砸去！咚！又是一聲悶響！泥塑的蛇身被砸出一個凹坑，
泥屑飛濺！“砸！使勁砸！”陳彪抱著膀子站在廟門口，雨水打濕了他半邊身子，
他渾然不覺，只是咧著嘴，看著手下人如同打砸搶的土匪，
肆意破壞著這村里不知供奉了多少年的東西。他心頭那股掌控一切的快意，
壓過了雨水的冰冷。砰砰砰！咚咚咚！棍棒、石頭雨點般落在泥蛇像上！
蛇頭被砸得坑坑洼洼，一只泥眼珠子徹底崩飛，留下一個黑窟窿！
蛇身上的鱗片紋路被刮花、砸平！盤踞的蛇尾被硬生生砸斷了一截，掉在地上，
濺起渾濁的水花！泥塊、碎屑在狹小的廟堂里亂飛。嗆人的塵土味彌漫開來?！巴纯欤?/p>
”陳彪看得興起，自己也忍不住了。他大步跨進(jìn)廟里，嫌手下人動作慢，
一把推開擋在前面的一個漢子。目光掃過神臺，
落在供桌旁那個半人高、落滿灰塵的陶土香爐上?！暗K事！”他罵了一句，
抬起穿著厚底牛皮靴的腳，狠狠踹在香爐的肚子上！哐當(dāng)——嘩啦?。?！
沉重的香爐被他踹得離地飛起，翻滾著砸在后面的墻壁上！瞬間四分五裂！
里面冰冷的泥漿、殘存的香灰、還有幾根沒燒完的爛木頭，潑灑得到處都是！
污濁的泥水濺了離得近的幾個漢子一身?！肮?！”陳彪看著滿地狼藉，放聲大笑，
仿佛干成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廟堂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棍棒砸在泥胚上的悶響，
以及泥塊不斷剝落的簌簌聲。那尊泥蛇像，早已面目全非，
只剩下半截殘破的軀干歪倒在神臺上，如同被凌遲后的尸骸。沒有人注意到。
就在廟堂后墻那扇破了個大洞、用幾塊爛木板勉強釘死的窗戶外面。
緊貼著廟墻生長的、那株不知活了幾百年的老槐樹，虬結(jié)扭曲的枝干在狂風(fēng)中劇烈搖晃。
一根足有成人小腿粗、覆蓋著濕滑青苔的橫枝，如同鬼爪般探出，
正好伸到那破窗戶的斜上方。就在陳彪踹翻香爐、放聲狂笑的瞬間！
那濕漉漉、布滿瘤節(jié)的橫枝陰影里，一團(tuán)盤踞著的、比陰影更濃重的墨色，
極其輕微地蠕動了一下。碗口粗細(xì)！通體覆蓋著幽暗、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線的烏黑鱗片！
每一片鱗甲都濕漉漉的，在偶爾劃破天際的慘白電光下，
折射出冰冷、滑膩、如同淬毒刀鋒般的寒芒！它的頭顱微微昂起，
三角形的蛇頭輪廓在枝葉的陰影中若隱若現(xiàn)。兩點金黃色的豎瞳，
如同黑暗中點燃的兩盞幽冥鬼燈，此刻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穿透破窗的縫隙，
鎖定在廟堂內(nèi)那個踹翻香爐、囂張大笑的年輕身影——陳彪身上！那豎瞳收縮到了極致！
細(xì)如針尖！里面翻涌著一種冰冷到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純粹到不含一絲雜質(zhì)的……殺意！
陳彪莫名覺得后頸窩一涼，像是有條冰冷的毒蛇順著脊梁骨爬了上來。
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笑聲戛然而止，有些驚疑地回頭看了看身后。
除了手下人還在賣力砸著泥像，廟里只有飛舞的塵土和嘩嘩的雨聲?！皨尩?，
見鬼了……”他嘟囔了一句，搓了搓胳膊上冒起的雞皮疙瘩，
把那股突如其來的寒意歸咎于濕冷的天氣。他不再看那堆爛泥似的蛇像殘骸，轉(zhuǎn)身走出廟門，
對著還在砸的手下吼道：“行了行了！別砸了！趕緊把破爛清出去！這破地方，
老子一刻都不想多待！”雨，下了一夜，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黑水村浸泡在無邊的水汽和黑暗里，只有偶爾撕裂天幕的慘白閃電，
才能短暫地照亮這片被山巒環(huán)抱、如同困獸般的土地。陳老栓家的宅子，算是村里頂氣派的。
青磚到頂，前后兩進(jìn)院子。后院靠墻根，是一長溜結(jié)實的豬圈，
里面養(yǎng)著三十多頭滾圓肥壯的大黑豬，是陳家最重要的家當(dāng)，
也是陳老栓預(yù)備著年底賣給城里肉鋪換大錢的指望。守夜的是陳家的老長工，陳老實。
六十多歲的人了，佝僂著背，裹著一件破棉襖，蜷在豬圈旁邊那個四面漏風(fēng)的草棚子里。
雨水從棚頂?shù)钠贫吹蔚未鸫鹇┫聛?，在他腳邊積了一小灘。他懷里抱著個豁了口的粗陶酒壺，
時不時抿上一小口劣質(zhì)的燒刀子，試圖驅(qū)散這透骨的濕寒和困倦。轟隆！
又是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開！震得草棚子頂上的茅草簌簌往下掉灰。陳老實被雷聲驚得一哆嗦，
手里的酒壺差點掉地上。他罵罵咧咧地緊了緊破棉襖，側(cè)耳聽了聽豬圈里的動靜。
除了嘩嘩的雨聲和豬偶爾發(fā)出的幾聲哼哼，倒也沒什么異常。“這鬼天氣……”他嘟囔著，
眼皮子又開始打架。酒勁和困意一起涌上來，他靠著冰冷的土墻，腦袋一點一點，
眼看就要睡過去。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
如同毒蛇吐信，貼著地面，混在嘈雜的雨聲里，鉆進(jìn)了他的耳朵！陳老實一個激靈，
猛地睜開渾濁的老眼！聲音……好像是從豬圈那邊傳來的？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側(cè)耳細(xì)聽。
嘶……嘶嘶……那聲音若有若無，斷斷續(xù)續(xù)，像是風(fēng)吹過狹窄縫隙，
又像是……什么東西在濕滑的地面上快速摩擦爬行？
一股寒意順著陳老實的脊椎骨猛地竄了上來！酒意瞬間醒了大半！
他想起白天彪少爺帶人砸山神廟的事，心里咯噔一下！山神爺……不會真顯靈了吧？
他哆嗦著手，摸到草棚子角落里立著的一根防野獸的棗木棍子，緊緊攥在手里。
他躡手躡腳地挪到草棚門口，扒著門框，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
朝黑黢黢的豬圈方向望去。豬圈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閃電偶爾亮起的瞬間，
才能勉強看清柵欄的輪廓和里面一團(tuán)團(tuán)模糊的黑影。轟嚓——！
又是一道刺目的電光撕裂夜幕！慘白的光芒如同探照燈，瞬間將整個豬圈內(nèi)部照得亮如白晝！
陳老實那雙渾濁的老眼，在強光刺激下猛地瞪圓！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
一股冰冷的、足以凍結(jié)血液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豬圈里！三十多頭肥豬！
白天還活蹦亂跳、膘肥體壯的大黑豬！此刻！
全都僵直地躺在冰冷的、混合著雨水和糞便的泥濘里！一動不動！
它們的身體……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干癟了下去！原本滾圓的肚皮深深塌陷！
粗壯的四肢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柴！厚厚的皮肉緊緊包裹著凸出的骨架！眼窩深陷，
空洞洞地瞪著！嘴巴大張著，舌頭耷拉在外面，呈現(xiàn)出一種絕望的灰白色！
每一頭豬都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吸干了全身的血肉精氣！
只剩下一張松垮垮、布滿褶皺的皮，包裹著一具具猙獰扭曲的骨架！
如同……風(fēng)干了不知多少年的臘肉！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著死亡、糞便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腥臊氣味，在閃電亮起的瞬間，
如同實質(zhì)般撲面而來！“呃……呃……”陳老實的喉嚨里發(fā)出被扼住般的嗬嗬聲，
牙齒不受控制地瘋狂打顫！他手里的棗木棍子哐當(dāng)一聲掉在泥水里！雙腿一軟，
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爛泥般癱倒在草棚門口冰冷的泥水里！
“妖……妖怪……吸……吸血的妖怪啊——?。?！”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如同夜梟啼血的慘嚎，
猛地刺破了黑水村死寂的雨夜！“蛇妖！絕對是山神廟里那條蛇妖來報仇了！
”“三十頭豬?。∪闪烁墒?！一滴血都沒剩下！”“陳彪白天帶人砸了它的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