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勒格把最后一張宣紙鋪平在畫案上時,窗外的梧桐葉正打著旋兒落下。秋分剛過,空氣里浮著桂花的甜香,混著硯臺里磨開的松煙墨味,倒比畫室角落里那瓶開封半年的冷香丸更讓人安心。
他握著狼毫筆懸在半空,筆尖的墨汁在宣紙上暈開個極小的圓點。三個月前從博物館回來后,這還是他第一次重新拿起畫筆。掌心的云雷紋早已褪成淡粉色,像道愈合多年的舊傷,只有陰雨天會隱隱發(fā)燙——就像此刻,云層壓得很低,遠處的天際線泛著青灰色,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浸進水里。
“咔嗒?!?/p>
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驚得他手一抖,墨汁在紙上拖出道歪歪扭扭的長線。馬明遠拎著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擠進門,眼鏡片上沾著水汽,進門就嚷嚷:“可算找到你了!打你手機八百遍都不接,是不是又把那破老年機調(diào)成靜音了?”
包勒格放下筆,看著他把帆布包往畫架上一摔,拉鏈沒拉好,滾出個青銅小鼎——是上周在古玩市場淘的仿品,三足兩耳,鼎身刻著歪七扭八的云雷紋,一看就是機器批量生產(chǎn)的貨色。
“你爸讓你整理的甲骨文拓片呢?”包勒格抽了張宣紙擦手,指尖觸到掌心的舊傷,又燙了一下。
“早弄完了。”馬明遠從包里掏出個牛皮筆記本,拍在畫案上,“我爸說這批拓片里有幾片是新出土的,在安陽殷墟H3甲骨窖穴發(fā)現(xiàn)的,上面的‘雨’字寫法跟之前見的都不一樣?!彼_筆記本,指著其中一頁,“你看這個,下面多了道橫劃,像不像……”
包勒格的目光落在筆記本的紙頁邊緣。那里有個指甲蓋大小的折痕,形狀像極了夏朝太廟石門上的饕餮紋缺口。他突然想起仲康眼窩里的玄鐵石炸開時,碎片飛濺的弧度也是這樣,帶著種詭異的對稱感。
“像什么?”馬明遠推了推眼鏡,順著他的視線看向折痕,“哦這啊,上周在圖書館查資料時不小心壓的。對了,我給你帶了好東西。”他從帆布包里掏出個保溫桶,開蓋時冒出白汽,“我媽燉的當歸羊肉湯,說是給你補補。你這仨月瘦得跟宣紙似的,風一吹就能飄起來?!?/p>
羊肉的膻味混著當歸的藥香漫開來,包勒格的胃突然抽痛了一下。他想起夏朝祭祀坑里那些白骨,骨縫里嵌著的玄鐵石粉末遇血會發(fā)出熒光,也是這種介于腥甜和焦苦之間的氣味。
“放那吧。”他轉(zhuǎn)身去洗筆,自來水嘩嘩地流著,卻沖不散鼻腔里的幻覺。鏡子里的自己臉色蒼白,眼下有片青黑,像極了仲康左眼的黑布——那時候他總覺得那黑布底下藏著什么,直到最后才看見玄鐵石在眼窩里發(fā)光,像顆不會熄滅的寒星。
“你到底怎么了?”馬明遠把湯盛進白瓷碗,“從博物館回來就不對勁,天天關(guān)在畫室里,連美院的返校通知都給你退回去了。你爺爺要是知道你把保送名額扔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p>
包勒格的手頓在水池里。爺爺去世前把畫室鑰匙交給他時,指節(jié)因為常年握刻刀而變形,掌心的老繭里嵌著朱砂的紅,像永遠洗不掉的印記。“我不喜歡油畫。”他含糊地說,水流聲蓋過了聲音里的顫抖。
“誰跟你說油畫了?”馬明遠把碗塞進他手里,“是考古系!我爸托人問了,說你上次在博物館幫忙解讀的那組夏代契文,夠你直接進研究生免試名單了。下周有個甲骨文研討會,在洛陽,我爸讓你跟我一起去?!?/p>
洛陽兩個字像塊冰,順著喉嚨滑進胃里。包勒格猛地后退半步,碗里的羊肉湯晃出來,濺在畫案上的宣紙上,把那個歪扭的墨點泡成了深色?!安蝗??!彼f得斬釘截鐵,掌心的舊傷又開始發(fā)燙。
“你總得面對吧?”馬明遠的聲音沉了下來,“上周我去博物館,白象玉雕還在特展廳里,玄鐵石殘片被送去做同位素檢測了。專家說那石頭里有碳十四測不出來的成分,像是……像是摻了未來的物質(zhì)?!彼⒅崭竦氖中模澳阏嬗X得我們回來就結(jié)束了?”
包勒格低頭看著宣紙被湯汁暈染的痕跡,像幅被雨水打濕的地圖。他想起最后在夏朝密室里,仲康的眼窩重新長出眼睛,瞳孔里映著九鼎的綠光,那眼神不像告別,反倒像句沒說出口的預言。
“那天在太廟,”他突然開口,聲音干澀,“你注意到鼎身上的獸紋了嗎?龍鼎的爪子下面踩著個東西,像塊青銅鏡。”
馬明遠愣了愣:“青銅鏡?我光顧著看契文了……怎么了?”
“沒什么?!卑崭癫恋艏埳系臏珴n,“就是突然想起來?!?/p>
其實他沒說的是,那面青銅鏡里映出的不是龍爪,而是片現(xiàn)代化的建筑群——玻璃幕墻反射著天空,樓頂?shù)谋芾揍樝駱O了玄鋒劍的劍尖。當時密室在崩塌,他以為是幻覺,可現(xiàn)在想來,那鏡面清晰得連玻璃上的雨痕都看得見,根本不是幻象。
“對了,這個給你。”馬明遠從帆布包里掏出個木盒,打開時露出塊巴掌大的甲骨片,邊緣被打磨得光滑,上面刻著幾道簡單的紋路,“我爸從安陽帶回來的,說是新出土的卜骨,上面的字還沒破譯。他說你可能會感興趣。”
包勒格捏起甲骨片,指腹撫過那些契文。骨片很輕,卻帶著種熟悉的冰涼,像握著塊縮小的玄鐵石。上面的字是“雨”和“祭”,刻痕很深,邊緣有燒灼的焦黑,顯然是用于正式占卜的。可在這兩個字中間,有道極淺的刻痕,形狀像朵云雷紋,角度刁鉆,不像是占卜者的手筆。
“這哪來的?”他的指尖有些發(fā)顫。
“好像是……婦好墓旁邊的陪葬坑?”馬明遠撓撓頭,“具體我也記不清了,我爸就說這片子有點怪,碳十四測出來是商代晚期的,可上面的云雷紋風格是夏代的?!彼蝗弧鞍 绷艘宦?,“跟你手心長的那個一模一樣!”
包勒格把甲骨片翻過來,背面的鑿孔排列整齊,卻在角落發(fā)現(xiàn)個極小的刻字——是個簡體的“明”字,筆畫稚嫩,像是小孩隨手劃上去的。
“這不可能?!彼吐曊f,心臟狂跳起來。簡體字是1956年才推行的,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商代甲骨上?除非……除非這是穿越者留下的。
馬明遠湊過來看:“什么不可能?這字怎么了?”
“沒什么?!卑崭癜鸭坠瞧M抽屜,鎖上時手在抖。他想起馬明遠爺爺留下的那塊青銅殘片,上面的簡體字和這個“明”字筆跡相似,都是向右傾斜的,捺畫收筆時帶著個小彎鉤。
“你到底在躲什么?”馬明遠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讓他皺眉,“從夏朝回來后你就不對勁!你以為我沒發(fā)現(xiàn)?你畫架后面藏著的那些畫,全是夏朝的祭祀場景!還有你枕頭底下的玄鐵石粉末,別告訴我是你從博物館偷的!”
包勒格猛地甩開他的手,抽屜里的刻刀因為震動掉出來,刀尖扎在地板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你跟蹤我?”
“我是擔心你!”馬明遠的眼鏡滑到鼻尖,“那天在密室,后羿說還有其他穿越者,三百年前就有人來過!你不覺得奇怪嗎?我爺爺?shù)那嚆~片,這塊甲骨上的簡體字,還有博物館里的玄鐵石……這些東西像串珠子,有人在牽著我們走!”
窗外突然響起雷聲,震得窗玻璃嗡嗡作響。包勒格看向鏡子,里面的自己臉色慘白,而馬明遠的肩膀在微微發(fā)抖——他總是這樣,害怕的時候就會下意識地繃緊肩膀,就像在夏朝祭祀坑邊被血蛭蠱纏住腳踝時一樣。
“對不起?!卑崭駬炱鹂痰叮拔也皇枪室獾?。”
“我知道?!瘪R明遠嘆了口氣,重新把眼鏡推上去,“我就是……就是覺得我們不能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上周我去查了我家的族譜,我爺爺?shù)臓敔敶_實是甲骨文研究專家,1943年在安陽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我懷疑……”
“懷疑他也是穿越者?”包勒格替他說完,指尖的甲骨片余溫還在,“那他留下的青銅片上寫著‘2023年6月15日’,說明他知道我們會去博物館?!?/p>
“不止?!瘪R明遠從帆布包里掏出張照片,是青銅殘片的拓片,“你看這里,邊緣有行小字,我之前沒注意。‘玄鐵石有三塊,一塊鎮(zhèn)九鼎,一塊開裂隙,一塊……’后面看不清了,像是被腐蝕了。”
包勒格湊近看,拓片上的小字確實模糊,最后幾個字只剩下幾個點,像是未完成的筆畫。“三塊?”他想起巫伯塞進他手心的那塊,博物館展柜里的殘片,還有仲康眼窩里的那顆,“我們已經(jīng)見過三塊了?!?/p>
“可殘片上說‘一塊開裂隙’,”馬明遠指著拓片,“后羿想用九鼎打開時空裂隙,那這塊玄鐵石在哪?”
雷聲再次滾過,畫室的燈閃了兩下,滅了。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下來,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像無數(shù)只手指在叩門。包勒格摸索著去開臺燈,指尖觸到畫架后面的畫布時,突然停住了。
那是他這三個月偷偷畫的,夏朝太廟的壁畫——上面有汽車在土路上行駛,穿著旗袍的女人舉著手機,高樓大廈的縫隙里鉆出青銅爵杯形狀的路燈。當時只覺得是幻覺,可現(xiàn)在看來,那些細節(jié)清晰得可怕,連汽車牌照都看得清:豫C·83412。
“這車牌是洛陽的?!瘪R明遠的聲音在黑暗里發(fā)顫,“83412……我好像在哪見過這個數(shù)字?!?/p>
包勒格沒說話,他摸到抽屜里的甲骨片,借著窗外的閃電看清了背面的“明”字。83412,倒過來是21438,拆開來是8、3、4、1、2——正好對應(yīng)著甲骨片上“雨”和“祭”之間的五道刻痕。
“我去洛陽?!彼蝗徽f,臺燈恰好亮起,暖黃的光落在畫案上的羊肉湯里,泛著油花。
***洛陽的雨下了整整三天。
包勒格站在洛陽博物館的臺階上時,雨絲正斜斜地織著,把遠處的應(yīng)天門籠罩在一片朦朧里。馬明遠撐著把黑傘跑過來,手里晃著兩張嘉賓證:“搞定了!我爸說這次研討會來了個大人物,是美國大都會博物館的東方部主任,帶了批新收的甲骨片,說是能改寫夏商斷代史?!?/p>
“甲骨片在哪?”包勒格的手心又開始發(fā)燙,他穿了件長袖襯衫,袖口緊緊扣著,遮住那道淡粉色的舊傷。
“在負一樓的恒溫展廳?!瘪R明遠把傘往他那邊傾了傾,“聽說有片甲骨上刻著‘太康失國’的全過程,連后羿射日的細節(jié)都有。對了,那個東方部主任叫安格斯,中文說得比我還溜,據(jù)說是甲骨文專家李濟的徒孫?!?/p>
李濟兩個字讓包勒格的腳步頓了頓。他想起夏朝祭祀坑里的青銅牌,上面刻著“太康”二字,邊緣的牙印像是被玄鐵石啃過?!鞍哺袼箮У募坠瞧?,來源清楚嗎?”
“不清楚,說是匿名捐贈的?!瘪R明遠壓低聲音,“我爸說有點邪門,那批甲骨片上的碳十四數(shù)據(jù)都對不上,像是……像是被人刻意調(diào)整過?!?/p>
負一樓的展廳比樓上冷清,恒溫系統(tǒng)嗡嗡地響著,空氣里有股消毒水的味道。展廳中央的玻璃展柜里,十幾片甲骨片整齊地排列著,在射燈下泛著黃褐色的光。最中間的那片最大,上面刻滿了契文,邊緣有燒灼的痕跡,正是馬明遠說的“太康失國”。
包勒格站在展柜前,掌心的舊傷越來越燙。他認出那些契文的風格,和夏朝太廟九鼎上的“鎮(zhèn)國”銘文如出一轍,絕不可能是商代的。更詭異的是,甲骨片的左上角有個缺口,形狀與他抽屜里的那塊完美契合,像是從同一整塊卜骨上掰下來的。
“看出什么了?”馬明遠的聲音壓得很低,“我怎么覺得這些字在動?”
包勒格沒說話,他盯著甲骨片上的一個字——那是“羿”字,刻痕很深,卻在筆畫中間有個極小的圓圈,里面刻著個簡體的“電”字。這絕不是古人的寫法,倒像是……像是有人用激光刻上去的。
“兩位對這批甲骨感興趣?”一個溫和的聲音自身后傳來。包勒格轉(zhuǎn)過身,看見個金發(fā)碧眼的男人,穿著灰色西裝,領(lǐng)帶夾是青銅饕餮紋的,“我是安格斯?!?/p>
“你好,我是包勒格,這是馬明遠?!卑崭裆斐鍪?,觸到安格斯指尖的瞬間,突然縮回了手——那指尖冰涼,像是常年握著冰塊,指甲縫里有淡淡的黑色粉末,和玄鐵石的碎屑一模一樣。
“包先生的名字很特別?!卑哺袼剐α诵?,眼角的皺紋里藏著精明,“聽說您三個月前在首都博物館,解讀了夏代玉象上的契文?”
“只是運氣好。”包勒格握緊了袖口,“安格斯先生帶的這批甲骨片,很特別?!?/p>
“哦?”安格斯挑眉,“愿聞其詳。”
“這些契文用的是夏代的‘鳥蟲書’,”包勒格指著“太康”二字,“商代甲骨文雖然脫胎于它,但筆畫更簡化。而且這上面的‘鎮(zhèn)國’銘文,只有夏朝王族才能使用。”他頓了頓,“安格斯先生知道‘骨玉同生咒’嗎?”
安格斯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恢復自然:“略有耳聞,是夏代的一種巫術(shù),用活人骨粉混合玉石粉末,能讓器物擁有靈性。怎么,包先生覺得這些甲骨片上有咒?”
“不是覺得,是肯定。”包勒格的目光落在他的領(lǐng)帶夾上,饕餮紋的眼睛是兩顆黑色的石頭,在燈光下閃著金屬光澤,“就像您領(lǐng)帶夾上的玄鐵石,也帶著同樣的咒?!?/p>
安格斯猛地后退半步,手不自覺地捂住領(lǐng)帶夾。馬明遠趁機拽了拽包勒格的袖子,低聲說:“別亂說,那可能就是普通的黑曜石。”
“普通的黑曜石不會在接觸云雷紋時發(fā)燙。”包勒格盯著安格斯的眼睛,“您的中文說得這么好,應(yīng)該知道‘安格斯’在英文里是‘獨一無二’的意思。但在夏代契文里,這個發(fā)音對應(yīng)的字是‘蠱’——血蛭蠱的蠱?!?/p>
安格斯的臉色徹底變了。他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是塊青銅哨子,形狀像只展翅的鳥。哨聲尖銳,刺破了展廳的寧靜,幾個穿著黑西裝的人從陰影里走出來,堵住了出口。
“看來巫伯沒說錯,”安格斯的聲音變了,不再溫和,而是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zhì)感,“掌紋與云雷紋契合者,果然能看穿咒印?!彼断骂I(lǐng)帶夾,黑色石頭在掌心發(fā)光,“既然你們自己送上門來,就別怪我不客氣了?!?/p>
包勒格突然想起仲康說的血蛭蠱——那些血紅的蟲子能順著血管爬進心臟,被啃噬的人會成為傀儡,皮膚會變成青灰色。眼前這些黑西裝的脖頸處都有圈淡淡的青痕,像是被什么東西勒過。
“你是寒浞的后人?”他護住馬明遠往后退,后背抵住了展柜的玻璃,“骨玉同生咒需要活人獻祭,你帶這些甲骨片來,是想在研討會上啟動咒術(shù)?”
“聰明?!卑哺袼沟嘀菈K玄鐵石,“但不全對。這些甲骨片是打開‘時空裂隙’的鑰匙,上面的‘太康失國’是引子,真正的咒文藏在你們的血里。”他指向包勒格的袖口,“仲康沒能困住你們,那就讓我來完成他的使命吧?!?/p>
馬明遠突然“啊”了一聲,指著展柜里的甲骨片:“它們在動!”
那些甲骨片果然在微微震動,刻痕里滲出黑色的液體,像極了夏朝祭祀坑里的人骨粉溶液。液體在玻璃上匯聚,形成一個個詭異的符號,與夏朝太廟石門上的饕餮紋如出一轍。玻璃展柜開始發(fā)燙,表面凝結(jié)的水汽瞬間蒸發(fā),露出下面盤根錯節(jié)的金屬管線——那些管線正在蠕動,像無數(shù)條黑色的蛇,朝著他們的方向延伸。
“快跑!”包勒格拽起馬明遠,轉(zhuǎn)身撞向側(cè)面的安全出口。門是特制的防火門,撞上去時震得他胳膊發(fā)麻,掌心的舊傷突然炸開劇痛,像是有把火在皮膚下游走。他低頭一看,那道淡粉色的云雷紋竟重新變得鮮紅,在襯衫袖口下閃著光。
“玄鋒劍!”馬明遠突然大喊,指著包勒格的手背。
包勒格這才發(fā)現(xiàn),掌心的紅光正透過皮膚,在空氣中勾勒出把劍的虛影——玄鋒劍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青芒與紅光交織,劍柄上的云雷紋與他掌心的紋路完美契合。他下意識地握住虛影,冰冷的觸感傳來,玄鋒劍竟真的出現(xiàn)在手中,劍身在昏暗的展廳里劃出道弧光,將襲來的金屬管線劈成兩段。
管線斷裂的地方噴出黑色液體,落在地上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冒出刺鼻的白煙。安格斯的臉色更加難看,他吹了聲短促的哨音,那些黑西裝突然像提線木偶般撲上來,動作僵硬,眼睛里沒有焦距,只有一片渾濁的白。
“他們被血蛭蠱控制了!”包勒格揮劍斬斷最前面那人的手腕,傷口處沒有血,只有幾條血紅的蟲子從斷口處鉆出來,落在地上還在扭動,“攻擊他們的脖頸,那里是蠱蟲的巢穴!”
馬明遠撿起地上的消防斧,雖然嚇得手發(fā)抖,但還是咬牙劈向最近的黑西裝。斧刃砍在脖頸處的青痕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那人體內(nèi)突然傳出蟲類爬行的窸窣聲,隨即軟軟地倒下去,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灰。
“沒想到你還有這兩下子。”包勒格一邊護著他后退,一邊用玄鋒劍格擋管線的攻擊。劍身上的青芒越來越盛,他能感覺到一股熟悉的力量在體內(nèi)蘇醒,像是沉睡的猛獸被喚醒,與三個月前在夏朝密室里爆發(fā)的力量如出一轍。
“別夸了,我快撐不住了!”馬明遠的斧頭卡在一個黑西裝的肩胛骨里,拔不出來,“這些人怎么跟打不死的小強似的?”
安格斯站在陰影里,手里的玄鐵石發(fā)出綠光,他正低聲念著什么,像是在念咒。隨著他的咒語,展廳里的甲骨片震動得越來越厲害,刻痕里的黑色液體匯成小溪,在地上畫出個巨大的陣圖,正是夏朝祭祀坑里的童骨陣——只是用液體代替了白骨,用甲骨片代替了玄鐵石碎片。
“骨玉同生,時空為媒!”安格斯的聲音陡然拔高,陣圖突然亮起紅光,“以血為引,裂隙重開!”
包勒格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腳下的地面開始變得透明,透過水泥地能看到下面的景象——是洛陽博物館的地基,再往下,竟是片巨大的青銅結(jié)構(gòu),形狀像只倒扣的鼎,上面刻滿了云雷紋,與他在夏朝太廟壁畫上看到的建筑群地基一模一樣。
“那是……”馬明遠的聲音發(fā)顫,“洛陽城的地下,怎么會有這東西?”
“不是洛陽城的地下,”包勒格握緊玄鋒劍,劍身上的光芒映出他蒼白的臉,“是夏朝的太廟遺址!洛陽是夏代斟鄩遺址所在地,我們現(xiàn)在就站在太廟的正上方!”
他終于明白安格斯為什么要選在這里——洛陽博物館的負一樓,正好對應(yīng)著夏朝太廟的位置,那些甲骨片組成的童骨陣,其實是在激活地下的太廟結(jié)界,用現(xiàn)代建筑的鋼筋混凝土作為新的祭品,來完成“骨玉同生咒”的最后一步。
“你說得對,”安格斯的聲音帶著得意的笑,“斟鄩是夏朝的都城,太廟底下的九鼎雖然被你們封印,但結(jié)界還在。只要用你們的血獻祭,再加上這些甲骨片里的‘太康失國’咒文,就能重新打開時空裂隙!”他指向陣圖中央,那里的紅光最盛,隱約能看到一道黑色的縫隙在緩緩張開,“三百年前那個穿越者沒能阻止后羿,今天你們也一樣!”
包勒格的心猛地一沉。三百年前的穿越者,難道是馬明遠爺爺?shù)臓敔??他想起那塊刻著簡體字的甲骨片,想起青銅殘片上的“2023年6月15日”,突然意識到這不是巧合——從他們穿越到夏朝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掉進了一個跨越時空的陷阱。
“馬明遠,還記得‘鎮(zhèn)魂’咒嗎?”包勒格突然喊道,玄鋒劍的青芒與紅光交織成一道光柱,暫時逼退了那些黑西裝,“用你的血,在地上寫‘鎮(zhèn)國’契文!”
馬明遠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他撿起地上的碎玻璃,狠狠劃破自己的手掌,鮮血滴落在陣圖邊緣。他深吸一口氣,憑借著血脈里的天賦,開始用指尖蘸著血在地上書寫——那些契文自動浮現(xiàn)在空中,金光閃閃,與玄鋒劍的光芒相互呼應(yīng)。
“沒用的!”安格斯狂笑著,手里的玄鐵石綠光暴漲,“你們的血確實能激活契文,但別忘了,我手里也有玄鐵石!這是‘開裂隙’的那塊,專門克制你們的‘鎮(zhèn)魂’咒!”
他將玄鐵石猛地砸向陣圖中央,綠光與紅光碰撞在一起,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巨響。馬明遠寫的契文開始劇烈震動,金光漸漸暗淡,像是要被綠光吞噬。地下的青銅結(jié)構(gòu)發(fā)出嗡鳴,整個展廳開始搖晃,天花板上的吊燈搖搖欲墜,隨時可能砸下來。
“堅持?。 卑崭窀杏X到體內(nèi)的力量在流失,玄鋒劍的光芒開始減弱,“他在消耗玄鐵石的力量,只要撐到綠光散去,我們就能重新封印裂隙!”
馬明遠咬著牙,不斷往契文里注入鮮血,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嘴唇干裂,卻依舊不肯停下。他能感覺到血脈里的力量在燃燒,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契文知識仿佛活了過來,指引著他書寫出更復雜的咒文,彌補被綠光侵蝕的部分。
就在這時,包勒格突然注意到安格斯的領(lǐng)帶夾——那塊玄鐵石雖然在發(fā)光,但邊緣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裂紋,像是不堪重負。他想起仲康說過,玄鐵石雖然堅硬,但在兩種對立力量的沖擊下會碎裂,而“開裂隙”的這塊因為常年被后羿的戾氣污染,本身就不穩(wěn)定。
“就是現(xiàn)在!”包勒格突然大吼一聲,將玄鋒劍插進陣圖邊緣的血契文里,“馬明遠,念‘破甲’咒!”
馬明遠幾乎是本能地喊道:“破甲!”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玄鋒劍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青紅雙色光柱順著血契文蔓延,瞬間吞噬了安格斯的綠光。玄鐵石發(fā)出一聲尖銳的脆響,徹底碎裂開來,碎片飛濺,其中一塊正好扎進安格斯的胸口。
“不——!”安格斯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他的胸口開始滲出黑色的液體,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灰,與那些被蠱蟲控制的黑西裝如出一轍,“血蛭蠱……怎么會……”
包勒格看著他倒在地上,身體里鉆出無數(shù)血紅的蟲子,很快就被啃噬得只剩下一副骨架,才緩緩收回玄鋒劍。劍身上的光芒漸漸褪去,重新變成普通的金屬色,只是劍柄上的云雷紋依舊鮮紅,像是吸飽了血。
陣圖中央的黑色裂隙正在緩緩閉合,地下的青銅結(jié)構(gòu)嗡鳴漸止,整個展廳恢復了平靜,只剩下消防警報的尖嘯聲在回蕩。馬明遠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手掌上的傷口還在流血,染紅了身下的地板。
“我們……我們贏了?”他聲音發(fā)顫,看著滿地的狼藉,還有那副被蟲啃噬干凈的骨架,胃里一陣翻騰。
包勒格蹲下身,檢查那些黑西裝的尸體,發(fā)現(xiàn)他們體內(nèi)的血蛭蠱都已經(jīng)死去,變成了黑色的粉末。他撿起一塊玄鐵石的碎片,入手冰涼,卻帶著一絲熟悉的氣息,像是仲康眼窩里的那塊玄鐵石。
“還沒結(jié)束?!彼阉槠M馬明遠手里,“你看這個?!?/p>
碎片上刻著極小的契文,馬明遠辨認了半天,臉色越來越凝重:“這上面說……還有第四塊玄鐵石。”
“第四塊?”包勒格皺眉,“青銅殘片上不是說只有三塊嗎?”
“不,”馬明遠指著碎片上的紋路,“這上面說‘三石為鑰,一石為鎖’,前三塊玄鐵石是打開時空裂隙的鑰匙,第四塊才是真正的鎖,用來控制裂隙的開關(guān)。而且……而且這塊玄鐵石,在三百年前就被那個穿越者帶到未來了?!?/p>
包勒格的心沉了下去。三百年前的穿越者,帶到未來的玄鐵石鎖……這意味著,他們雖然阻止了安格斯,但時空裂隙的威脅并沒有真正解除,那個藏在未來的“鎖”,隨時可能被人找到,重新打開裂隙。
就在這時,展廳門口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博物館的保安和警察沖了進來,看到里面的景象都驚呆了。包勒格趕緊把玄鋒劍收起來——那把劍像是能感應(yīng)到他的想法,自動化作紅光鉆進他的掌心,只留下一道發(fā)燙的云雷紋。
“這里發(fā)生了什么?”領(lǐng)頭的警察舉著槍,警惕地看著他們,“你們是誰?為什么會在這里?”
馬明遠剛想解釋,卻被包勒格拉住了。包勒格看了一眼地上的骨架和那些青灰色的尸體,突然意識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這些東西根本無法用常理解釋,一旦被警方帶走調(diào)查,他們穿越時空的秘密很可能會暴露。
“我們是來參加研討會的,”包勒格迅速編造謊言,指著地上的黑西裝,“這些人突然襲擊我們,我們是正當防衛(wèi)。至于這些……”他看向那些青灰色的尸體,“可能是某種新型毒品的受害者,你們最好聯(lián)系專業(yè)的法醫(yī)?!?/p>
警察顯然不相信,但現(xiàn)場的情況太過詭異,他們也不敢貿(mào)然處理,只能先把包勒格和馬明遠帶到警局錄口供。馬明遠的父親接到電話后匆匆趕來,看到兩人沒事才松了口氣,憑借著在考古界的人脈,總算把事情壓了下來,對外只說是文物走私團伙內(nèi)訌。
走出警局時,天已經(jīng)亮了,雨也停了,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給洛陽城鍍上了一層金邊。馬明遠裹著毛毯,手里捧著一杯熱豆?jié){,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你說,第四塊玄鐵石會在誰手里?”他吸了口豆?jié){,熱氣模糊了眼鏡片,“三百年前的穿越者,會不會……會不會還活著?”
包勒格望著遠處的應(yīng)天門,晨光中的城樓像是從歷史深處走來,帶著種穿越時空的滄桑。他想起夏朝太廟壁畫上的現(xiàn)代建筑,想起那塊刻著簡體字的甲骨片,突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也許,他一直都在?!卑崭竦恼菩倪€在發(fā)燙,云雷紋的印記雖然又變回了淡粉色,但他能感覺到,那里面藏著的力量從未消失,“而且,他一直在等我們。”
馬明遠沒明白他的意思,但看著包勒格篤定的眼神,突然覺得心里安定了許多。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玄鐵石碎片,上面的契文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像是在訴說著某個跨越三百年的秘密。
“對了,”馬明遠突然想起什么,“我爸說,這次研討會還有個環(huán)節(jié),去安陽殷墟實地考察,就在下周。你……”
“去?!卑崭翊驍嗨?,目光堅定,“既然躲不掉,那就主動找上門去?!?/p>
他知道,這場跨越時空的冒險還遠遠沒有結(jié)束。第四塊玄鐵石,三百年前的穿越者,還有那些藏在歷史塵埃里的秘密,都在等著他們?nèi)ソ议_。而玄鋒劍的嗡鳴,仿佛還在耳邊回響,像是來自遠古的召喚,指引著他們走向下一段旅程。
***一周后,安陽殷墟。
包勒格站在H3甲骨窖穴的遺址前,手里捏著那塊刻著“明”字的甲骨片,指腹撫過上面的契文。秋風卷起地上的塵土,帶著股干燥的氣息,混著泥土里的青銅銹味,讓他想起夏朝太廟的味道。
馬明遠拿著相機,正在給新出土的甲骨片拍照,嘴里還在念叨:“你說奇怪不奇怪,這些甲骨片上的契文,總覺得跟我們之前見過的不太一樣,像是……像是被人修改過?!?/p>
包勒格沒說話,他的目光落在窖穴邊緣的一道刻痕上——那道刻痕形狀像朵云雷紋,角度刁鉆,與他掌心的紋路如出一轍。他蹲下身,用指尖觸摸刻痕,突然感到一陣熟悉的冰涼,像是握住了玄鐵石。
刻痕里滲出一點黑色的粉末,落在他的掌心,與云雷紋接觸的瞬間,突然發(fā)出微弱的光。包勒格低頭一看,粉末在他的掌心組成了一個字——是個簡體的“等”字。
他猛地抬頭,看向遠處的考古帳篷,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老人正站在那里,手里拿著片甲骨,朝著他的方向微笑。老人的袖口下,隱約露出一道淡粉色的印記,形狀像朵云雷紋。
包勒格的心臟狂跳起來,他握緊掌心的甲骨片,朝著老人走去。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溫暖而明亮,玄鋒劍的余響仿佛在血脈里流淌,帶著他穿越三百年的時光,去赴一場遲到已久的約定。
馬明遠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趕緊跟了上去。他知道,屬于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而那些刻在甲骨上的契文,那些藏在青銅里的秘密,都將在時光的長河里,發(fā)出屬于它們的余響,永不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