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沉重、帶著金屬銹蝕和熔巖硫磺余燼氣息的黑暗。
意識如同沉在海底的頑石,只有毀滅的轟鳴和灼燒的劇痛在記憶深處反復回蕩。林逸感覺自己被鑲嵌在滾燙的青銅地獄里,每一寸皮膚都在尖叫,靈魂被撕裂成無數(shù)碎片,在狂暴的能量亂流中沉浮。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一絲微弱的、帶著鐵銹和冷卻熔巖氣味的冰冷氣流,拂過他的臉頰。
痛!無法形容的劇痛如同蘇醒的毒蛇,瞬間噬咬全身!尤其是右半邊身體,那不再是血肉的痛,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源于存在本身的撕裂與重構(gòu)的劇痛!冰冷與灼熱交替肆虐,仿佛有無數(shù)細小的冰錐和熔巖流在骨骼和神經(jīng)中穿梭!
“呃…嗬…” 林逸喉嚨里發(fā)出破風箱般的嘶鳴,艱難地試圖睜開沉重的眼皮。
視野模糊,充斥著大片大片晃動扭曲的金紅色光斑,那是熔爐毀滅性爆炸在視網(wǎng)膜上留下的烙印。刺目的光芒逐漸褪去,顯露出眼前地獄般的景象。
他正趴伏在一片巨大的、扭曲變形的青銅結(jié)構(gòu)上。這結(jié)構(gòu)像是某種巨大機械被暴力撕碎后留下的殘骸,邊緣熔融卷曲,表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閃爍著暗紅余燼的琉璃狀熔渣。無數(shù)斷裂的、粗如巨蟒的青銅管道從殘骸中伸出,無力地垂向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深淵底部,隱約可見暗紅色的熔巖在緩緩流動、冷卻,散發(fā)出令人窒息的熱浪和硫磺惡臭??諝庵袕浡鴿庵氐某粞?、金屬燒熔和血肉焦糊混合的刺鼻氣味。
核心熔爐爆炸后的廢墟。他竟然還活著?!
劫后余生的慶幸尚未升起,一股源自身體的巨大異樣感瞬間攫住了他!
沉重!右半邊身體傳來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和…絕對的冰冷!仿佛半邊身體被替換成了萬載玄冰!
林逸艱難地、一點點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用尚能活動的左眼,看向自己的右臂。
視線所及,讓他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停止跳動!
那不再是血肉之軀!
整條右臂,從肩膀直到指尖,徹底化為一種慘白、冰冷、光滑、如同最上等骨玉雕琢而成的形態(tài)!皮膚、肌肉、筋絡(luò)的質(zhì)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致密、堅硬、非金非玉、卻又隱隱透著生命光澤的奇異物質(zhì)。手臂表面,布滿了蛛網(wǎng)般細密、深邃、如同活物般緩緩流淌著微弱幽藍光芒的裂痕!這些裂痕并非靜態(tài),它們?nèi)缤猩奶俾?,在慘白的“骨玉”基底上緩慢地蔓延、交織、明滅,每一次光芒的流動,都帶來一陣深入骨髓的冰冷刺痛和一種非人的、冰冷的力量感。
他的右手,五指修長,關(guān)節(jié)分明,同樣覆蓋著慘白的“骨玉”,指尖銳利得如同刀鋒。這只手此刻正深深嵌入身下滾燙的青銅殘骸之中,五根“骨玉”手指如同最堅固的錨鉤,牢牢抓握著滾燙的金屬,指尖與熔渣接觸的地方,發(fā)出細微的“滋滋”聲,卻不見絲毫損傷。
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這骨玉手臂并非死物。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它!不是血肉的觸覺,而是一種冰冷的、如同精密儀器般的“存在感”!他能“感知”到手臂內(nèi)部某種冰冷的能量在裂痕的脈絡(luò)中流淌,能“感知”到它嵌入的青銅殘骸內(nèi)部的應(yīng)力分布、溫度梯度,甚至能“感知”到下方深淵熔巖緩慢流動所引發(fā)的微弱能量波動!
這是一種超越了血肉感官的、冰冷的、非人的“感知”!
規(guī)則的反噬…已經(jīng)將他徹底改造了嗎?!
林逸嘗試著動了一下骨玉右臂的手指。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冰層裂開的脆響從手臂內(nèi)部傳來。伴隨著劇痛!但那只骨玉手掌,竟然真的緩緩地、帶著一種生澀僵硬卻又無比穩(wěn)固的力量,從滾燙的青銅中拔了出來!五根骨玉手指在滾燙的熔渣上留下五個清晰的凹痕。
他成功了!但這成功帶來的不是喜悅,而是更深的恐懼。這手臂…還是他的嗎?
就在林逸被自己身體的恐怖異變所震懾時,一個極其輕微的、如同羽毛落地的聲音,在他身后不遠處響起!
不是金屬的摩擦,不是熔巖的流動!是…腳步聲?!
林逸全身的寒毛瞬間倒豎!完好的左手猛地扣緊一塊滾燙的金屬邊緣,骨玉右臂本能地抬起,五指如鉤,閃爍著幽藍裂痕,擺出一個非人的防御姿態(tài)!他艱難地、一點點地扭過頭,布滿血絲的左眼死死盯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在彌漫著硫磺蒸汽和金屬塵埃的廢墟陰影中,一個纖細的身影,如同融入環(huán)境的幽靈,靜靜地站在那里。
那是一個少女。
看上去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身形單薄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打滿補丁的粗布短打,褲腿和袖口都高高挽起,露出纖細得有些過分的手腕和腳踝。她的臉上沾滿了油污和灰塵,幾乎看不出原本的膚色,只有一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清澈、明亮,如同雨后的山泉,卻又帶著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符的、近乎麻木的沉靜。沒有恐懼,沒有好奇,只有一種深潭般的平靜,倒映著這片熔巖地獄的毀滅景象和林逸那非人的骨玉右臂。
她的目光,正一眨不眨地、平靜地落在林逸那只抬起戒備的骨玉右手上。眼神中沒有驚駭,反而…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探究?仿佛在欣賞一件稀世的藝術(shù)品,而非面對一個恐怖的怪物。
少女的右手,握著一柄造型奇特的工具——非刀非劍,更像一柄加厚加寬的、邊緣被打磨得極其鋒利的青銅尺子。尺身厚重,布滿使用留下的劃痕,尺刃閃爍著冷冽的寒光。她的左手,則提著一個用堅韌藤條編織的、半人高的背簍,背簍里裝滿了各種奇形怪狀、閃爍著金屬或晶體光澤的零件和碎片,顯然是剛從這片廢墟中撿拾的“垃圾”。
兩人隔著彌漫的硫磺蒸汽和灼熱的氣流,無聲地對峙。
時間仿佛凝固。只有下方深淵熔巖緩慢流動的“咕嘟”聲,以及空氣中塵埃落定的細微聲響。
林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少女是誰?墨家機關(guān)城的人?觀星閣的探子?還是…某種更詭異的存在?她看到自己這非人的手臂,為何如此平靜?
骨玉右臂傳來的冰冷感知力,如同無形的觸須,悄然蔓延過去。林逸試圖“感知”這個少女。然而,反饋回來的信息極其模糊、微弱。她的生命氣息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體內(nèi)也沒有任何明顯的、類似墨非煙那種“內(nèi)力”或“真氣”的能量流動。就像一個…空殼?或者說,她的存在本身,就與這片廢墟的冰冷金屬融為一體?
少女的目光終于從林逸的骨玉手臂上移開,平靜地落在他沾滿血污、因劇痛和虛弱而扭曲的臉上。她微微歪了歪頭,像是在確認什么。然后,她做出了一個讓林逸意想不到的動作。
她緩緩抬起那只握著沉重青銅尺的右手,卻不是攻擊的姿態(tài)。她用尺子那鋒利的刃口,極其小心地、如同對待易碎的珍寶般,輕輕刮擦了一下旁邊一根斷裂青銅管道上凝結(jié)的、暗紅色的熔渣。
“?!?/p>
一聲清脆的、如同玉磬般的輕鳴響起,在死寂的廢墟中格外清晰。
少女收回尺子,看了看刃口上沾的一點暗紅碎屑,又抬起那雙清澈沉靜的眼睛,看向林逸,用她那帶著一絲沙啞、卻異常平靜的聲音,清晰地說道:
“前輩…您的‘遺蛻’…很完整?!?/p>
前輩?遺蛻?!
這兩個詞如同冰錐,狠狠刺入林逸混亂的意識!什么意思?她把自己這條骨玉手臂稱為…遺蛻?還叫他前輩?
林逸的喉嚨滾動了一下,試圖發(fā)出聲音,卻只吐出帶著血腥味的沙啞氣流:“你…是誰?”
少女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問話,或者說,她根本不在意。她的目光再次被林逸的骨玉手臂吸引,尤其是手臂上那些流淌著幽藍光芒的裂痕。她的眼中,那種探究的光芒更盛了,甚至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渴望?
“規(guī)則…的刻痕…” 她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像是在確認一個古老的傳說,“…比記載的…還要清晰…完美…”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動作輕盈得如同貓。林逸骨玉右臂的裂痕幽光猛地一盛,發(fā)出警告般的低鳴!少女立刻停住腳步,平靜地看著他,沒有絲毫畏懼。
“前輩…這里…不安全?!?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陳述感,“熔爐…過載…沖擊…破壞了…‘沉眠區(qū)’的…平衡…‘清道夫’…很快會…重啟…還有…‘他們’…也快…到了…”
她提到“清道夫”時,林逸腦海中瞬間閃過“屠夫”和“碎骨者”冰冷的金屬身影。而“他們”——毫無疑問是指觀星閣的星衛(wèi)!
少女的目光掃過林逸幾乎無法動彈的左半邊身體和慘白的臉色,平靜地說道:“您…需要…‘潤滑’…和…‘冷卻’?!?她的措辭如同描述一件故障的機器。
她微微側(cè)身,用那把鋒利的青銅尺指向廢墟深處,一條被巨大扭曲金屬結(jié)構(gòu)遮擋的、布滿塵埃和冷卻熔渣的狹窄縫隙。“那邊…有…臨時的…安全區(qū)…我能…帶路?!?/p>
說完,她不再看林逸,仿佛篤定他一定會跟上。她轉(zhuǎn)過身,提著那個沉重的藤條背簍,身影如同靈活的貍貓,輕盈地鉆入了那條幽深的縫隙,瞬間消失在陰影中,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和背簍里金屬零件碰撞的細微聲響。
走?還是留?
林逸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留下?面對重啟的殺戮機器和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星衛(wèi),以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十死無生!跟著這個詭異的少女?前途未知,吉兇難料!她口中的“遺蛻”、“規(guī)則刻痕”、“潤滑”、“冷卻”…每一個詞都透著詭異和深意!
骨玉右臂傳來一陣冰冷的悸動,幽藍的裂痕明滅不定。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感知”流沿著手臂涌入腦?!赶蛏倥У哪菞l縫隙深處!那里,似乎存在著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穩(wěn)定的能量源?與這片狂暴毀滅的廢墟格格不入!
那能量源…就是她說的“安全區(qū)”?
冰冷的“感知”與求生的本能交織。林逸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厲色。他沒有選擇!
“嗬…!” 他低吼一聲,完好的左手猛地發(fā)力,帶動著沉重僵硬的骨玉身軀,掙扎著從滾燙的青銅殘骸上爬起。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全身的劇痛,右肩骨玉區(qū)域的冰冷感如同附骨之疽。
他拖著那條沉重、布滿幽藍裂痕的骨玉右腿(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冰冷的異變似乎已蔓延過了腰胯!),踉蹌著,一步一挪,如同一個生銹的、瀕臨散架的機器,朝著少女消失的那條黑暗縫隙,艱難地挪去。
滾燙的熔渣在骨玉腳掌下發(fā)出“滋滋”的聲響,留下一個個清晰的白色腳印??諝庵袕浡牧蚧钦羝茻尾?。身后,廢墟深處,隱約傳來了金屬關(guān)節(jié)重啟的“咔嚓”聲和能量充能的微弱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