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隱村的霧，在那之后變得不一樣了。
不再是濃得化不開的乳白，而是帶著淡淡的青藍色，像一層薄紗籠罩著村莊。清晨時分，陽光能透過霧氣灑下細碎的光斑，落在石板路上，像撒了一地的碎鉆。孩子們會追著光斑跑，老人們坐在門檻上曬太陽，說這是守衡者在跟他們打招呼。
老燈爺成了村里的新領袖。他沒有像以前的長老那樣住在祠堂里，依舊守著守燈人那座舊屋，只是堂屋的柜子里，多了兩個空蕩蕩的引路燈底座。每天清晨，他都會用布仔細擦拭底座，像是在撫摸什么珍貴的寶貝。
這天午后，老燈爺正坐在屋檐下翻看著阿螢留下的日志，突然聽到院門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他抬起頭，看到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站在門口，手里攥著一朵藍色的小花——那是迷霧森林里特有的“霧靈花”，只有在光暗平衡的地方才會開放。
“燈爺爺，”小姑娘怯生生地開口，“我剛才在霧心樹底下，聽到樹葉在說話。”
老燈爺放下日志，笑了：“它們說什么了？”
“它們說……說想喝山泉水?！毙」媚锇鸯F靈花遞過來，“還說讓我把這個交給您?！?/p>
老燈爺接過小花，花瓣上還沾著晶瑩的露珠，在陽光下閃著光。他知道，這不是樹葉在說話，是阿螢和林風。自從兩人化作霧氣融入霧心樹，村里就時常發(fā)生這樣的事——迷路的孩子會被一陣風吹向回家的路，干旱時樹底下會滲出清泉，甚至有一次，祠堂的橫梁快塌了，夜里突然有兩團光暈圍著橫梁轉(zhuǎn)了一圈，第二天橫梁上的裂縫就自己合上了。
“走吧，我們?nèi)ソo樹澆水?！崩蠠魻斦酒鹕?，拿起墻角的水桶。
小姑娘高興地跟上，嘴里嘰嘰喳喳地問：“燈爺爺，守衡者真的住在樹里嗎？他們會像故事里那樣，變成光和影嗎？”
“會啊?！崩蠠魻斖h處霧心樹的方向，那里的枝葉在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在點頭，“他們就在樹影里，在霧氣里，在我們說話的回響里?！?/p>
兩人走到霧心樹下時，正看到幾個年輕人在給樹干綁紅繩。自從樹重新發(fā)芽，村里就有了個新習俗，誰家有喜事，就來綁一根紅繩，說這樣能得到守衡者的祝福。
“燈爺爺！”一個穿藍布衫的年輕人喊道，“您看，樹頂又長新葉了！”
老燈爺抬頭望去，只見樹頂最高的枝椏上，長出了兩片與眾不同的葉子，一片金黃，一片墨黑，在陽光下格外顯眼。風一吹，兩片葉子輕輕相碰，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像是引路燈的光暈在顫動。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阿螢剛當守燈人學徒時，第一次點燃引路燈，緊張得手都在抖，燈靈的光暈晃來晃去，像個調(diào)皮的孩子。而林風，那個從山外來的年輕人，嘴角總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卻在關鍵時刻比誰都堅定。
“它們在跟我們打招呼呢?！崩蠠魻斴p聲說。
小姑娘指著樹影里的光斑：“燈爺爺你看！那是不是守衡者的影子？”
樹影在地上晃動，陽光透過兩片異色葉子，在地上投下兩個交疊的光斑，一個金，一個黑，像極了兩個并肩而立的身影。
老燈爺?shù)难劭粲行┌l(fā)熱。他放下水桶，看著年輕人給樹澆水，看著孩子們圍著樹干追逐打鬧，看著霧靈花在樹根周圍越開越多。
或許，這就是第一任守燈人所說的“平衡”。不是光壓倒暗，也不是暗吞噬光，而是光與暗像朋友一樣并肩而立，共同守護著這片土地。
傍晚時分，霧又開始變濃，青藍色的霧氣漫過石板路，漫過屋檐，漫過霧心樹的枝葉。老燈爺坐在樹底下，聽著樹葉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跟他說話。
他知道，阿螢和林風沒有離開。
他們只是變成了霧隱村的一部分，變成了光，變成了影，變成了樹影里永遠的回響。
而守燈人的故事，還在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