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光，被圖書館吱呀作響的老舊格子窗篩碎，慵懶地潑灑在塵埃與陳墨交織的空氣里。
光柱中，細(xì)小的微塵無聲旋轉(zhuǎn)、墜落，時間在這里仿佛凝固成粘稠的琥珀。我叫陳墨，
我在這里坐了五十年了。我蜷在柜臺后那張油光水滑的藤椅上，
一本蟲蛀泛黃的《靈草圖譜》攤在膝頭。眼皮沉重，
意識在泛黃書頁描繪的、早已絕跡的靈植幻影邊緣模糊游弋。在外人看來，
這不過是一個在廢棄老館里摸魚度日的普通管理員罷了。五十年了。自從新城崛起，
這座層位于市中心的老圖書館便成了城市遺忘的角落。不過我并不在乎，甚至不想知道這些。
時光在這里積了厚厚的灰，緩慢得幾乎無聲。我的日子，就是拂去古籍上沉淀的歲月粉末，
將它們按照某種玄奧莫測的韻律，歸置在蛛網(wǎng)攀附的書架上。時光的流逝，于我，
早已失去了意義。五十年來，沒有一個人進入過這里。砰——嘩啦！一聲炸雷般的爆響，
悍然撕裂了圖書館凝固百年的死寂。
木屑、塵埃、碎裂的書脊……沉重的實木書架如同被斬斷脊梁的巨獸，轟然傾塌。
無數(shù)承載著千年智慧與禁忌秘聞的脆弱書頁，如同驚散的鴉群，絕望地?fù)潋v飛濺，
又沉重砸落。嗆人的煙塵彌漫開來。這是五十年來第一次有人打擾我。一個身影，
裹挾著門外近乎刺目的熾烈陽光，像一柄出鞘的利劍，踏著滿地狼藉大步闖入這片昏黃領(lǐng)域。
來者很年輕，衣著張揚，發(fā)絲如鋼針般根根豎立，但他面如白紙，
散發(fā)著不屬于他這個年紀(jì)的死氣，渾身透著一股詭異。他每一步都踏在珍貴的古籍殘頁上，
留下清晰的污痕。下巴高昂，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侵略性，
最終釘在我身上?！靶∽?！”聲音不高，卻如鋼片刮過鐵板，刮擦著凝滯的空氣，
“‘禁忌書庫’的入口，在哪兒？”他咧開嘴，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識相的，滾開！
”話音未落，他插在褲兜里的右手猛地抽出，五指箕張，對著我虛空一抓！轟！“沒禮貌。
”這是我內(nèi)心的第一想法。一團濃烈到幾乎刺瞎人眼的金色烈焰，毫無征兆地在他掌心怒放！
那不是凡火。火焰炸開的瞬間，一股滾燙的、帶著純粹毀滅意志的詭異力量轟然爆發(fā)！
灼熱的氣浪如同無形的重錘蠻橫掃蕩，最近的幾排書架頂端的典籍，書頁瞬間焦黃翻卷，
邊緣騰起青煙，空氣中彌漫開硫磺般的焦糊味。金色的烈焰扭曲了空氣，噼啪爆響，
映亮了他年輕卻冷酷如石刻的側(cè)臉，更燃燒著他眼中那份焚毀一切的狂妄?！敖馂跹?？
”我微微挑眉。金烏一族，隱世怕有萬載了。靈氣消失，那些種族哪怕隱世也逃不過滅亡，
沒想到在這里能看見。但這金烏炎雖然形似，可骨子里分明透著一股詭異的力量，
我從未見過的力量。我對這個人來了點興趣。那團足以焚金化鐵的金色兇獸，
裹挾著毀滅的咆哮，直撲面門！灼熱罡風(fēng)先至，吹得我額前幾縷灰白發(fā)絲向后飄起。
我依舊蜷在藤椅里，連膝頭的《靈草圖譜》都沒放下。眼簾半垂，
仿佛只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喧囂擾了清夢，又像是全然無視這足以焚山煮海的殺招。
金焰已舔舐鼻尖！千鈞一發(fā)，我的右手才終于動了。不是格擋，不是閃避。
只是那只剛剛還撫摸過泛黃書頁、布滿歲月刻痕的枯瘦的，白凈的手掌，
仿諾極其緩慢地抬起。探出的，唯有一根食指。指尖粗糙、關(guān)節(jié)略顯突出，
平凡得如同街邊老樹的枝杈。它就那么平平無奇、近乎遲緩地，
卻又帶著一種無可回避的宿命感，輕描淡寫地點向秦炎那因驚愕而瞬間凝固的眉心。
食指穿透了狂暴烈焰最核心的高溫區(qū)，仿佛那足以熔巖化鐵的溫度只是虛幻的泡影。
指尖觸及他滾燙肌膚的剎那——嗤…一聲輕微得如同燭芯被掐滅的輕響。時間，
仿佛在此刻凍結(jié)。那洶涌咆哮、要將整個圖書館連同沉睡萬年的知識化為灰燼的滔天金焰，
驟然凝固。下一秒，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瞬間捏碎，
耀眼奪目的金芒在萬分之一剎那里坍縮、熄滅，化作無數(shù)細(xì)碎的金色火星，
如同被暴雨打落的螢火蟲，無聲湮滅在焦糊的空氣里。秦炎臉上的獰笑徹底僵死，碎裂。
“可惜，只得金烏炎的形，半分神髓也無……”我的低語如同塵埃飄落，
“那詭異力量雖加強了殺傷力，可終究落了下乘。
”他眼中瘋狂燃燒的火焰瞬間被無邊的驚駭和茫然淹沒。身體保持著前沖的姿勢，
卻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與靈魂的泥偶，僵立原地。一股無法抗拒、無法理解的絕對冰冷，
自那被指尖觸碰的眉心，如同九幽極寒瞬間注入四肢百骸，
精準(zhǔn)地凍結(jié)了他血脈中奔騰咆哮的每一絲靈力！不是壓制，是徹底的鎖死！
那引以為傲、足以熔斷鋼鐵的澎湃力量，此刻如同被封入萬載玄冰的寒潭，
一絲一毫都無法調(diào)動，徹底沉寂，死寂一片！他甚至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
只剩下冰冷無力的軀殼在恐懼的深海中沉淪?！斑馈 币粋€破碎的氣音從他喉嚨里擠出，
帶著難以置信的絕望?！斑@個時代…怎會有…”秦炎的意識在冰封中吶喊。這無聲的禁錮，
如同點燃了宇宙風(fēng)暴的引信。嘩——嘩嘩嘩嘩——整座圖書館，活了！
從最深最暗、積塵盈寸的角落，到陽光流淌、塵埃浮動的窗臺之下，所有的書架，
所有的書桌，所有藏匿的縫隙——只要是紙張！
睡的、泛黃的、嶄新的、蟲蛀的、羊皮的、竹簡的…甚至夾在書頁間的一張便簽…億萬書頁，
在這一刻掙脫了物理的束縛！它們掙脫書脊，掙脫書架，掙脫重力！
如同驟然驚醒了沉睡萬古的蝶群，猛地向上、向四周飛舞、飄散、旋轉(zhuǎn)！沒有風(fēng)，
卻掀起了一場無聲的、宏大得足以令人窒息失聰?shù)募堩擄L(fēng)暴！它們環(huán)繞著中央僵立的兩人，
以玄奧莫測的軌跡飛速盤旋。
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失傳符號、神秘圖紋在紙頁翻飛間閃爍流動，
匯聚成無數(shù)條奔涌不息、閃爍著幽藍微光的星河銀帶。
紙張摩擦的沙沙聲匯聚成一片低沉、浩瀚、仿佛來自宇宙之初的低語，填充了每一寸空間。
光線被遮蔽，空氣被填滿，
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這無邊無際、承載著無盡智慧與秘密的飛舞書頁。
秦炎僵立在這場風(fēng)暴的中心，
瞳孔里倒映著千萬飛舞的紙頁和其上流轉(zhuǎn)的、他完全無法理解的古老信息洪流，
渺小得像一顆被卷入星云漩渦的塵埃，連思維都被這浩瀚的無聲洪流徹底碾碎、凍結(jié)。
在這席卷一切的紙頁風(fēng)暴核心，在我和秦炎頭頂?shù)目臻g，
空氣發(fā)出令人牙酸、如同宇宙薄膜被強行撕裂的刺耳尖嘯！嗤啦——！
一道巨大、不規(guī)則、邊緣閃爍著慘白電蛇的黑色裂縫，憑空撕開！那不是黑暗，
是吞噬一切光與聲的絕對虛無！裂縫深處，景象瘋狂更迭、延伸——仙宮瓊樓在云海中沉浮，
熔巖巨獸在地獄咆哮，鋼鐵森林刺破機械蒼穹，精靈在參天古木間飛掠…三千世界！
形態(tài)各異，法則迥異，光怪陸離的景象在裂縫后飛速輪轉(zhuǎn)、疊加、鋪展，
瞬間構(gòu)建了一幅橫跨無盡虛空的森羅萬象圖！一座龐大到超越認(rèn)知極限的宏偉建筑，
在這些世界投影的中心若隱若現(xiàn)，它是核心，又是其中渺小一隅。
古拙的廊柱支撐著流淌銀河的穹頂，廊柱間是奔騰的星云。
無數(shù)閃爍著智慧之光的符文在建筑的每一寸表面流淌、呼吸、明滅。
一股古老、浩瀚、如同創(chuàng)世之初便已存在的威嚴(yán)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宇宙潮汐，
從裂縫中奔涌而出，瞬間撫平了圖書館內(nèi)喧囂飛舞的書頁！萬象書閣！
這氣息并非作用于肉體，而是直接碾壓在靈魂本源之上！秦炎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
雙膝再也支撐不住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本能恐懼與威壓，
“撲通”一聲重重砸在散落書頁的地板上！冷汗瞬間浸透衣背，牙齒瘋狂磕碰，
發(fā)出咯咯的絕望聲響。他試圖仰頭，卻只感雙眼刺痛，
靈魂在那浩瀚的“存在”面前尖叫著想要逃離。漫天書頁失去了力量，如同被剪斷線的木偶，
簌簌飄落，覆蓋了傾塌的書架、狼藉的地板，也覆蓋了秦炎顫抖的肩頭和僵硬的脊背，
宛如一場盛大而突然終止的紙雪。我緩緩放下那根點在他眉心的食指，
目光掠過他因極致恐懼而扭曲的臉，掠過他因脫力劇烈起伏的肩背，
落回自己那身洗得發(fā)白、沾了些許塵埃的舊工作服袖口。用另一只手，
慢條斯理地彈了彈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動作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漠然。死寂重臨。
唯有秦炎粗重壓抑、如同破舊風(fēng)箱般的喘息聲，在空曠中異常刺耳。我走到他面前，
腳步落在堆積的書頁上，發(fā)出沙沙輕響。微微俯身，湊近他因驚駭而完全失焦的瞳孔。
聲音不高，平鋪直敘，卻像無形的法則之錐，
精準(zhǔn)洞穿了他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心防：“忘了告訴你，
”我看著他瞳孔深處倒映出的、我那仿佛來自時間源頭的冷漠身影，
“我管書……”“……也管你。”窗外，一片被驚起的枯葉，懸停半空，又緩緩飄落。
“你是什么人？”我淡淡發(fā)問。沉寂太久，哪怕是不速之客，也能像投入死水的石子，
泛起一絲漣漪，給我?guī)硪唤z樂趣。“我是現(xiàn)任特別事件處理局局長，秦炎。
”他咬著牙回答，眼中仍有不甘，卻已被更深沉的驚懼覆蓋?！疤貏e事件處理局？
”我眉梢微動。“你不知道？”秦炎眼中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疑惑，
似乎在判斷我是否戲弄于他?！安恢??！蔽业幕卮鸷翢o波瀾，“此間靜守五十載，
塵世已換新顏?！蔽迨辏瑢ξ沂嵌虝阂凰?，對世界而言，已是滄海桑田?！胺砰_我！
我?guī)闳タ矗 鼻匮讙暝秃?。“不需要?！蔽疑褡R如水銀瀉地，瞬間覆蓋全球，
一切山川河流、城市廢墟、生靈百態(tài)盡數(shù)映照心間，纖毫畢現(xiàn)。然而……“外界平和如昔，
并無你所言之‘異常’?！薄安豢赡?！”秦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獸，嘶聲咆哮，
“詭異肆虐，末日將臨！滿街都是吃人的怪物！你放開我，親眼去看！
”他的憤怒中帶著一種瀕臨絕望的急迫?！翱伞！币蛔致湎?，禁錮解除。秦炎踉蹌起身，
活動著手腕，眼中閃過一絲掙扎，似乎體內(nèi)好斗的血液仍未冷卻。但最終，
那點火星被更深的敬畏和現(xiàn)實的緊迫感澆滅。“走！”他轉(zhuǎn)身，大步邁向門外。我起身，
正欲隨行。就在左腳即將跨過那道破舊門檻的瞬間——一股詭異至極的禁制之力驟然降臨！
這股力量極其古老，糅合了時間大道的烙印和一種我從未感知過的、冰冷扭曲的異質(zhì)能量。
它并非阻礙我本身，而是在扭曲我“跨出”這個動作所經(jīng)歷的時光流速！一步之遙，
外界或許已是百年流逝。百年對我如塵埃，
但對門口那氣息未定的年輕人……足以令他化作冢中枯骨。我收回了腳。目光如電，
重新審視這座我“沉睡”了五十年的圖書館。這一次，不再忽視。
壁上、地板上、天花板的紋路里、書架的木紋中……層層疊疊、繁復(fù)玄奧到極致的禁制符文，
如同蟄伏的億萬毒蛇，驟然顯露！其中數(shù)十道核心禁制，直指元神，扭曲感知，蒙蔽靈覺！
難怪……難怪我無法察覺外界的變化！何時布下？五十年前？
那個笑容溫煦、以“古籍整理邀請”為由將我引入此地的白衣少年？寒意，
第一次自我道心深處升起。我重新坐回藤椅。指尖在空氣中劃過，帶起無形的漣漪，
億萬文字自虛空浮現(xiàn)，組成精密無比的法則陣盤，開始瘋狂演算推衍，解析這囚籠的脈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