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骨頭縫里都透著酸!
楊孤鴻齜牙咧嘴地趴在朱雅莉那張雕花大床上,鼻尖全是她身上那股清冷冷的、像雪后松針似的味兒。這床軟得他渾身不自在,硌慣了礦洞石板的脊梁骨,陷在云錦被褥里,跟陷進棉花堆似的,使不上勁兒。
背上,白天被那狗屁趙銘火球炸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皮肉翻卷,混著黑灰和干涸的血痂,看著就惡心。但更讓他心煩的是——
“別動!”
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勁兒。
朱雅莉站在床邊,臉色還是白得嚇人,嘴唇沒什么血色,但那雙眼睛,清凌凌的,像結了冰的湖面,又冷又亮。她換了一身素凈的月白常服,寬袖垂落,遮住了手腕上裹著的布條——那是他白天撕自己衣服給她裹的。
她手里捏著根細長的銀針,針尖蘸著碧綠粘稠的藥膏,正小心翼翼地往他背上那道最深的傷口邊緣涂抹。
冰涼涼的藥膏一沾上皮肉,激得楊孤鴻一哆嗦。
“嘶——輕點!謀殺親夫???”他扭過頭,沒好氣地嘟囔。
朱雅莉手一頓,針尖差點戳進去。她抬眼,冰刀子似的目光刮過他后腦勺:“再胡說八道,就把你扔出去?!?/p>
“扔唄!”楊孤鴻梗著脖子,“反正老子皮糙肉厚,凍不死!總比在這兒被你這針扎死強!”
“閉嘴?!敝煅爬驊械酶纷?,針尖穩(wěn)穩(wěn)落下,將藥膏均勻涂抹在傷口邊緣。動作很輕,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專注。
屋子里很靜,只有燭火偶爾噼啪一聲。
楊孤鴻趴著,能感覺到她微涼的指尖偶爾擦過自己滾燙的皮膚,像羽毛掃過,癢癢的。他有點不自在,沒話找話:“喂,你那什么情蠱...沒事了?”
朱雅莉涂抹藥膏的手又頓了一下,聲音沒什么起伏:“死不了?!?/p>
“哦?!睏罟馒檻艘宦?,沉默片刻,又忍不住,“那玩意兒...誰給你下的?云嵐宗那孫子?”
“與你無關。”朱雅莉的聲音冷了下去。
“怎么無關?”楊孤鴻猛地想撐起身子,牽動傷口,疼得他“嗷”一嗓子又趴了回去,嘴里還不消停,“老子現(xiàn)在是你掛名的道侶!有人給你下毒,老子不得知道是誰?回頭擂臺上好一起算賬!”
“道侶?”朱雅莉嗤笑一聲,帶著濃濃的嘲諷,“你也配?”
她放下銀針,拿起旁邊一塊干凈的軟布,開始擦拭他傷口周圍的血污。動作依舊很輕,但說出的話卻像冰錐子:“三個月后擂臺,你若敗了,你我便是云泥永隔。這‘道侶’二字,不過是權宜之計,一場笑話。你最好記清楚自己的身份——一個礦洞里爬出來的泥腿子。”
她指尖用力,按在他傷口邊緣一處淤青上。
“嘶——!”楊孤鴻疼得倒抽一口涼氣,猛地回頭瞪她:“你他媽輕點!”
朱雅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那雙清冷的眸子里,映著跳躍的燭火,也映著他因疼痛而扭曲的臉。
“身份?”楊孤鴻咧開嘴,露出白牙,笑得又痞又狠,“老子什么身份?老子是你從礦洞里刨出來的!是你當眾認下的道侶!是你他媽現(xiàn)在親手伺候著上藥的‘泥腿子’!”
他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朱雅莉,你認也得認,不認,老子打到讓你認!”
朱雅莉瞳孔微微一縮。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當口——
嗡!
一聲細微的劍鳴!
朱雅莉垂在身側的左手食指指尖,一道凝練如實質的冰藍色劍氣,毫無征兆地吞吐而出!
快!
快如閃電!
帶著刺骨的寒意,直刺楊孤鴻的咽喉!
冰!
刺骨的冰!
那道凝練如實質的冰藍劍氣,帶著凍結靈魂的寒意,死死抵在楊孤鴻的喉結上!皮膚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寒氣順著喉管往下鉆,凍得他呼吸都滯澀!
他甚至能感覺到劍氣的鋒銳,再往前一絲,就能切開他的皮肉,攪碎他的喉骨!
朱雅莉站在床邊,左手食指虛點,指尖吞吐著冰藍寒芒。她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冷得像萬載玄冰,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警告。
“再說一遍。”她的聲音比劍氣更冷,“你是什么身份?”
空氣仿佛凝固了。燭火不安地跳動,在兩人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楊孤鴻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冰冷的劍氣擦過皮膚,帶來一陣刺痛。他沒躲,也沒退,就那么梗著脖子,瞪著朱雅莉那雙冰冷的眼睛。
“身份?”他咧開嘴,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聲音嘶啞,“老子是礦洞里爬出來的!是啃窩頭活命的!是差點被你那破丹藥毒死的!是現(xiàn)在被你拿劍指著喉嚨的!”
他每說一句,朱雅莉指尖的劍氣就凝實一分,寒氣更盛!
“但這又怎么樣?”楊孤鴻猛地拔高聲音,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兒,“老子這條賤命!是老子娘給的!是老子自己從塌方的礦洞里刨出來的!不是你天劍宗施舍的!”
他死死盯著朱雅莉,眼珠子通紅:“你問我是什么身份?老子告訴你!老子是楊孤鴻!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們仙門眼里可以隨意踩死的礦渣!”
“閉嘴!”朱雅莉眼中厲色一閃,指尖劍氣猛地一吐!
嗤——!
楊孤鴻喉結處的皮膚瞬間被割開一道細小的血口!一滴滾燙的血珠滲了出來,順著冰冷的劍氣滑落!
“呃!”劇痛傳來,楊孤鴻悶哼一聲,身體本能地繃緊!
但下一秒!
他做出了一個讓朱雅莉瞳孔驟縮的動作!
他猛地一低頭!
不是躲!
是咬!
他張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狠狠一口咬向那吞吐著寒芒的劍氣!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
那凝練如實質的冰藍劍氣,竟被他一口咬?。′h銳的劍氣邊緣割破了他的嘴唇和牙齦,鮮血瞬間涌出!
“唔!”楊孤鴻死死咬住那道劍氣,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鮮血混著口水,順著嘴角往下淌!
他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朱雅莉,眼神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不服輸?shù)暮蒽澹?/p>
“你——!”朱雅莉徹底震驚了!她從未見過如此瘋狂、如此不要命的人!劍氣受創(chuàng),她指尖微微一顫!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
楊孤鴻猛地發(fā)力!
“給老子——斷——?。?!”
他脖子青筋暴起,頭顱狠狠一甩!
嘎嘣——?。?!
那道凝練的冰藍劍氣,竟被他硬生生咬斷!
前半截劍氣在他嘴里爆開,化作細碎的冰晶,混合著鮮血和碎肉,被他“噗”地一聲吐在地上!
后半截劍氣則瞬間縮回朱雅莉指尖!
反噬之力傳來!
朱雅莉悶哼一聲,指尖劇痛,一股寒氣逆沖經脈,讓她半邊身子都麻了一下!
她踉蹌后退半步,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那灘混著血和冰渣的污物,再看看楊孤鴻。
他滿嘴是血,嘴唇和牙齦被劍氣割得血肉模糊,卻咧著嘴,露出一個染血的、猙獰又得意的笑。
“呸!”他又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伸出舌頭舔了舔裂開的嘴角,眼神像狼一樣盯著朱雅莉,“仙子的劍氣...味道也不怎么樣嘛!一股子冰碴子味兒!”
朱雅莉胸口劇烈起伏,清冷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明顯的情緒波動——驚愕,憤怒,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震動。
“你...你簡直是個瘋子!”她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瘋子?”楊孤鴻嘿嘿一笑,牽動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老子要是瘋子,你是什么?拿劍指著自己道侶喉嚨的毒婦?”
他撐著床沿,搖搖晃晃地坐起身,背上的傷口又裂開了,血水滲出,染紅了繃帶。但他毫不在意,就那么血糊糊地坐在那兒,歪著頭,挑釁地看著朱雅莉。
“朱雅莉,”他聲音沙啞,帶著血沫子,“你不是問我配不配嗎?”
他指著自己血肉模糊的嘴,又指了指地上那灘污血冰渣。
“老子告訴你!”
“明月掉進煤堆里——”
他咧嘴,露出染血的牙齒,一字一頓,斬釘截鐵:
“那也是老子的月亮!”
“那也是老子的月亮!”
楊孤鴻咧著血糊糊的嘴,笑得像個剛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血水混著口水,順著他裂開的嘴角往下淌,滴在云錦被褥上,洇開一朵朵刺眼的紅梅。
朱雅莉站在那兒,胸口起伏不定,指尖殘留的寒氣還在微微刺痛。她看著那張血淋淋的臉,那雙狼一樣兇狠又執(zhí)拗的眼睛,還有那句擲地有聲的“老子的月亮”,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她冰封的心湖上,震得冰面咔嚓作響。
瘋子!
徹頭徹尾的瘋子!
她心里翻江倒海,驚怒交加,還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被徹底冒犯卻又無法反駁的憋悶感。
“你...”她張了張嘴,清冷的聲音罕見地帶上了一絲滯澀。
“你什么你?”楊孤鴻抹了把嘴角的血,疼得齜牙咧嘴,語氣卻更沖,“藥呢?老子嘴都快被你扎爛了!這就是你們仙門伺候道侶的規(guī)矩?”
“伺候?”朱雅莉被這詞刺得眼皮一跳,剛壓下去的火氣又蹭地冒了上來。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眼神重新冷硬如冰:“想上藥?可以。”
她轉身,走到旁邊那張堆滿瓶瓶罐罐的紫檀木案幾前,隨手拿起一個墨綠色的小瓷瓶。
“張嘴。”她走回床邊,聲音沒有任何溫度。
楊孤鴻狐疑地看著她,又看看那瓶子:“這什么玩意兒?不會又是毒藥吧?”
“毒死你正好清凈?!敝煅爬蛎鏌o表情,拔開瓶塞,一股辛辣刺鼻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操!這味兒!”楊孤鴻被熏得直皺眉頭,下意識想躲。
“張嘴!”朱雅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另一只手閃電般伸出,精準地捏住了他的下巴!
冰涼的手指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硬生生掰開他染血的嘴唇!
“唔!”楊孤鴻被迫張大了嘴,露出里面被劍氣割得血肉模糊的牙齦和舌頭。
朱雅莉眼神冷漠,手腕一傾!
嗤——!
一股墨綠色的、粘稠的藥液,如同毒蛇的信子,精準地澆灌在他嘴里最深的傷口上!
“嗷——?。。 ?/p>
楊孤鴻渾身猛地一僵!眼睛瞬間瞪圓!一股難以形容的劇痛,像燒紅的烙鐵狠狠捅進傷口!又像是無數(shù)根冰針在瘋狂攪動!
疼!
鉆心的疼!
疼得他頭皮發(fā)麻,眼前發(fā)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呃啊——!朱雅莉!我操你大爺——?。?!”他喉嚨里爆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嚎,額頭青筋暴跳,想掙扎,下巴卻被她死死捏住,動彈不得!
朱雅莉冷眼看著他痛苦扭曲的臉,看著他額角滲出的冷汗,看著他因劇痛而瘋狂顫抖的身體。
“疼?”她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帶著報復的快意,“疼就記住!不是什么月亮,都是你能啃的!”
藥液澆灌完畢,她松開手。
楊孤鴻像被抽了骨頭一樣癱軟下去,趴在床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嘴里火燒火燎,疼得他渾身痙攣,一個字都罵不出來了。
朱雅莉將空藥瓶隨手丟在一邊,拿起一塊干凈的軟布,開始擦拭他嘴角溢出的墨綠色藥液和混著的鮮血。動作依舊很輕,但眼神里的冰寒沒有絲毫消融。
“下次再敢胡言亂語,咬我的劍氣,”她聲音平靜,卻帶著刺骨的寒意,“我就給你灌一整瓶‘蝕骨穿腸散’,讓你嘗嘗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p>
楊孤鴻趴在床上,疼得直抽冷氣,心里把這毒婦罵了八百遍。但嘴上那股鉆心的疼,讓他暫時失去了還嘴的力氣。
屋子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聲。
朱雅莉擦干凈他嘴角的血污,看著他被藥液刺激得紅腫不堪、慘不忍睹的嘴唇和牙齦,眼神微微閃動了一下。
她沉默片刻,從自己雪白的頸間,解下一條細細的銀鏈。
鏈子很普通,但墜子卻是一顆水滴狀的、剔透無瑕的冰藍色晶石,散發(fā)著淡淡的寒氣。
“拿著。”她將鏈子遞到楊孤鴻眼前。
楊孤鴻勉強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那晶石,沒好氣地嘟囔:“什么玩意兒?定情信物?老子不要!”
“定情?”朱雅莉嗤笑一聲,“你也配?”
她手指一松。
啪嗒。
那條帶著冰晶墜子的銀鏈,直接掉在了楊孤鴻血污狼藉的后背上,冰涼的觸感激得他一哆嗦。
“這是‘寒魄冰晶’的碎片,能壓制你體內那股邪火?!敝煅爬虻穆曇艋謴土饲謇?,“省得你哪天邪火攻心,燒成灰燼,連累我天劍宗名聲?!?/p>
她說完,轉身就走,沒有絲毫停留。
走到門口,她腳步頓住,沒有回頭,聲音卻清晰地傳來:
“明月掉進煤堆里,依舊是明月。”
“而你,楊孤鴻,”
“就算啃到了月亮,也改變不了你骨子里,就是個礦渣的事實?!?/p>
吱呀——
門被關上。
屋子里只剩下楊孤鴻粗重的喘息,和那顆靜靜躺在他血污后背上的冰藍色晶石。
他艱難地扭過頭,看著那顆在昏暗燭光下幽幽散發(fā)著寒氣的晶石。
“礦渣?”
他咧開依舊劇痛、但似乎被那冰晶寒氣緩解了一絲灼熱的嘴,露出一個染血的、猙獰的笑。
“老子這個礦渣...”
他伸出沾滿血污的手,一把攥住那顆冰涼的晶石!
晶石寒氣刺骨,卻奇異地壓制著體內蠢蠢欲動的邪火。
“...啃定你這輪明月了!”
燭火搖曳,映著他眼中跳動的火焰,和掌心緊握的那一點冰藍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