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花板上的眼睛我在緬甸詐騙團伙的監(jiān)控室天花板上,發(fā)現(xiàn)了一只眼睛。逃回國后,
我發(fā)現(xiàn)監(jiān)視無處不在:空調(diào)維修工袖口藏著針孔攝像頭,超市冷柜倒影里有雙眼睛盯著我。
女友蘇雨薇來電哭訴她也逃出來了,電話里聲音顫抖:“默陽,快回頭看看我在哪!
”我狂喜轉(zhuǎn)身,超市燈光瞬間熄滅,冷柜縫隙滲出紅光。
她輕柔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找到你了?!边@時手機震動,
收到她發(fā)來的照片——正是此刻我驚恐回頭的臉。原來騙我最深的,
是那個我以為需要拯救的人。天花板那片剝落的白漆下,赫然鑲嵌著一只眼睛。那不是錯覺。
李默陽屏住呼吸,后背死死抵著冰冷粗糙的水泥墻,仿佛要嵌進去才安全。
渾濁的空氣里漂浮著灰塵和劣質(zhì)香煙的辛辣氣味,熏得人喉嚨發(fā)緊。
監(jiān)控室里那些屏幕幽幽地亮著,慘綠的光芒映照著幾張麻木的臉,鍵盤敲擊聲噼啪作響,
像一群不知疲倦的食尸鬼在分食獵物。那些屏幕里,
滾動著一張張或焦慮、或貪婪、或絕望的面孔——大陸那頭,
被精心編織的謊言套牢的獵物們。錢,一筆筆帶著體溫的血汗錢,正順著無形的管道,
流進這個地獄的熔爐。那只眼睛就在他頭頂正上方,藏在布滿蛛網(wǎng)和油污的通風(fēng)口格柵后面。
一只渾濁、布滿血絲的人類眼球,死死地、一眨不眨地向下凝視。目光的落點,
正是李默陽蜷縮的角落。那目光冰冷粘膩,帶著一種非人的審視,像濕冷的毒蛇爬過后頸。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心臟在肋骨下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胸腔。他猛地低下頭,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強行壓制住喉嚨里即將沖出的驚叫。
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廉價T恤,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黏膩的寒意。
這地方是吃人的魔窟,任何異常的舉動都可能招致滅頂之災(zāi)。
他只能死死盯著自己破舊球鞋上沾滿的泥點,像個最順從的奴隸,把自己縮得更小,更低,
恨不得沉入這骯臟的地板縫隙里。監(jiān)視。無處不在。從他被騙進這個魔窟的第一天起,
那雙無形的眼睛就如影隨形。鞭子、電棍、水牢……種種酷刑早已在他身上刻下恐懼的印記。
他以為自己足夠小心,像陰溝里最謹(jǐn)慎的老鼠,只在深夜無人時,
才敢在宿舍骯臟的便池角落,用一塊磨尖的碎瓷磚,
一點點、無聲地刮蹭著那扇鐵窗最邊緣、銹蝕得最厲害的鐵條。那是他唯一的生路,
是黑暗里支撐他不至于徹底崩潰的微弱星光。而現(xiàn)在,頭頂那只眼睛,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懸停在他通向光明的最后一步之上。它看到了嗎?它知道了多少?李默陽感到血液都凍住了,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那點微弱的希望。呼吸變得艱難而灼熱?!澳?!發(fā)什么愣!
狗推三組的報表呢!”一聲粗啞的呵斥如同炸雷在耳邊響起。
監(jiān)工陳志彪那張油膩兇橫的臉猛地湊近,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李默陽臉上。李默陽渾身一顫,
像被電擊般彈了一下,手忙腳亂地在凌亂的桌面上翻找,紙張嘩啦作響?!霸凇谶@里,
彪哥!”他聲音干澀發(fā)顫,雙手將一疊表格奉上,頭垂得更低,
視線死死鎖住陳志彪那雙沾滿污漬的軍靴尖,不敢有絲毫上抬。陳志彪一把奪過,
粗魯?shù)胤藥醉摚乔焕镏刂睾吡艘宦?,猛地一腳踹在李默陽的折疊椅腿上。
刺耳的金屬刮擦聲讓人牙酸?!皬U物!下次再磨蹭,老子把你塞進水牢清醒清醒!
”他罵罵咧咧地轉(zhuǎn)身走開。椅子腿發(fā)出呻吟,李默陽整個人也跟著晃了晃。
就在身體失衡的瞬間,他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再次掃向天花板那個通風(fēng)口——格柵后面,
空無一物。那只眼睛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只有那片剝落的漆皮,
在昏暗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是幻覺嗎?是恐懼過度產(chǎn)生的幻視?汗水沿著鬢角流下,
刺得皮膚發(fā)癢。心臟依舊在胸腔里狂跳不休,擂鼓般提醒著剛才那令人窒息的真實感。不,
那不是幻覺!那目光的冰冷和粘膩,如同實質(zhì)的毒液,至今還殘留在他的皮膚上。它看到了!
它一定看到了!他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尾椎骨直沖頭頂,四肢百骸都僵硬了。逃跑的計劃,
像脆弱的肥皂泡,在陽光下無聲地炸裂。但求生的本能,像垂死野獸體內(nèi)最后一點火星,
頑固地燃燒著。今晚!必須今晚!那只眼睛的消失是警告?還是它去搬援兵了?無論如何,
不能再等了。多待一秒,都可能墜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夜色濃稠如墨,
沉重地壓在這片充滿罪惡的土地上。遠(yuǎn)處高墻上電網(wǎng)閃爍著藍幽幽的冷光,
如同巨獸不懷好意的牙齒。巡邏的皮靴聲規(guī)律地踏在碎石路上,由遠(yuǎn)及近,又慢慢遠(yuǎn)去。
李默陽蜷在冰冷的鐵架床下鋪,像一具僵硬的尸體。
同宿舍另外幾個“狗推”早已在疲憊和絕望中沉沉睡去,發(fā)出粗重或細(xì)微的鼾聲。他閉著眼,
耳朵卻像最靈敏的雷達,捕捉著外面的一切聲響。
皮靴聲、模糊的交談聲、遠(yuǎn)處隱約的犬吠……終于,宿舍區(qū)徹底陷入了死寂。就是現(xiàn)在!
他猛地睜開眼,眼底一片血紅。像貍貓般無聲地滑下床鋪,赤腳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摸到床底深處,掏出那個用破布層層包裹的寶貝——那塊邊緣磨得異常鋒利的碎瓷磚。
心臟在喉嚨口狂跳,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jīng)。他躡手躡腳地溜向散發(fā)著惡臭的廁所。
黑暗中,隔壁床鋪的趙天佑似乎翻了個身,含糊地咕噥了一句夢話。李默陽瞬間僵住,
血液幾乎凝固,屏住呼吸,直到那鼾聲再次平穩(wěn)響起,才敢繼續(xù)挪動。狹小的廁所隔間里,
污穢的氣味令人作嘔。他踮起腳,將那塊鋒利的瓷磚邊緣,
對準(zhǔn)窗框上那根已被他暗中磨蝕得只剩薄薄一層的鐵條根部。冰涼的瓷磚貼著手心,
他深吸一口帶著濃重尿臊味的空氣,用盡全身的力氣和意志,狠狠壓了下去!“嘎吱——嘣!
”一聲極其輕微、但在死寂中卻如同驚雷的脆響!那根銹蝕的鐵條,應(yīng)聲而斷!
斷口處落下幾粒細(xì)微的紅褐色銹渣。成了!一股狂喜的激流瞬間沖垮了恐懼的堤壩,
幾乎讓他暈眩。他強壓住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吶喊,迅速將斷鐵條輕輕抽出,塞進懷里。
冰冷的鐵條貼著皮膚,帶來一絲奇異的安慰。
窗口豁開了一個狹窄的、僅容一人勉強擠過的缺口。外面,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是未知的危險,也是他唯一的生路。他毫不猶豫,雙手扒住粗糙的水泥窗沿,用力一撐,
像一條滑溜的魚,將上半身探了出去。夜風(fēng)帶著異國叢林特有的濕熱腥氣撲面而來,
吹在汗?jié)竦哪樕希褂蟹N劫后余生的暢快。他奮力扭動身體,
雙腳在潮濕的墻壁上蹬踏尋找著微小的凸起借力。粗糙的墻面摩擦著皮膚,火辣辣地疼。
就在他大半個身子已經(jīng)探出窗外,雙腳即將完全脫離窗沿的剎那——“啪嗒?!币宦曒p響。
很輕,像一顆小石子落在水泥地上。就在他剛剛探身出來的廁所隔間門口。
李默陽的身體瞬間凍住,血液倒流。他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扭過頭,望向聲音的來處。
昏暗的光線下,隔間門口的水泥地上,靜靜地躺著一枚紐扣。
一枚深藍色、極其普通的塑料紐扣。它平平無奇地躺在那里,卻像一顆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李默陽的視網(wǎng)膜上,燙穿了他的心臟。他認(rèn)得!
那是陳志彪那件油膩工裝外套上掉落的第二顆紐扣!昨天陳志彪踹他椅子時,
他清楚地看到那排扣子,第二顆的位置,只剩下一個磨損的線頭!
那枚紐扣像一只冰冷的眼睛,無聲地嘲笑著他所有的掙扎。它躺的位置,
精準(zhǔn)地指向他爬出的窗口。絕望的冰冷瞬間攫住了他,比緬甸雨季的寒雨更刺骨。他完了。
陳志彪發(fā)現(xiàn)了!那只天花板上的眼睛,果然不是幻覺!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不再猶豫,
猛地將身體完全擠出窗外,雙手一松!身體驟然下墜!失重的恐懼瞬間攫住心臟!
粗糙的墻壁刮擦著裸露的皮膚,火辣辣地疼。他咬緊牙關(guān),在身體即將砸向地面的瞬間,
憑著本能屈膝翻滾!“咚!”沉悶的撞擊。泥土的腥氣和腐敗落葉的味道涌入鼻腔。
左肩傳來一陣鉆心的劇痛,幾乎讓他昏厥。他顧不上查看,
連滾帶爬地?fù)溥M墻根下那片茂密、散發(fā)著惡臭的灌木叢陰影里,
像受驚的蜥蜴緊緊貼住冰冷潮濕的地面,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肩膀的傷痛。死寂。
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在耳邊轟鳴。
預(yù)想中的追捕聲、狗吠聲、手電光柱……并沒有出現(xiàn)。圍墻上的電網(wǎng)依舊閃爍著冷漠的藍光,
巡邏的皮靴聲在遠(yuǎn)處某個角落響起,節(jié)奏不變。只有夜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單調(diào)而詭異。
那枚紐扣……是警告?是陷阱?還是……某個未知存在的“提醒”?
李默陽在令人窒息的腐葉氣味中趴了不知多久,直到手腳冰冷麻木,確信外面并無異常,
才掙扎著爬起。左肩的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他不敢停留,
放風(fēng)時偷偷觀察、在心中描繪了千萬遍的路線——跌跌撞撞地沖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叢林。
2 監(jiān)視無處不在飛機引擎巨大的轟鳴聲包裹著李默陽,機身穿過云層帶來的輕微顛簸,
本該是歸家的踏實。鄰座嬰兒的啼哭,空乘推著餐車走過的細(xì)微聲響,
本該是人間煙火的證明。然而,李默陽的感官卻像被強行扭曲、拉伸、放大。
每一次輕微的顛簸,都讓他神經(jīng)質(zhì)地繃緊身體,懷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制造混亂。
鄰座那位戴眼鏡、看著斯斯文文的男人翻閱報紙的“嘩啦”聲,在他耳中被無限放大,
幻化成某種加密的通訊信號。他甚至能“聽”到身后幾排座位間,
有人壓低聲音說話時氣流摩擦聲帶的細(xì)微震動,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在傳遞著關(guān)于他的密令。
他把自己更深地埋進廉價航空狹窄的座椅里,拉高連帽衫的兜帽,試圖隔絕整個世界。
帽檐的陰影投下,卻無法阻擋那些無形的目光。斜前方那個一直閉目養(yǎng)神的中年女人,
他懷疑她眼皮下的眼珠正透過縫隙監(jiān)視他。右后方那個頻繁起身去洗手間的年輕人,
每一次走動都像在調(diào)整最佳的監(jiān)控角度?!跋壬枰嬃蠁??”空乘小姐俯身詢問,
職業(yè)化的甜美笑容在李默陽眼中卻顯得過分刻意,像一張精心描畫的面具。“不…不用!
謝謝!”他聲音干澀,近乎失態(tài)地快速擺手拒絕,仿佛對方遞來的是毒藥。
空乘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禮貌地點頭離開。李默陽感到臉頰發(fā)燙,
他猛地別過頭,視線慌亂地投向小小的舷窗。窗外是翻滾的厚重云海,
在夕陽的余暉下鍍上一層壯麗的金紅色。這本該是令人心曠神怡的美景,
但李默陽的目光卻死死鎖在機翼末端那不斷閃爍的紅色航行燈上。那一點閃爍的紅光,
在他瞳孔深處不斷放大、旋轉(zhuǎn)、變形……最終,凝固成通風(fēng)口格柵后面,
那只冰冷、布滿血絲、一眨不眨的人眼!“??!”一聲短促的驚叫不受控制地沖出喉嚨。
他猛地捂住嘴,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他慌亂地掃視四周,
發(fā)現(xiàn)幾道好奇或被打擾了睡眠而略顯不滿的目光投向他。他立刻低下頭,
把臉深深埋進手掌里,肩膀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不是幻覺。它們跟著他回來了。
從地獄的邊緣,如跗骨之蛆,緊追不舍。那無處不在的監(jiān)視感,
并未因物理距離的拉開而減弱分毫,反而在他熟悉又陌生的故土上空,
變得更加清晰、更加無所遁形。飛機終于落地,輪胎摩擦跑道發(fā)出刺耳的尖嘯。
踏上家鄉(xiāng)機場光滑明亮的地板,李默陽卻感覺像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明亮的燈光,
潔凈的環(huán)境,往來旅客輕松的表情,一切都與緬甸那個魔窟形成鮮明對比,
卻無法驅(qū)散他心底的陰霾。他覺得自己像個格格不入的異類,
身上還帶著地獄的硫磺味和血腥氣。他不敢回家。那個地址,
在詐騙團伙的檔案里記錄得一清二楚。他更不敢聯(lián)系家人朋友,任何與他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
都可能成為那群惡魔的目標(biāo)。他用身上僅剩的一點零錢,在城郊結(jié)合部一個混亂的城中村里,
找到了一家不需要登記身份證的“溫馨”小旅館。
旅館狹小潮濕的房間彌漫著一股霉味和廉價消毒水混合的怪味。墻壁薄得像紙,
隔壁電視的聲音、咳嗽聲、甚至?xí)崦恋纳胍鞫记逦陕劇@钅柗存i了房門,
又費力地將房間里唯一一把吱呀作響的木椅頂在門后,才背靠著冰冷的墻壁,
緩緩滑坐到地上,大口喘息。暫時安全了嗎?他疲憊地閉上眼,
試圖讓過度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片刻。然而,就在眼皮合上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直覺,
一種在緬甸被無數(shù)次驗證的、對危險的本能感知,猛地攫住了他!
那感覺如此清晰——就在這扇薄薄的門板之外,狹窄昏暗的走廊里,
存在著一個絕對的“靜默點”。周圍的噪音,
隔壁的電視聲、腳步聲、水龍頭滴水聲……在那個點上,似乎被一層無形的隔膜過濾掉了,
形成了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有人在門外!李默陽瞬間睜眼,心臟驟停!他像被凍住一樣,
連呼吸都停滯了。耳朵豎起來,捕捉著門外最細(xì)微的聲響。死寂。絕對的死寂。
那片“靜默點”如同實質(zhì),沉沉地壓在門外。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般漫長。汗水順著他的太陽穴滑下,滴落在陳舊的地毯上,
洇開一個深色的小點?!昂V…篤篤?!睒O其輕微,帶著某種試探性的節(jié)奏。不是敲門,
更像是……指甲或者某種硬物,極其謹(jǐn)慎地刮擦門板的聲音。來了!他們找到這里了!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當(dāng)頭澆下,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李默陽猛地捂住自己的嘴,
防止牙齒打顫的聲音泄露出去。他蜷縮在墻角,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眼睛死死盯著那把頂在門后的破椅子,仿佛它是唯一的屏障。刮擦聲停止了。
那片令人窒息的“靜默”再次籠罩門口。又過了不知多久,
到李默陽幾乎以為對方已經(jīng)離開時——“沙沙…沙沙…”一種新的、極其細(xì)微的摩擦聲響起。
不是刮擦門板,而是……紙張?塑料?摩擦地面的聲音。有什么東西,從門縫底下塞了進來!
一張折疊起來的小紙片,緩緩滑進了房間,停在距離門縫幾厘米的地面上。慘白的顏色,
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李默陽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沖破喉嚨。他死死盯著那張紙片,
像盯著一條隨時會彈起噬人的毒蛇。門外,那令人窒息的“靜默點”依舊存在。他不敢動,
連呼吸都放到了最輕。終于,輕微的腳步聲響起,非常輕,刻意放輕的,沿著走廊漸漸遠(yuǎn)去,
最終消失在遠(yuǎn)處樓梯口。那片籠罩門口的“靜默”也隨之消散,
隔壁的電視聲、咳嗽聲重新變得清晰起來。走了?李默陽依舊不敢放松,
又等了足足十幾分鐘,確認(rèn)外面再無異常,才手腳并用地爬過去。指尖觸碰到那張紙片時,
冰涼滑膩的觸感讓他猛地縮回手,仿佛被燙到。他深吸一口氣,顫抖著手指,
極其緩慢地、充滿恐懼地打開了那張折疊的紙片。紙上沒有文字。
只有一幅用黑色簽字筆簡單勾勒的簡筆畫。畫的是一個通風(fēng)口的格柵。在格柵后面,
畫著一只巨大的、占據(jù)了半張紙的眼睛。線條粗陋,
常傳神地捕捉到了那只眼睛的特征——渾濁、布滿血絲、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凝視。
和他在緬甸監(jiān)控室天花板上看到的那只,一模一樣!紙片無聲地從李默陽顫抖的手中滑落。
不是錯覺。不是幻覺。它們真的來了。而且,它們知道他在哪里。它們,無處不在。
3 冷柜縫隙的紅光城中村污濁的空氣帶著隔夜垃圾的酸腐味,
李默陽卻像一尾被扔上滾燙沙地的魚,每一次呼吸都灼燒著肺部。
那張畫著眼睛的紙片像燒紅的烙鐵揣在口袋里,燙得他坐立難安。他必須離開這里,立刻,
馬上!他像受驚的兔子沖出那間散發(fā)著霉味的“溫馨”旅館,
匯入城中村狹窄、污水橫流、人頭攢動的巷道。
油膩的油煙味、劣質(zhì)香水的甜膩、魚腥味、汗臭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濁流。
聲、討價還價聲、摩托車的轟鳴聲、孩子的哭鬧聲……無數(shù)噪音像無數(shù)只手撕扯著他的耳膜。
他低著頭,拉緊連帽衫的兜帽,幾乎遮住大半張臉,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快速穿行,
身體緊繃,肩膀下意識地縮著,隨時準(zhǔn)備應(yīng)對可能從任何一個方向伸來的黑手。
每一次不經(jīng)意的觸碰——背包客的背囊蹭過手臂,
買菜大媽的菜籃子擦過肩膀——都讓他觸電般猛地一縮,心臟狂跳,驚惶地回頭掃視。
那些與他擦肩而過的人,無論是步履蹣跚的老人,還是嬉笑打鬧的學(xué)生,
在他高度敏感的神經(jīng)下,眼神都顯得可疑而叵測。他甚至“聽”到人群中似乎有壓低的交談,
內(nèi)容模糊不清,但“目標(biāo)”、“位置”、“報告”之類的碎片音節(jié),
如同毒針般刺入他的腦海。他沖出城中村,跳上一輛擠得像沙丁魚罐頭的公交車。
車廂里渾濁的空氣幾乎令人窒息,汗味、食物味、汽油味混合發(fā)酵。他緊緊抓住頭頂?shù)姆鍪郑?/p>
身體隨著車輛顛簸搖晃。旁邊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
那嬰兒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地、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李默陽猛地別過頭,
避開那純真的目光。那清澈的瞳孔深處,他仿佛又看到了通風(fēng)口的格柵,
那只渾濁、布滿血絲的眼睛在無聲地回望!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他用力閉上眼,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不知過了多久,公交車在一個老舊小區(qū)門口停下。他逃也似的沖下車,
大口呼吸著相對清新的空氣,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在這個城市邊緣的老社區(qū)里漫無目的地游蕩了許久,像一個失魂落魄的幽靈,
最終在一個幾乎無人問津的角落,找到了一棟外墻斑駁、爬滿枯萎藤蔓的老式筒子樓。
樓門口掛著個歪歪扭扭的手寫牌子:“單間出租,價優(yōu)”。房東是個干瘦的老太太,
眼神渾濁,叼著煙卷,對李默陽遮遮掩掩的緊張和只付現(xiàn)金的要求沒有任何疑問,
收錢后扔給他一把銹跡斑斑的鑰匙,便不再多看一眼。房間在頂樓走廊盡頭,狹窄、破舊,
但窗戶對著另一棟樓的墻壁,形成一個狹窄的天井,光線昏暗,異常安靜。
灰塵在從窗戶縫隙透進來的光柱中飛舞。李默陽放下他那個癟癟的行李袋,反鎖好門,
又用房間里唯一一張瘸腿的木桌死死頂住門板。做完這一切,
他才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到地上,精疲力竭,像被抽掉了骨頭。暫時……安全了嗎?
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一陣突兀的、沉重的敲門聲狠狠砸碎!“咚!咚!咚!”聲音粗暴,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催促,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蕩,震得薄薄的門板都在顫抖。
李默陽瞬間彈了起來,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他沖到門后,
身體死死抵住那張瘸腿的桌子,屏住呼吸,
眼睛死死盯著貓眼——一個模糊變形的深藍色身影堵在外面?!罢l?!”他聲音嘶啞,
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修空調(diào)的!”門外傳來一個粗嘎、不耐煩的男聲,
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樓下反映你家空調(diào)外機漏水!趕緊開門檢查一下!”空調(diào)?
李默陽猛地抬頭看向房間角落那個蒙著厚厚灰塵、銹跡斑斑的窗式空調(diào)。他剛進來,
根本沒碰過它!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拔覜]開空調(diào)!你弄錯了!”他對著門板吼道,
聲音因為恐懼而拔高?!吧購U話!漏水泡了樓下天花板!不開門我找房東拿鑰匙了!
”門外的聲音更加暴躁,帶著威脅,同時響起金屬工具碰撞的“哐當(dāng)”聲。房東?鑰匙?
李默陽腦中瞬間閃過那個叼著煙卷的干瘦老太太渾濁的眼神??謶窒癖涞某彼蜎]了他。
不能讓他進來!絕對不能!“我說了沒開!你再不走我報警了!
”他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出來,手忙腳亂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機,指尖冰涼顫抖。“媽的!
給臉不要臉!”門外傳來一聲怒罵,緊接著是更加用力的砸門聲,門板劇烈地震動起來,
頂在后面的瘸腿桌子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哐!哐!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