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張漢卿沒有休息,而是帶著郭松齡,直接驅(qū)車來到奉天兵工廠。
這座遠東第一,號稱能月產(chǎn)上萬支步槍,數(shù)百門火炮的軍事工業(yè)巨獸,曾經(jīng)是楊宇霆權(quán)力的象征,也是他最引以為傲的資本。
如今,它迎來了新的管理人。
兵工廠總辦韓麟春,楊宇霆絕對心腹,早帶著一眾管事,在門口等候。
看到張漢卿車隊,韓麟春臉上擠出笑容,迎了上去。
“少帥,郭軍團長,大駕光臨,有失遠迎?!?/p>
“韓總辦客氣?!睆垵h卿從車上下來,環(huán)視了這座占地廣闊的工廠,空氣中彌漫著煤煙機油混合的味道。
“從今天起,這里劃歸編練處直管。韓總辦,交接一下?!?/p>
沒有多余寒暄,開門見山。
韓麟春臉上笑容一僵,還是躬身道:“是,是。我立刻讓賬房和庫管,把所有卷宗和賬冊,都送到編練處?!?/p>
“不必了?!睆垵h卿擺擺手,“就在這里交接。我的人,會親自清點?!?/p>
林權(quán)帶著衛(wèi)兵,以及幾名從奉天大學請來的會計學老師,徑直走向賬房和倉庫。
韓麟春臉色,徹底變了。
少帥不信任我,這赤裸裸的查賬!是為了敲打我。
郭松齡看著這一幕,心中暗自點頭。
漢卿這一手,看似霸道,實則必要。
奉天兵工廠,被楊宇霆經(jīng)營多年,早已是針插,水潑不進的獨立王國。
虛報成本,克扣用料,私吞軍火,這些是人盡皆知的潛規(guī)則。
若不從根子上清查,兵工廠,永遠不可能真正為編練處所用。
張漢卿沒有理會韓麟春難看的臉色,徑直走向生產(chǎn)車間。
巨大廠房里,機床轟鳴,工人們正在流水線上忙碌著。
看似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只看了一眼,眉頭就皺了起來。
走到一條正在生產(chǎn)漢陽造步槍的生產(chǎn)線前,隨手拿起根剛剛成型的槍管。
“王師傅?!苯羞^來一個正在操作機床的老師傅,“你們這條線,一天能產(chǎn)多少根槍管?”
王師傅擦擦手上的油污,恭敬地回答:“回少帥,我們這是三班倒,一天一夜,能產(chǎn)三百根。”
張漢卿點點頭,又問道:“廢品率呢?”
王師傅臉色有些不自然,“這個……大概……十根里,有一兩根不合格?!?/p>
“是嗎?”張漢卿拿起那根槍管,在機床上一磕。
“當”聲音清脆。
“鋼材火候不對,淬火時間太短,硬度有余,韌性不足。這樣的槍管,打不了五百發(fā)子彈,膛線就得磨平?!?/p>
看向王師傅,“我說的,對不對?”
王師傅愣住了,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他沒想到,傳說中的紈绔少帥,竟然只看一眼,磕一下,就道出他們生產(chǎn)線上最大的弊病。
為了趕產(chǎn)量,他們確實縮短了熱處理時間。
這是上面管事默許的,大家都習以為常。
整個車間的工人們,都停下手里的活,驚愕地看著張漢卿。
張漢卿沒有繼續(xù)為難王師傅,而是將目光投向韓麟春。
“韓總辦,這就是咱們兵工廠的生產(chǎn)效率?這就是交到我們奉軍兄弟手里的槍?”
聲音不大,卻讓韓麟春渾身一顫,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
“少帥……這……這是下面人胡搞,我一定嚴查!嚴懲不貸!”
“不必了。”張漢卿轉(zhuǎn)身,面對車間里數(shù)百名工人,朗聲說道。
“從今天起,奉天兵工廠,所有舊的生產(chǎn)制度,全部廢除!”
“不管你們以前是誰的人,聽誰的命令。從現(xiàn)在開始,你們只聽奉軍編練處的!”
“我宣布三條新規(guī)定!”
“一,取消死工資!所有工種,全部改為計件薪酬,按勞分配!多勞多得,上不封頂!你造的零件合格率越高,數(shù)量越多,你拿的錢就越多!”
“二,成立技術(shù)攻關(guān)小組!任何能夠改良生產(chǎn)工藝,提高效率,降低廢品率的工人,一經(jīng)采納,立刻重獎!獎金一千大洋起步!表現(xiàn)優(yōu)異者,破格提拔為兵工廠車間主任!”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張學良目光,掃過每個人,“從下個月開始,兵工廠所有生產(chǎn)線,停止生產(chǎn)舊式武器!全力生產(chǎn)‘奉天一式’手槍與新式?jīng)_鋒槍!我給你們一個月時間,完成生產(chǎn)線的改造和調(diào)試!”
“一個月后,我要看到第一批一千支新槍,走出這個車間!”
“如果完不成,韓總辦,還有在座的各位管事,就地免職!如果完成了,所有參與的工人,當月獎金翻倍!”
這三條規(guī)定,如三顆重磅炸彈,在整個兵工廠,引起軒然大波。
工人們眼神,從最初的麻木和驚愕,漸漸變成炙熱與興奮。
而韓麟春和那些管事們,則面如死灰。
張漢卿這是要打破他們經(jīng)營多年的利益鏈條,要讓整個兵工廠,脫胎換骨!
同時。
奉天,日本總領(lǐng)事館。
一份關(guān)于奉軍西郊演習的詳細報告,以及奉軍即將全面整編的情報,被加急送到了總領(lǐng)事吉田茂的辦公室。
吉田茂看著報告中,對“合成營”戰(zhàn)術(shù)和新式武器性能的描述,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八嘎!我們都小看那個支那小子了!”
將報告狠狠拍在桌上,對身邊的陸軍武官,就是關(guān)東軍派駐奉天的情報負責人,土肥原賢二,說道。
“土肥原君,你之前說,楊宇霆是我們的朋友,可以成為我們在奉系內(nèi)部的代理人??涩F(xiàn)在看來,這位‘朋友’,已經(jīng)是條被拔了牙的狗!”
土肥原賢二摸了摸那標志性的小胡子,眼神陰鷙。
“總領(lǐng)事閣下,楊宇霆失敗,確實出乎我的意料。這也說明,張漢卿的成長速度,已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控制。”
“他的‘合成營’,一旦整編完成,將對我們在滿洲的駐軍,構(gòu)成致命威脅!我們必須在他完成整軍之前,想辦法阻止他!”
“怎么阻止?”吉田茂煩躁地問道,“德國人的軍艦,還在對馬海峽沒有走!任何軍事上的冒險,都會引火燒身!”
“不能用軍事,就用別的方法。”土肥原賢二眼中閃過一絲毒辣光芒。
“兵工廠,是他的根基。所有改革,都建立在能夠生產(chǎn)出足夠的新式武器之上?!?/p>
“我們的人,已經(jīng)滲透進兵工廠的內(nèi)部。雖然無法接觸到核心技術(shù),但制造些‘意外’,還是可以做到的?!?/p>
湊到吉田茂耳邊,低聲說道。
“德國人賣給他的那條生產(chǎn)線,最核心的部件,是臺高精度膛線刻磨機。我聽說那臺機器,對電力和操作環(huán)境的要求,極為苛刻……”
吉田茂聽著土肥原的計劃,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呦西!就這么辦!讓他張學良知道,在滿洲這片土地上,沒有帝國允許,他什么事也做不成!”
改造一新的奉天兵工廠車間里,燈火通明。
張漢卿親自和工人們,將那臺從德國運回來的,嶄新的膛線刻磨機,進行最后的安裝調(diào)試。
這臺機器,是整個新式武器生產(chǎn)線的心臟,也是他所有計劃的基石。
就在機器通電,即將開始試運行時。
“砰!”
一聲沉悶爆響,從車間配電房傳來。
整個車間,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
“停電了!”
黑暗中,一片混亂。
等備用電源接通,張學良沖進配電房,看到這一幕,讓他瞳孔一縮。
配電房的總閘保險絲,被燒得漆黑,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彌漫在空氣中。
更致命的是,那臺高精度膛線刻磨機的主電路板,也冒出一縷青煙。
一個德國技師沖過去檢查一番,臉色慘白地對張漢卿喊道。
“少帥!完了!剛才瞬間高壓電流,把刻磨機的核心控制單元電位器和變阻器,燒毀了!”
“這臺機器……報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