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霖被兒子這石破天驚的要求,驚得半天沒說出話來。
他盯著張漢卿,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要兵工廠?”
“你知道那兩個廠子,現(xiàn)在是誰在管嗎?你知道里面有多少人的飯碗牽扯在里面嗎?”
張作霖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寒意。
奉天兵工廠,那是楊宇霆的地盤;東三省兵工廠,盤根錯節(jié),各方勢力都有插手。
把這兩個廠子交給張漢卿,無異于從楊宇霆這些驕兵悍將的嘴里搶食,會捅出天大的簍子。
“我知道?!?/p>
張漢卿的回答很平靜。
“正因為知道,我才更要拿過來?!?/p>
“爹,楊總參議是個人才,但他太傲,也太貪。兵工廠在他手里,成了他培植私人勢力的工具,生產(chǎn)出來的武器,有多少是報了廢品損耗,實際上卻被他拿去賣了人情,您比我清楚?!?/p>
“再這樣下去,奉軍的根子就要爛了!”
這些話,如同尖刀,狠狠扎在張作霖的心上。
他當(dāng)然清楚楊宇霆的小動作,只是楊宇霆的能力也確實出眾,很多地方他離不開,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被兒子這樣赤裸裸地揭開,他臉上還是有些掛不住。
“混賬!這些事也是你該議論的?”
張作霖嘴上呵斥,心里卻在飛速盤算。
讓兒子去碰一碰兵工廠,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成了,可以敲打一下楊宇霆,把財權(quán)收回來一些。
敗了,正好讓他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吃個大虧,磨磨他的性子。
反正,他是自己的親兒子,楊宇霆再不滿,也不敢真的把他怎么樣。
想到這里,張作霖心里有了計較。
但他沒有立刻答應(yīng)。
“空口白牙,就想讓我把家底交給你?”
張作霖冷哼一聲,“你拿什么讓我相信你?”
張漢卿似乎早料到他會這么問。
“爹,您不用把整個兵工廠都交給我?!?/p>
“您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再給我十萬大洋的啟動資金?!?/p>
“奉天兵工廠旁邊,不是有個廢棄的第三分廠嗎?以前是用來修理車輛的,現(xiàn)在都長草了。您把它劃給我?!?/p>
“一個月后,我給您看一樣新東西。如果東西能讓您滿意,您再考慮后續(xù)的事情。
如果不成,除了借您的這10萬大洋,兒子就一共欠您二十萬大洋,多的算兒子孝敬您的,我從此再不提這事?!?/p>
一個月,十萬大洋。
這個賭注不大不小。
對于家大業(yè)大的老張家來說,十萬塊不過是九牛一毛。
但用它來考驗一下兒子的成色,卻足夠了。
張作霖看著兒子自信滿滿的樣子,心中那份久違的期待,又一次冒了出來。
“好!”
他一拍桌子,“我就給你一個月,十萬大洋!”
“但我有言在先,你要是搞不出名堂,或者捅出了什么簍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爹您放心!”
張漢卿大喜過望,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功邁出了第一步。
拿到了父親的許可和啟動資金,張漢卿沒有片刻耽擱。
他沒有急著去招兵買馬,也沒有去動用少帥的身份去拉攏人心。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列了一份名單。
名單上的人,五花八門。
有在兵工廠里不得志,終日與圖紙和機油為伴的老技工。
有從德國留學(xué)歸來,卻因為沒有門路,只能在大學(xué)里當(dāng)個助教的冶金學(xué)博士。
甚至還有幾個在奉天城里,以修理鐘表和進口汽車為生,手藝精湛的工匠。
這些人,在旁人看來,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但在張漢卿的眼中,他們是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是未來撐起整個東北工業(yè)脊梁的火種。
他拿著名單,找到了副官林權(quán)。
“林副官,按照這個名單,把上面所有的人,都給我請到第三分廠來?!?/p>
“記住,是請。客客氣氣,禮數(shù)周全。告訴他們,我張漢卿,想請他們一起做一番大事業(yè)?!?/p>
林權(quán)看著名單上那些陌生的名字,一頭霧水,但見少帥態(tài)度堅決,也不敢多問,立刻領(lǐng)命而去。
三天后。
奉天兵工廠旁,那座雜草叢生的第三分廠,被清理一新。
三十多個被“請”來的人,局促不安地站在空曠的廠房里。
他們彼此打量著,不知道這位神神秘秘的少帥,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張漢卿穿著一身普通的工裝,在一片議論聲中,走上了一個臨時搭建的木臺。
他沒有說任何豪言壯語。
他只是拿出一張圖紙,平鋪在眾人面前的桌子上。
那是一把手槍的分解圖。
“諸位,都過來看看。”
眾人將信將疑地圍了上來。
只看了一眼,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技工就驚呼出聲。
“這是……德國的毛瑟 C96?”
毛瑟 C96,俗稱“盒子炮”、“駁殼槍”,是這個時代最受歡迎的手槍之一,奉天兵工廠雖然也能仿制,但因為工藝和材料不過關(guān),造出來的槍,精度差,故障率高,遠不如德國原廠貨。
“沒錯,是盒子炮?!?/p>
張漢卿笑了笑,拿起一支粉筆,在圖紙上的一個零件上,畫了一個圈。
“但又不完全是。”
他指著那個零件,對那位留學(xué)歸來的冶金學(xué)博士說道:“李博士,我記得您的畢業(yè)論文,是關(guān)于鉻鉬合金鋼在高溫高壓環(huán)境下的應(yīng)用研究,對嗎?”
李博士一愣,點了點頭。
這是他最得意的研究,可惜國內(nèi)根本沒人懂,也沒人重視。
張漢卿又指向圖紙上的另一處。
“王師傅,您是修鐘表的,對彈簧的力道和精度,把握得最好。您看看這個擊發(fā)彈簧的設(shè)計,是不是可以改進一下,讓它的使用壽命更長,擊發(fā)更穩(wěn)定?”
他又看向另一個年輕的技工。
“小劉,你修過意大利人的飛機發(fā)動機,對小零件的精密加工有心得。這個槍機,如果我們用新的研磨工藝,是不是可以把公差控制在更小的范圍?”
張漢卿一個一個點名,每一句話,都說到了對方最擅長的領(lǐng)域,每一個問題,都直指現(xiàn)有仿制武器的核心弊病。
整個廠房,漸漸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眼神,從最初的懷疑和不解,慢慢變成了震驚和欽佩。
這位傳說中的紈绔少帥,竟然對機械和工藝,懂得如此透徹!
他不是在紙上談兵,他提出的每一個改進方案,都精準(zhǔn)、可行,充滿了奇思妙想,卻又牢牢立足于現(xiàn)有的技術(shù)基礎(chǔ)。
“我把大家請來,不是想讓你們給我造一把普通的盒子炮?!?/p>
張漢卿的聲音在廠房中回蕩。
“我要你們和我一起,造出一把全世界最好的手槍!”
“它的射程,要比原版更遠!”
“它的精度,要比原版更高!”
“它的壽命,要比原版更長!”
“我要讓它,成為我們奉天兵工廠的驕傲!我要讓每一個拿著它上戰(zhàn)場的奉軍兄弟,都多一條命!”
他的話,像一團火,瞬間點燃了在場所有人心中的熱情。
這些工匠和技術(shù)人員,大多都有一腔報國之志,卻苦于報國無門。
此刻,張漢卿為他們指明了方向,給了他們一個實現(xiàn)自身價值的舞臺。
“少帥!我干了!”
那位李博士第一個站了出來,激動得滿臉通紅。
“我這條命,還有我這身本事,就賣給您了!”
“我也干!”
“算我一個!”
眾人紛紛響應(yīng),群情激昂。
看著眼前這一幕,張學(xué)良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根基,從今天起,算是真正立下了。
在他的計劃里,這座小小的第三分廠,未來將會孵化出坦克、戰(zhàn)機、甚至航空母艦。
他要用這里產(chǎn)出的鋼鐵洪流,去碾碎一切敢于覬覦這片黑土地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