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那句“也挺好的”像個回旋鏢,在我那容量不大的狗腦子里嗡嗡轉(zhuǎn)了好幾圈,才勉強著陸。
我僵在椅子上,手指還無意識地摳著鍵盤縫隙里并不存在的灰塵(林硯定期清理,干凈得很),眼睛瞪得像銅鈴,直勾勾地盯著對面已經(jīng)重新低頭看書的林硯。
陽光暖融融的,空氣里漂浮著細微的塵埃。宿舍安靜得只剩下書頁翻動的沙沙聲,還有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一個遲來的、如同悶雷般的認知,劈開了我混沌的思緒:
我好像……從來沒了解過林硯。
這個認知讓我自己都覺得荒謬。
同宿舍快一年,形影不離(單方面被飼養(yǎng))了小半年,我居然敢說“不了解”?林硯的溫和、體貼、周到、有求必應,甚至那點嚇人的專注凝視,不都是我“了解”的部分嗎?
可現(xiàn)在,我才猛地驚覺,那些都像是林硯精心打磨、展示給外界看的“活菩薩”金身。
我就像個虔誠(且懶惰)的信徒,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金身散發(fā)的溫暖和便利,卻從未想過金身里面是什么。
是血肉?是機械?還是……一團我根本無法理解的、幽暗的迷霧?
那句“以前挺討厭你”,像一把生銹的鑰匙,“咔噠”一聲,撬開了金身的一道細微裂縫。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窺見了一點林硯的“內(nèi)里”——他居然也會有如此直白的負面情緒?
他居然會“討厭”人?還是用“邋遢”、“原始生物”這么具體、這么……接地氣的詞?
這簡直打敗了我的認知!
在我(以及所有認識林硯的人)眼里,林硯是情緒穩(wěn)定、包容萬物的代名詞。
討厭?這種低級、直接、充滿個人好惡的情感,怎么可能跟林硯沾邊?他應該是那種看誰都帶著點悲憫,覺得眾生皆苦需要他普度的人才對!
“直言討厭”這件事,對林硯來說,似乎比他在消防通道里抱著個男的啃還要讓我震驚。
后者雖然沖擊性強,但更像是一種超出常理的“逆天操作”,屬于“活菩薩”偶爾展現(xiàn)的神跡(或者神罰?)。
而前者……是一種人性的、真實的、甚至有點笨拙的袒露。
這種袒露,帶著一種奇異的破壞力,把林硯身上那層完美的、溫潤的釉質(zhì)敲掉了一小塊,露出了底下或許粗糙、或許冰冷的真實質(zhì)地。
我這顆被伺候得快要退化的狗腦子,罕見地、艱難地運轉(zhuǎn)起來:
1. 林硯討厭過我。 非常直白地、毫不掩飾地討厭。
2. 他現(xiàn)在覺得我“也挺好”。 語氣平靜,甚至帶點釋然和……認可?
3. 這中間的轉(zhuǎn)變是怎么發(fā)生的? 是因為他把我當“代餐”養(yǎng)出感情了?還是他發(fā)現(xiàn)了“哥布林”也有閃光點?(比如特別能吃?特別好養(yǎng)活?)
4. 他現(xiàn)在……開心嗎? 剛才那笑,好像是真的?
一堆亂麻似的問題塞滿了腦子,讓我有點煩躁。
我甩甩頭,決定不想了。
想也想不明白!但我心里那股莫名的、因為那句“也挺好”而升騰起的、帶著點小得意又有點癢癢的感覺,驅(qū)使著我想做點什么。
做點啥呢?
感謝他?太肉麻!請他吃飯?他肯定說“順路”。
幫他整理東西?別,他那桌子干凈得像樣板間,我動手純屬添亂。
我的目光掃過自己亮著的游戲屏幕。
峽谷里,那個剛被我坑輸?shù)年犛堰€在公屏激情輸出,滿屏的“**”號都掩蓋不住那噴薄而出的祖安氣息。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的燈泡,“啪”地在我腦子里點亮了!
對啊!打游戲?。?/p>
還有什么比在峽谷里激情互噴更能釋放情緒、拉近距離(或者反目成仇)的嗎?
而且,林硯這種“活菩薩”,肯定沒體驗過這種原始的快感!
他平時情緒那么穩(wěn)定,說不定就是憋的!讓他罵出來!罵爽了!這不就觸及他“真實部分”了嗎?
順便……嘿嘿,還能拉他入坑陪我打游戲,一舉兩得!我簡直是個天才!
我“噌”地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動作幅度之大,把對面看書的林硯都驚得抬起了頭,鏡片后的目光帶著一絲詢問。
“硯哥!”我聲音洪亮,帶著一種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的興奮,幾步躥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來打游戲不?”
林硯明顯愣了一下。
他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亮著的游戲屏幕,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沒跟上我這跳躍性的思維。
“游戲?”他重復了一遍,語氣帶著點不確定。
“對??!就這個!”我指著屏幕,“賊好玩!輸了還能罵隊友!特別解壓!”
我極力推銷,重點強調(diào)了“罵隊友”這個核心賣點。
“你看你,平時啥都憋心里,多累啊!來!跟我一起!遇到煞筆就開麥噴!噴出來就痛快了!真的!信我!”
我拍著胸脯,一臉“包教包會包爽”的真誠。
林硯看著我,沉默了足足有十幾秒。
那眼神有點復雜,像是在評估我這個提議的可行性,又像是在琢磨我這顆狗腦子里到底裝了多少噸的奇思妙想。
最終,他鏡片后的眸光微微閃動了一下,那里面似乎掠過一絲……受寵若驚?
沒錯!就是受寵若驚!
雖然很淡,但我捕捉到了!就像一尊習慣了被供奉的菩薩,突然被邀請去擼串一樣,帶著點意外和……新奇?
他輕輕合上手里的書,放在一邊,然后推了推眼鏡,嘴角勾起一個極淺、但比剛才更真實的弧度,點了點頭:“好?!?/p>
成了! 我心里的小人瘋狂扭動。
拉“活菩薩”下凡塵計劃,第一步,成功!
我立刻屁顛屁顛地幫他把椅子拖到我電腦旁邊,殷勤地遞上我的備用鼠標(當然,也是林硯擦干凈的),手把手教他注冊賬號,選角色。
我選了個輸出爆炸但脆皮如紙的ADC,拍著胸脯保證:“硯哥你選個輔助跟著我就行!看我?guī)泔w!”
林硯沒說話,目光在輔助英雄列表里掃過,修長的手指在鼠標上點了點,選了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以保護和控制為主的軟輔。
行吧,符合他人設(shè)。我摩拳擦掌,準備大殺四方,順便給林硯展示一下什么叫“祖安文科狀元”的風采。
游戲開始。對線期還算平穩(wěn),林硯的操作……怎么說呢,有點僵硬,但意識居然意外地不錯,總能在我補兵的時候恰到好處地給對面一點騷擾,或者在我走位失誤時及時給個盾。雖然沒啥亮眼操作,但絕對不坑。
然而,好景不長。
中路和打野不知道是雙排掉分還是單純腦子進水,開始瘋狂送人頭,十分鐘不到,對面中野已經(jīng)肥得流油,開始四處游走抓人。
我和林硯在下路被對面四人包夾,我極限操作換掉一個,自己也被圍毆致死。
屏幕灰掉的那一刻,看著那兩個還在野區(qū)夢游的隊友,我積攢了一肚子的火氣“噌”地就冒了上來!
“我艸!中路你他媽……”我深吸一口氣,手指已經(jīng)按在了開麥鍵上,醞釀著足以讓整個峽谷抖三抖的激情問候。
祖安之魂,正在覺醒!
就在我即將化身峽谷電報員,用最精煉的語言問候?qū)Ψ阶遄V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個溫和、平靜,甚至帶著點安撫意味的聲音,清晰地通過耳機傳了出來,也瞬間掐滅了我喉嚨口的臟話。
“別急,穩(wěn)住?!?/p>
是林硯!他開麥了!聲音不大,卻奇異地穿透了耳機里嘈雜的背景音和隊友的抱怨,“打野兄弟,能來下路反蹲一波嗎?他們沒閃了?!?/p>
他的語氣太自然了,沒有一絲火氣,平靜得像在討論晚飯吃什么。
更離譜的是,他居然還精準地點出了對面關(guān)鍵技能的空檔期!
耳機里沉默了一瞬。
那個一直在夢游的打野,居然破天荒地回了一句:“……行,等我刷完這組。”
我:“???” 我張著嘴,那句卡在喉嚨口的“你媽買菜必漲價”硬生生被堵了回去,噎得我直翻白眼。
硯哥!我是讓你罵人啊!不是讓你當居委會調(diào)解主任啊!
接下來的發(fā)展更是讓我目瞪口呆。
林硯仿佛打開了什么奇怪的開關(guān),他不再沉默,而是用一種極其冷靜、條理清晰、甚至帶著點不容置疑的溫和語氣,開始指揮:
“中路清完線往下靠,他們打野可能在龍坑?!?/p>
“AD(我)小心點,對面輔助閃現(xiàn)快好了?!?/p>
“這波可以打,我有虛弱,打野繞后?!?/p>
“推完塔拿小龍,別追了,視野不夠?!?/p>
他的指揮簡潔有效,語氣平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信服力。
更神奇的是,那兩個之前還在夢游送人頭的隊友,居然真的開始聽他指揮了!雖然操作依然下飯,但至少知道該往哪走了!
而我,這個原本計劃中的“輸出核心”,此刻像個提線木偶,被林硯用溫和的指令安排得明明白白:“AD,跟我?!薄癆D,點塔?!薄癆D,撤一下。”
我一邊機械地操作著,一邊腦子嗡嗡作響。
這劇本不對??!說好的釋放情緒、激情互噴呢?怎么變成和諧友愛、團結(jié)協(xié)作的峽谷正能量宣傳片了?!
最關(guān)鍵的是,在林硯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指揮下,我們這支散兵游勇居然真的穩(wěn)住了陣腳!
他那個不起眼的軟輔,在關(guān)鍵團戰(zhàn)里一個精準的大招控住了對面三個核心!
我下意識地跟上輸出,配合姍姍來遲的隊友,打出了一波奇跡般的團滅!
“NICE!” 耳機里傳來隊友(包括之前送人頭那位)興奮的喊聲。
“推塔,一波?!?/p>
林硯的聲音依舊平靜,仿佛剛才那波天秀操作不是他打出來的一樣。
當敵方水晶爆炸的動畫亮起時,我還有點恍惚。
贏了?這都能贏?我看著屏幕上跳出來的“勝利”標志,再看看旁邊摘下耳機、神色如常、仿佛只是隨手做了件小事的林硯,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二次沖擊。
這算什么?活菩薩的另類普度眾生?用愛與和平感化峽谷孤兒?
我憋了半天,看著林硯那張平靜無波的臉,終于忍不住,帶著點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巨大的認知打敗,小聲嘟囔了一句:
“硯哥……你打游戲……怎么也跟搞慈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