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里，周嶼在笑。金燦燦的獎杯握在他手里。閃光燈咔嚓咔嚓，亮得刺眼。他對著話筒，
聲音溫柔得要滴出水?！白詈?，要特別感謝一個人。”我的心跳停了一拍。手心全是汗。
“我的女朋友，林薇。”他看向臺下前排。鏡頭立刻切過去。林薇穿著白色禮服，捂著嘴，
眼眶通紅。一臉幸福得要暈過去的樣子。臺下掌聲雷動。主持人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巴郏?/p>
我們的新晉影帝終于公開戀情了！恭喜恭喜！”周嶼笑容更大，對著鏡頭深情款款。
“遇見薇薇，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意外。謝謝她一直以來的陪伴和支持?！彼挠沂中≈?，
習(xí)慣性地蜷了一下。很小很小的動作。只有我知道。那是他緊張或者撒謊時，
才會有的小動作。三年前，他也是這樣。在醫(yī)院的VIP病房里。對著滿屋子的記者和鏡頭。
他頭上纏著紗布，臉色蒼白，眼神迷茫。他看著我，像看一個陌生人?！斑@位小姐是……？
”他的經(jīng)紀人立刻擋在我面前?！爸軒Z車禍后腦部受創(chuàng)，失去了部分記憶，
對無關(guān)緊要的人和事，可能記不清了?！薄盁o關(guān)緊要”四個字，咬得特別重。
像四根冰冷的針，扎進我骨頭縫里。我張了張嘴。喉嚨里堵著一團浸了水的棉花。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閃光燈對著我慘白的臉狂閃。第二天。鋪天蓋地的新聞。
#神秘女子身份成謎##經(jīng)紀人澄清：普通工作人員##請給病人空間#我的手機被打爆了。
信息塞滿了收件箱。全是惡毒的咒罵?！安灰槪∠氩錈岫认氙偭税?？”“離我們哥哥遠點！
賤人！”“也不照照鏡子，你也配？”“去死吧！”……我關(guān)掉了手機。
拔掉了家里的座機線。世界終于清凈了。只有心口那個地方?？樟艘粋€大洞。
呼呼地往里灌著冷風(fēng)。那個說“晚晚，等我站穩(wěn)腳跟，一定向全世界宣布我愛你”的人。
那個在狹小的出租屋里，和我分吃一碗泡面，眼睛卻亮得像星星的人。那個在車禍發(fā)生瞬間，
下意識撲過來護住我的人。他說。不記得了。他說。無關(guān)緊要。
我刪掉了手機里所有關(guān)于他的照片。扔掉了所有他送的東西。搬了家。換了工作。
從藝人助理轉(zhuǎn)行，拼了命地學(xué)。熬了無數(shù)個通宵。成了業(yè)內(nèi)小有名氣的危機公關(guān)。
專門幫人擦屁股。收拾爛攤子。處理那些見不得光的關(guān)系。也包括，
幫某些人“體面地”結(jié)束一段“不合適”的過去。很諷刺。對吧？電視里。
周嶼和林薇的擁吻畫面被放大。甜蜜得冒泡。我拿起遙控器。啪。關(guān)掉了電視。屏幕黑下去。
映出我自己的臉。沒什么表情。只有眼睛深處。一點殘留的，冰冷的火星。手機在桌上震動。
屏幕亮起。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一串爛熟于心的數(shù)字。我盯著它。
嗡嗡嗡——它固執(zhí)地響著。像催命符。響了七八聲。停了。世界安靜了不到三秒。
嗡嗡嗡——又開始了。我扯了扯嘴角。劃開接聽?！拔?？”“晚晚?！?周嶼的聲音傳來。
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還有……一種篤定。篤定我會接。篤定我還在原地。
“有事？” 我的聲音平得像一條直線?！拔以诶系胤??！?他說。是陳述句。不是詢問。
“頂層的套房。”“我知道你看了頒獎禮?！薄巴硗恚覀冋?wù)?。”“必須談。”電話掛了?/p>
忙音嘟嘟嘟地響。我捏著手機。指尖冰涼。老地方。市中心那家安保級別最高的五星酒店。
頂層套房。以前我們偷偷見面，都去那里。隱秘。安全。砸了大價錢?，F(xiàn)在，
他帶著新女友公開亮相。轉(zhuǎn)頭又約我去“老地方”。談？談什么？談他如何失憶？
還是談我有多“無關(guān)緊要”？真可笑。我抓起外套。出門。電梯直達頂層。
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點聲音都沒有。像走在云端。
盡頭那扇熟悉的雕花木門虛掩著。透出一點暖黃的光。我推門進去。巨大的落地窗外。
是城市璀璨的夜景。像撒了一把碎鉆。周嶼背對著門。站在窗前。
只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西褲。身形挺拔。聽到聲音。他轉(zhuǎn)過身。臉上沒什么表情。
只有眼神很沉。像深不見底的潭水?！澳銇砹恕！?他說。好像我只是出門買了杯咖啡回來。
“有事快說?！?我站在門口。沒往里走?！傲洲蹦沁叄彼D了頓，像是在斟酌詞句，
“需要一點時間處理?！彼哌^來。帶著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須后水味道。
曾經(jīng)讓我迷戀的味道?，F(xiàn)在只覺得刺鼻?！澳阒赖?，剛公開，熱度正高，
突然分手影響不好?！薄八澈蟮馁Y本，也需要安撫。”他停在我面前。距離很近。
近得我能看清他眼底細微的紅血絲?！巴硗?，”他聲音放軟了些，帶著一絲蠱惑，
“再等等我?！薄暗任覐氐渍痉€(wěn)?！薄暗任夷玫侥莻€國際代言。
”“等我把手頭這幾個大項目做完?！薄暗綍r候……”他伸出手。似乎想碰我的臉。
我猛地后退一步。避開了。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冷了一瞬?！暗綍r候怎么樣？
” 我看著他。聲音平靜得可怕?！暗綍r候，再‘失憶’一次？”“還是到時候，
再找一個‘林薇’？”周嶼的眉頭皺了起來。那點刻意營造的溫情瞬間消失。“徐晚晚，
你非要這么說話？”他語氣里帶上不耐煩?！叭炅?，你脾氣還是這么硬。
”“我裝失憶是為了什么？”他聲音提高?！斑€不是為了保護你！
”“當時我剛拿第一個有分量的獎，根基不穩(wěn)！多少雙眼睛盯著！”“車禍消息一出來，
你知道多少對家想搞死我嗎？”“如果那時候公開戀情，爆出車禍是因為和你在一起，
狗仔追車！”“你和我都完了！”他逼近一步。眼神銳利?！拔摇洝悖涯阏鋈?，
才是對你最好的保護！”“不然你以為你能安安穩(wěn)穩(wěn)做你的公關(guān)？早就被我的粉絲撕碎了！
”他說得理直氣壯。冠冕堂皇。好像他是救世主。犧牲自己的“記憶”來拯救我。我看著他。
這張在熒幕上顛倒眾生的臉。此刻因為激動。顯得有些扭曲。“保護我？
” 我輕輕重復(fù)了一遍。像在品味一個天大的笑話?！爸軒Z，你保護我的方式。
”“就是讓我一個人躺在冰冷的醫(yī)院?！薄翱粗銓χR頭說不認識我。
”“就是讓我被成千上萬的人罵成‘想上位的賤貨’、‘碰瓷的瘋子’。
”“就是讓我這三年，像個陰溝里的老鼠?！薄斑B提都不敢提一句，
我曾經(jīng)愛過一個叫周嶼的人?！蔽业穆曇舨淮?。甚至沒什么起伏。但每一個字。
都像淬了冰的釘子。釘進空氣里。周嶼臉上的怒意凝滯了。他眼底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東西。
像是被刺痛了。又像是……心虛？“我……” 他張了張嘴。“我那是權(quán)宜之計！
”“后來我不是讓人給你送錢了嗎？五百萬！足夠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他像是找到了底氣。聲音又硬了起來?！笆悄阕约呵甯撸〔灰?！”“你非要跟我犟！
”“徐晚晚，現(xiàn)實點！這個圈子就是這樣！”“想要得到，總得付出代價！
”“我的失憶是裝的，但給你的補償是真的！”他看著我。眼神里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
“現(xiàn)在，機會又來了?！薄拔冶热昵罢镜酶??！薄拔夷芙o你的，更多。
”“只要你……”“只要我乖乖的?！?我替他說完。
“繼續(xù)當那個‘無關(guān)緊要’的、見不得光的影子?！薄暗饶阆乱淮涡枰洝臅r候。
”“再被一腳踢開?！薄皩?？”套房里的空氣徹底凝固了。巨大的水晶吊燈灑下冰冷的光。
照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也照出他眼底最后一點偽裝的耐心徹底碎裂?！靶焱硗怼?/p>
”他咬著牙。一字一頓。“別給臉不要臉?！薄澳阋詾槟悻F(xiàn)在是誰？
”“一個靠給人擦屁股混飯吃的公關(guān)！”“離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他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鄙夷和惱羞成怒的神情?！叭昵澳闩洳簧衔?。”“三年后，
你更配不上！”“我能想起你，愿意給你機會，是你天大的福氣！”“別不識抬舉！
”這些話。像淬了毒的刀子。終于捅破了最后一層窗戶紙。什么保護。什么權(quán)宜之計。
什么補償。都是狗屁。在他眼里。我徐晚晚。從頭到尾。
就是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可以隨意踐踏、還應(yīng)該對他感恩戴德的玩意兒。“福氣？
” 我輕聲問。抬頭看著他。看著這個我愛了整個青春的男人。心口那個空了三年的大洞。
此刻被一種更冰冷、更堅硬的東西填滿了。“周嶼?！蔽衣龔耐馓卓诖锾统鍪謾C。
屏幕亮著。顯示著——錄音中。時間，一分二十三秒。剛才他說過的每一個字。
“給臉不要臉”?！澳闶裁炊疾皇恰薄！叭昵芭洳簧希旰蟾洳簧稀??！安蛔R抬舉”。
清晰無比。在死寂的套房里。像一顆炸彈。無聲地引爆了。周嶼臉上的血色。唰一下。
退得干干凈凈。慘白如紙。他死死盯著我的手機。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
瞳孔劇烈收縮。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你……錄音？” 他的聲音變了調(diào)。干澀。嘶啞。
充滿了不敢置信和……巨大的恐懼?！奥殬I(yè)習(xí)慣?！?我平靜地按下了停止鍵。
“危機公關(guān)嘛?！薄翱偟昧酎c后手?！薄坝绕涫恰蔽一瘟嘶问謾C。
“面對一個習(xí)慣性‘失憶’的人的時候?！敝軒Z猛地反應(yīng)過來。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
眼神瞬間變得兇狠?！皠h掉！” 他低吼。一步跨過來。伸手就搶！我早有防備。
身體靈巧地向旁邊一閃。同時把手機死死攥在手里。背到身后。“周嶼！” 我厲聲喝止。
“你敢動一下?！薄拔伊⒖虃浞萆蟼髟贫耍 薄澳阒牢易龅玫?！”他撲過來的動作。
硬生生剎住。停在離我不到半米的地方。胸膛劇烈起伏。眼睛赤紅。死死瞪著我。像要吃人。
“徐、晚、晚！” 他從牙縫里擠出我的名字?！鞍唁浺魟h了！”“條件你開！”“多少錢？
”“一千萬？”“兩千萬？”“你說個數(shù)！”他試圖用錢砸。像過去無數(shù)次解決麻煩那樣。
我搖搖頭?！拔也灰愕腻X?！薄叭昵安灰！薄艾F(xiàn)在更不會要?！薄澳悄阋裁?？！
” 他幾乎是在咆哮。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慌而扭曲。“你到底想怎么樣？！
”我看著他瀕臨崩潰的樣子。心里一片荒蕪的平靜。“我要你……”我慢慢地說。“公開。
”“承認三年前，你是裝失憶?！薄俺姓J你欺騙了所有人?！薄俺姓J你為了前程，拋棄了我。
”“不！?。 ?周嶼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安豢赡?！”“你休想！”“這錄音你敢放出去，
我就告你敲詐勒索！侵犯隱私！”他色厲內(nèi)荏地威脅著。但顫抖的聲音暴露了他極度的恐懼。
“告我？” 我扯了扯嘴角?！翱梢园?。”“你去告。
”“正好讓法院來鑒定一下這段錄音的真?zhèn)?。”“順便。”“讓全國人民都聽聽?/p>
”“新晉影帝?！薄绊斄骶扌?。”“在私底下。
”“是怎么威脅恐嚇他口中‘無關(guān)緊要’的前女友的?！敝軒Z的身體晃了一下。
像是被抽掉了骨頭。他踉蹌著后退一步。手扶住冰冷的落地窗。支撐著自己不要倒下去。
巨大的恐慌淹沒了他。他看著我。眼神從兇狠。到絕望。最后。只剩下一種搖尾乞憐的哀切。
“晚晚……” 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別這樣……”“我們……我們曾經(jīng)那么好……”“你忘了我們以前……”“我沒忘。
” 我打斷他。聲音冷得像冰?！巴娜耸悄??！薄爸軒Z?！薄笆悄氵x擇了‘失憶’。
”“現(xiàn)在?！薄霸撃阆肫饋砹??！蔽椅站o手機。轉(zhuǎn)身。拉開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叭臁?/p>
”我背對著他。沒有回頭。“給你三天時間。”“召開記者會。”“公開承認一切。
”“否則……”我頓了頓?！澳阒篮蠊?。”說完。我走了出去。
厚重的門在身后無聲地關(guān)上。隔絕了那個令人窒息的華麗囚籠。
隔絕了那個……我曾經(jīng)深愛過的幻影。走廊依舊安靜。地毯依舊柔軟。我一步一步。
走得很穩(wěn)。心口那片荒蕪的冰冷里。有什么東西。正在破土而出。三天。
像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網(wǎng)絡(luò)世界依舊喧囂。
周嶼和林薇的“金童玉女”形象被營銷得天花亂墜。甜蜜合體照。深情對望視頻。
CP超話沖上榜首。代言接到手軟。一片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我的手機很安靜。
周嶼沒再打來。他的經(jīng)紀人也沒聯(lián)系我。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第三天。傍晚。
距離我最后通牒的時限。還剩不到兩個小時。手機終于響了。一個陌生號碼。
歸屬地顯示本市。我接起?！拔?？”“徐小姐。” 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冷靜。專業(yè)。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壓迫感?！拔倚胀酰侵軒Z先生的代理律師。”“王律師，你好。
” 我很平靜?！瓣P(guān)于你手中那份涉及我當事人隱私的錄音文件，”王律師開門見山，
“我們希望能以更平和的方式解決?！薄爸軒Z先生愿意給予你充分的經(jīng)濟補償，
足以保障你后半生優(yōu)渥的生活?！薄耙粋€億?！薄耙淮涡灾Ц?。
”“條件是你銷毀所有錄音原件及備份，并簽署一份嚴格的保密協(xié)議。”“同時，
永久離開這個城市?！彼麍蟪鲆粋€天文數(shù)字。語氣篤定。仿佛篤定沒人能拒絕這個價碼。
“一個億?！?我重復(fù)了一遍?！爸軒Z真大方?！薄靶煨〗闶锹斆魅?。
” 王律師語氣緩和了些，“應(yīng)該明白，這份錄音即使你放出去，對周先生固然有影響，
但他根基深厚，團隊強大，危機公關(guān)能力一流，未必不能化解。”“而你呢？
”“你將徹底得罪這個圈子里最頂尖的勢力?！薄昂蠊峙虏皇且粋€獨立公關(guān)能承受的。
”“拿錢，走人，過逍遙日子?！薄斑@才是最明智的選擇?！蓖啤＠T。軟硬兼施。
很標準的流程?！奥犉饋砗苷T人?！?我說。電話那頭似乎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