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梯以驚人的速度下沉。
失重感讓我陣陣作嘔。
身旁的阿哲緊緊抿著嘴，這個平日里最愛說笑的大男孩，此刻臉上只剩下凝重和一絲掩飾不住的恐懼。
“昭……昭姐，”他艱難地開口，聲音發(fā)澀，“兩個小時，真的……夠嗎？”
我檢查著身上的裝備，將那塊冰冷的備用電池接入防寒服接口。
能源顯示屏上跳出的“120分鐘”倒計時，像生命的沙漏。
我的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覺得可怕。
“夠不夠，都得去?！?/p>
“我們是工程部，最后的希望。”
我弟弟林旭死后，經驗豐富的老工程師們大多心灰意冷，選擇了退休或者調往內勤。如今，整個地熱塔的外勤維修，幾乎就靠我和阿哲兩個人撐著。
升降梯抵達底層。
門縫開啟的瞬間，刺骨的寒風如惡鬼般咆哮著灌了進來。
我們駕駛著專用的冰原突擊車，沖入了外面那個白色的、死寂的世界。
“昭姐，你說這鬼天氣啥時候是個頭啊，我子都快不知道太陽長啥樣了?！?/p>
放眼望去，只有一望無際的冰雪，和被凍成嶙峋怪石的城市廢墟。
我們的地熱塔，是這片白色荒漠中唯一的光，唯一的熱。
突擊車在咆哮的寒風中撕開一條通路，四十分鐘后，我們抵達了地獄的入口——7號支撐柱。
下車。
-85℃的極寒空氣像億萬把鋒利的刀子，瘋狂切割著我們的防護面罩。
即使有供暖系統(tǒng)，身體的關節(jié)也開始發(fā)出僵硬的悲鳴。
巨大的輸熱管道如垂死的鋼鐵巨龍，盤踞在支撐柱上。
一道猙獰的裂口，正“嘶嘶”地向外噴吐著白色的、致命的低溫蒸汽。
周圍的地面，已經被泄漏的能源凍出了一片詭異的藍色冰晶，美麗而致命。
“開始行動！”
我一聲令下，和阿哲扛著設備沖了上去。
封堵、打磨、焊接……
每一步操作，都因低溫而變得異常困難。金屬工具摸上去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種灼燒般的痛感，每一次接觸都像在撕扯手套下的皮肉。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當焊接進行到最后一道工序時，我聽到了阿哲急促到破音的喘息。
“昭姐……不對勁！”阿哲的喘息聲在通訊器里像破風箱，“能源掉得太快了！比計算的快了至少三成！”
我心里咯噔一下，眼角的余光瞥向能源面板，上面的數(shù)字正以一種觸目驚心的速度狂跌！
是蘇雪蓮！那個賤人！那個被共享了能源回路的終端，正在瘋狂加大功率??！她在隔著幾千米，吸我們的血！
“阿哲！報告能源！”我厲聲嘶吼，聲音因憤怒而變調。
“百分之十……警報響了，昭姐……”阿哲的聲音帶上了哭腔和絕望的顫抖，“我的手……沒知覺了……昭姐，我好冷啊……那個圣女，是把暖氣開到能開趴體了嗎？我真是會謝……”
他的話像一把冰錐，狠狠扎進我的心臟。
那個女人在塔頂溫暖如春，我和阿哲卻在冰原上被活活抽干生命！
這不是天災，這是人禍！是謀殺！
“阿哲！你干什么！”
在我驚恐的尖叫中，他猛地撲過來，用那雙已經凍得發(fā)紫、卻爆發(fā)出最后力量的手，“咔”的一聲拔下自己的備用電池，狠狠拍在我的胸口！
“昭姐！你比我厲害！你得活著回去！給那對狗男女……開席！”
他死死抱住我，失去了能源的防寒服瞬間變成了一口移動的冰棺。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體溫和生命，正通過我編寫的那個“能量守恒”程序，被無情地抽走，輸送給千里之外那個溫暖狗窩里的騙子！
“我弟弟……才十歲……”他的聲音越來越弱，幾乎被風雪吞沒，“告訴他，他哥沒慫……”
最后的幾個字，消散在風雪里。
我抱著他那具以驚人的速度變冷、變硬的身體。
那張總是掛著憨厚笑容的臉，隔著冰冷的防護面罩，永遠地定格在了二十三歲。
眼淚涌出眼眶，卻在觸碰到面罩的瞬間，凝結成了冰霜。
我沒有哭。
因為從這一刻起，我的眼淚，只配為我的敵人流。
我用一雙抖得幾乎握不住焊槍的手，將那塊沾著阿哲生命余溫和復仇遺愿的電池，接入自己的接口。
能源回流的瞬間，我仿佛聽見了兩個聲音。
一個是阿哲的遺言。
另一個，是蘇雪蓮和陸燼的喪鐘。
陸燼，蘇雪蓮。
你們聽好了。
從今天起，林昭死了。
活下來的，是你們的催命符。
**能量，既不會憑空產生，也不會憑空消失。它只會從一種形式轉化為另一種形式，或者從一個物體轉移到其它物體，而能量的總量保持不變。**
**阿哲的命，現(xiàn)在換成了我的。**
**接下來，就該用你們的命，來為這宇宙間最公平的法則，獻祭了。**
我拖著阿哲那具已經完全僵硬的尸體，一步一步，走回突擊車。
我心里的某個部分，也跟著他一起，永遠地死在了這片冰原上。
不。
是全部。
從今天起，那個會痛、會愛、會信任的林昭，死了。
活下來的，是一個只為復仇而存在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