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的走廊是條流淌著消毒水氣味的河流。那股氣味尖銳、固執(zhí)，妄圖覆蓋一切，
卻總被另一種更深邃、更粘稠的氣息無聲抵抗——鐵銹的腥甜混雜著腐敗塵埃的冰冷，
如同從骨髓深處滲出的污跡，固執(zhí)地盤踞在楊浩的皮膚褶皺里，
在付航傷口的每一次微弱搏動中，在趙珂失焦瞳孔的每一次茫然顫動里。
楊浩仰靠在冰冷的金屬排椅上，后腦勺抵著不銹鋼扶手，鈍痛蔓延。
頭頂?shù)娜展鉄艄馨l(fā)出慘白的光，在視網(wǎng)膜上灼燒出跳躍的光斑。每一次眨眼，
畫面就在膠片與噪點間切換：上一幀是美術(shù)教室里炸裂的赤金烈焰與撕裂耳膜的咆哮，
下一幀就沉入這片消毒水筑成的死寂囚籠。中間是大片大片的空白雪花，滋滋作響。
“付航…付航…”他嘴唇無聲翕動，咀嚼著這個名字。它像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
硌在記憶的淺灘上，硌得生疼。他能想起那副鏡片后冷靜推演時的微光，
想起食堂里護住餃子碗時像母雞護崽般的固執(zhí)，甚至能勾勒出那雙總帶著點算計的狐貍眼。
可當他想抓住更多——如何相識？并肩做過什么？為何那夜他會出現(xiàn)在地獄般的畫室？
——所有的細節(jié)都如指間流沙，越想攥緊，流失越快。
只剩下一團沉甸甸的、名為“羈絆”的虛無，壓在心口，沉得他喘不過氣。記憶深處，
另一些模糊的面孔也在無聲尖叫。
那個在烈日操場上嚷嚷著要“娶最他媽漂亮媳婦兒”的敦實身影，
那個總豎著大拇指、嬉皮笑臉喊“浩哥牛逼”的胖子。他們的名字在舌尖打轉(zhuǎn)，呼之欲出，
卻在成形的剎那被無形的橡皮擦抹平，只留下空洞的回響和心臟被生生剜去一塊的銳痛。
他唯一能抓住的，只有“遺忘”本身帶來的巨大空洞，
以及冰冷的憤怒——他被奪走了重要的東西，卻連被奪走的是什么，都快要記不清了。
“楊浩？”聲音像隔著一層水傳來。楊浩遲鈍地轉(zhuǎn)動眼珠。趙珂站在幾步外，
臉色比醫(yī)院的墻壁還要慘白。右手纏著厚厚的紗布，暗紅的藥漬如不祥的烙印，
左手神經(jīng)質(zhì)地揪著洗得發(fā)白的舊棉麻睡衣一角。“嗯？”回應(yīng)嘶啞得像砂紙摩擦。
“他…”趙珂的嘴唇哆嗦著，目光艱難地從急救室門上那盞刺目的紅燈挪開，落在楊浩臉上，
帶著懸崖邊的試探，“付航…會沒事的，對吧？”每一個字都小心翼翼，
仿佛一個否定的答案，就能讓她腳下本就搖搖欲墜的世界徹底崩塌。
楊浩的視線也落在那盞紅燈上。他能想象門后的景象：付航躺在冰冷的金屬臺上，
身體插滿管線，腹部的紗布被暗紅浸透，斷裂的左臂…像一個被徹底玩壞的布偶。
那貫穿性的傷口，撕裂的內(nèi)臟，斷臂的慘狀…每一幕都清晰如昨，
帶著濃烈的血腥氣和怪物骨鞭末端那冰冷的觸感。醫(yī)生凝重搖頭的畫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腦海。
他用力閉了閉眼，將喉嚨里翻涌的鐵銹味咽下。“不知道?！彼鐚嵒卮穑曇羝桨?，
沒有一絲虛偽的安慰?？斩吹难哉Z在此刻是廉價的侮辱。趙珂的身體晃了一下，像風中殘燭。
她不再看楊浩，也不再看那盞紅燈，目光重新失焦地投向虛空，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越絞越緊，指節(jié)泛白。她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徒勞地站立在命運的風暴眼，
只剩下本能的顫抖和無聲的崩解。沉默再次籠罩，比消毒水的氣味更沉重。走廊盡頭，
腳步聲由遠及近，急促而規(guī)律，每一步都踏碎了死寂的黏稠。來人步伐很大，
帶著行伍般的利落，力量卻奇異地收斂著，落腳時發(fā)出沉重沙袋砸地的悶響，
又夾雜一絲不易察覺的輕盈。深灰色工裝夾克和同色工裝褲洗得發(fā)白，
硬挺的質(zhì)地裹著精悍的身軀。骨架勻稱，肩背挺直如繃緊的鋼條。寸頭，根根硬發(fā)如鋼針。
臉龐棱角分明，麥色皮膚像經(jīng)年曝曬的結(jié)果。濃眉下壓著一雙不大卻異常銳利的眼睛，
眼珠是接近黑色的深褐，看人時目光沉靜如寒潭，不起波瀾，卻仿佛能瞬間洞穿皮囊。
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條沒有弧度的線，透著一股近乎刻板的冷硬。他徑直走到趙珂面前，
停下。目光在她纏著紗布的手腕和失魂落魄的臉上短暫停留，然后轉(zhuǎn)向楊浩。那目光像探針，
掃過他布滿細微擦傷淤青、神情疲憊的臉，帶著冰冷的審視。開口，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
帶著奇特的金屬摩擦質(zhì)感，每個字都像用鑿子刻出來的：“趙珂老師？楊浩同學(xué)？
”語氣是確認，而非詢問。趙珂像是被這聲音從噩夢中驚醒，猛地抬頭，看清來人后，
眼中瞬間涌起混雜著恐懼、無助和一絲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是…是我！你…你是警察？
還是……”“深淵對策部，外勤行動科，實習(xí)調(diào)查員，王永杰。”男人報出身份，語速平穩(wěn)，
毫無情緒起伏，如同背誦一段程序代碼。他從夾克內(nèi)袋掏出一個黑色證件夾，
“啪”地一聲脆響，干脆利落地打開。
底子上印著銀色徽章——圖案簡潔卻冰冷迫人：中央一柄向下垂直刺入抽象水面的古樸短劍，
劍身布滿暗紋，水面被劍鋒刺破的波紋擴散成圈圈同心圓。同心圓外圈，
環(huán)繞著九個大小不一、相互咬合的齒輪，其中一個被特意染成刺目的猩紅。
科（FIELD OPERATIONS DIVISION）證件照上的臉比真人年輕些，
眼神同樣銳利如鷹隼。姓名：王永杰。職務(wù)：實習(xí)調(diào)查員。
編號：DCB-FO-R0947。最下方蓋著一個深紅的鋼印。
證件在趙珂和楊浩眼前停留幾秒，隨即利落收回。整個過程高效、冷硬，
不帶一絲多余的溫度?！拔倚枰私庾蛲碓谡吲f美術(shù)教室發(fā)生的一切。
”王永杰的目光落回趙珂臉上，直接切入核心，“細節(jié)。越詳細越好。包括你們看到的，
聽到的，感覺到的。特別是——”他頓了頓，像是強調(diào)某個坐標，“那東西?！薄皷|西？
”趙珂嘆了口氣，像是被這個詞燙了一下，下意識捂住纏著紗布的手腕，臉上血色盡褪，
“東西…那東西…我叫它神之骨…”聲音顫抖起來，如同提及了某個不可思議的存在，
“我不知道它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我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那就像一場夢，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就看到了它，它像有魔力?！彼嬷?，
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和一絲…病態(tài)的亢奮？“我看到它的那一刻，
一個名字就跳進我的腦?！裰?，我無比確信。我嘗試觸碰它，它拒絕了我。
”“神之骨？”王永杰精準捕捉到這個關(guān)鍵詞，臉上刻板的嚴肅紋絲未動，
但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銳利的光，“描述它。形狀，大小，特征。它拒絕你，具體表現(xiàn)？
”趙珂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fù)翻涌的情緒，
但聲音依舊破碎：“巴掌大小…不規(guī)則的…像樹根，
扭曲盤繞…冰冷的青銅…里面…里面有紅色的東西在動…像…像血管…”她艱難地回憶，
每一次描述都像是重新經(jīng)歷那恐怖的觸覺，
“我想碰它…它就…突然長出刺…扎傷了我…”她攤開被紗布包裹的手，仿佛那刺痛猶在。
“還有呢？”王永杰追問，語氣平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除了神之骨，還有什么？
你們遇到了什么？”“怪物…”趙珂的聲音驟然拔高，帶著哭腔，“馬頭！白骨！
巨大…它…它從畫里鉆出來！它的尾巴…不，它的手是鞭子！骨頭做的鞭子！
它…它殺了付航！它差點殺了我們！”她指著那盞刺目的紅燈，渾身篩糠般抖動著，
“還有…還有那個穿黑衣服的…戴著烏鴉帽子的…那東西！
它說話了…說時間到了…要帶走付航的靈魂…歸于遺忘…”“鴉人？
”王永杰的眉頭第一次出現(xiàn)了極其細微的蹙起，幾乎難以察覺，“描述形態(tài)。他說了什么？
原話?！薄昂谝路芨摺Y帽…帽子上有只烏鴉…眼睛是紅的…”趙珂語無倫次，
畏懼與回憶交織，
日已至…亡者的靈魂…將被深淵收取…歸于永恒的…遺忘…”她重復(fù)著那句如同夢魘的宣告，
每一個字都讓她身體抖得更厲害。王永杰沉默地聽著，像一塊吸音的海綿，
將信息一絲不漏地吸納進去。當趙珂提到“白色火焰”和“沙化”時，
他擰緊的眉頭像打了個死結(jié)?！鞍咨鹧?？沙化？”他的聲音第一次出現(xiàn)了極其細微的波動，
雖然依舊低沉，卻像繃緊的弓弦，“什么樣的白？燃燒時有沒有聲音？有沒有熱？
燒過的東西變成了沙子？速度？”“純白…像雪…像光…”趙珂努力回憶那恐怖的景象，
…冷冰冰的…碰到的東西…門、墻、畫架…都…都變成了沙子…灰白色的沙子…”她捂著臉，
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它想燒死我們…想把我們…都變成沙子…”“沙化…”王永杰低聲重復(fù)，
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若有所思。他抬起頭，目光掃過趙珂驚懼的臉，
掃過楊浩疲憊失神的眼，最后再次落在那扇緊閉的、亮著紅燈的急救室門上?！拔颐靼琢恕?/p>
”他點了點頭，動作簡潔得像一個句點，“付航同學(xué)在里面？
”“是…醫(yī)生還沒出來…”趙珂哽咽著?！皫胰タ纯??！蓖跤澜艿恼Z氣不容置喙，
不是請求，而是命令。他率先邁步，朝著急救室走去，腳步無聲卻帶著沉重的決心。
趙珂跟了上去。楊浩頓了頓，依舊坐著，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目光失焦地投向虛無。
急救室門上的紅燈，像一顆懸在懸崖邊、即將停止跳動的瀕死心臟。
王永杰站在厚重的防菌觀察窗外。無影燈慘白的光暈下，付航躺在中央的手術(shù)臺上，
如同一具被拆解的蒼白人偶。氧氣面罩覆蓋了大半張臉，露出的部分毫無血色，
像蒙塵的石膏。腹部覆蓋著大面積的紗布，邊緣滲出刺目的暗紅，如同惡之花綻放。左肩處，
本該連接手臂的地方，被厚厚的止血繃帶和支架取代，形成一個突兀而殘忍的凹陷，
宣告著某種暴力的終結(jié)。冰冷的管線如同藤蔓纏繞，連接著閃爍幽光的儀器，
屏幕上跳躍的數(shù)字和曲線如同鬼畫符，描繪著生命在懸崖邊緣的岌岌可危。
幾個穿著綠色手術(shù)服的醫(yī)生圍著他，動作迅捷而凝重，
空氣中彌漫著無聲的、令人窒息的緊張。王永杰的目光如同手術(shù)刀，一寸寸掃過付航的身體。
當視線落在那條空蕩蕩的左肩和腹部的巨大創(chuàng)傷時，他微微頷首，依舊沉默。
那傷口絕非尋常——創(chuàng)口邊緣呈現(xiàn)出一種怪異的、仿佛被巨力強行撕裂后又瞬間凝固的質(zhì)感，
皮膚和肌肉組織的紋理都透著非自然的扭曲。
是創(chuàng)面深處殘留的那一絲微弱卻極其頑固的氣息——即便隔著厚重的玻璃和層層消毒水屏障，
他敏銳的感知依然捕捉到了它。那是深淵的烙印，冰冷、粘膩、帶著腐殖質(zhì)的甜腥。
他的視線移向付航垂在臺邊的右手。那只手無力地微曲著，指縫間深深嵌著幾道黑色的污跡，
幾乎見骨。那并非凝固的血塊或泥土，更像是一種高度凝結(jié)的、幾近干涸的粘稠物，
在無影燈下泛著不祥的幽暗，如同某種異質(zhì)生物干涸的血。幾乎是瞬間，
王永杰就確定了下來，這人沒救了。他已經(jīng)被污染了。源自于深淵的污染。
那污染起初針對于精神，表現(xiàn)為各種不可思議卻不為人知的隱秘奇跡，而后逐步感染肉體，
讓人情緒飄忽不定，一會易怒一會大哭，到最后階段就會表現(xiàn)為肉體上的畸變，
臨床醫(yī)學(xué)將之稱為“受肉”，到最后受肉者會喪失一切人類的特征和記憶，
再擁有某些不可思議的力量之后，徹底畸變?yōu)楣治??！吧裰恰蓖跤澜軒缀蹩梢钥隙ā?/p>
付航能在如此重創(chuàng)下吊住一口氣，必然是這東西的力量殘留。
它能讓人跳過深淵畸變獲得力量？是奇跡的造物？還是深淵更深的陰謀？
疑問在他冰冷的心湖投下漣漪。他不再看付航，
轉(zhuǎn)而看向旁邊儀器上劇烈波動的生命體征曲線和醫(yī)生們愈發(fā)凝重的動作。片刻后，
他收回目光，轉(zhuǎn)向身旁臉色慘白如紙、搖搖欲墜的趙珂。“他死不了，但也活不了。
”王永杰開口，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像在宣讀一份冰冷的尸檢報告，“臟器嚴重破裂，
左臂肩關(guān)節(jié)以下缺失，失血超過臨界點，大腦供氧曾中斷。他本該死去，
但有東西吊住了他的最后一口氣。”他頓了頓，目光掠過觀察窗內(nèi)，
“很難說就此死去對他而言是不是解脫。他已經(jīng)被污染了。即使身體尚未畸變，
但深淵的氣息已深入骨髓?！薄熬掷锊粫湃嗡谌巳褐?。他最大的可能，
是和眾多不幸者一起，流放到一座無人知曉具體位置的小島，在療養(yǎng)院里度過余生。
”他的話語像冰冷的預(yù)言，預(yù)言了付航的未來。趙珂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
全靠扶著冰冷的墻壁才沒有倒下。淚水無聲地滾落，在她毫無血色的臉上沖出兩道濕痕。
她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壓抑的、無聲的哀悼?！肮穷^呢？
”王永杰的目光轉(zhuǎn)向趙珂，直接切斷了她的悲慟，“既然它還能保住他的命，
現(xiàn)在就一定還存在。”趙珂像是被這個問題從悲傷的泥沼里猛地拽出，茫然地抬起頭，
下意識地看向站在稍遠處的楊浩。王永杰的視線也隨之如利箭般射去。楊浩倚著冰冷的墻壁，
頭微微低垂著，碎發(fā)遮住了眼睛。王永杰的目光落在他垂在身側(cè)的右手上。那只手的掌心，
一片不規(guī)則的焦黑傷痕猙獰地扭曲著，邊緣的皮膚呈現(xiàn)半熔融狀的可怕形態(tài)，
如同被強酸腐蝕過又被高溫瞬間灼烤定型。傷口深處，
隱約能看到同樣泛著幽暗光澤的黑色污跡，深入皮肉，
仿佛已與他的血肉發(fā)生了某種詭異的共生。一股微弱卻更加凝練、更加“深淵”的氣息，
正從這只手上持續(xù)不斷地散發(fā)出來。為什么我剛才沒有注意到他？ 王永杰心頭警鈴大作。
這個楊浩身上的深淵氣息濃稠得如同剛從深淵裂縫里爬出的怪物，卻被他下意識地忽略了？
氣息被遮蔽了？他端詳著楊浩，興趣陡增。為何深淵氣息如此濃厚卻能保持人形？
是直接跳過了受肉畸變的過程？與那片骨頭有關(guān)？楊浩似乎感覺到了兩人的注視。
他緩緩抬起右手，攤開。焦黑的掌心向上，那片可怕的傷痕暴露在慘白的燈光下，
微微凹陷的焦黑中心，一點幽暗的、仿佛凝固熔巖的青銅色正隱隱滲出，極其微弱，
卻帶著一種亙古不變的冰冷與沉重。“它在這?！睏詈频穆曇羲粏。袷巧凹堅谀Σ?。
他看著自己掌心的傷痕，語氣平淡，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罢吃谏厦媪恕瓝覆幌聛怼?/p>
”他用左手食指用力刮擦著那片焦黑的皮膚，指甲劃過，發(fā)出沙沙的摩擦聲，
卻無法撼動那嵌入血肉的青銅色分毫。一股極其細微的、似是源自靈魂深處的刺痛感傳來，
讓他下意識地縮了一下手指。王永杰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那點微弱的青銅色。
他一步跨到楊浩面前，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沒有絲毫猶豫，
伸出右手——那只手同樣骨節(jié)分明，帶著長期訓(xùn)練的痕跡，
皮膚略顯粗糙——徑直抓向楊浩攤開的、布滿焦黑傷痕的右手！目標是掌心那點凝固的骨頭！
就在王永杰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楊浩皮膚的剎那——嗡——！??！
無數(shù)藤蔓狀的黑影猛地從楊浩掌心那點青銅色中爆發(fā)出來！它們拒絕了他！
王永杰的手如同撞上了布滿倒刺的荊棘電網(wǎng)！一股灼燒靈魂般的劇痛猛地從他指尖炸開，
瞬間席卷整條手臂！他悶哼一聲，臉色驟變，腳下如同裝了彈簧，瞬間向后撤步！
堅硬的地板磚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他穩(wěn)住身形，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
皮膚竟然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然的、如同被極低溫瞬間凍傷的青白色，
一股刺骨的寒意正順著他的手臂瘋狂上竄！“祭物！”王永杰心中警鈴狂響。
這不是神恩慷慨賜下的奇跡，而是源自深淵、附有詛咒代價的祭物！它拒絕了趙珂，
也同樣拒絕了他！而楊浩…這個看似普通的高中生，卻在某種難以理解的情況下，
成為了它臨時的、詭異的“容器”！王永杰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收回了右手，
將微微顫抖的手指蜷入掌心。他臉上那刻板的嚴肅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看著楊浩，
看著他空洞疲憊的臉，看著他掌心那片焦黑中凝固的青銅，第一次真正意義上，
將這個少年放入了“高度危險且需重點關(guān)注”的范疇?！澳恪蓖跤澜艿穆曇舻统料聛恚?/p>
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審視和探究，“很特別。楊浩?！彼辉賴L試觸碰碎片，
只是深深地看了楊浩一眼，那目光像要將他的靈魂連同掌心的烙印一起洞穿。隨后，
他轉(zhuǎn)向趙珂，語氣恢復(fù)了之前的平穩(wěn)冷硬：“趙老師，
我需要一份完整的、盡可能詳細的口頭陳述。關(guān)于昨晚的所有細節(jié)，特別是關(guān)于那個鴉人。
另外，請帶我去現(xiàn)場看看。舊美術(shù)教室?！辈》坎》康目諝獬翋灥萌缤痰挠椭?/p>
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際線，幾棟高樓的玻璃幕墻反射著同樣黯淡的天光，毫無生氣。
楊浩靠坐在病床上，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空蕩蕩地掛在身上。外傷處理得差不多了，
除了掌心那片頑固的焦黑，其余的淤青和擦傷在藥物作用下消退，留下些微癢的痕跡。
真正的傷在內(nèi)里。每一次試圖回憶美術(shù)教室那慘烈的戰(zhàn)斗，記憶就像信號不良的老舊電視，
充斥著跳幀、扭曲的色塊和刺耳的雜音。
于某人透明的輪廓在火光中的咆哮、趙珂燃燒黑夜的雙眸…這些畫面清晰得如同燒紅的烙印，
燙得他靈魂生疼。然而，當記憶的觸角試圖延伸到這些畫面之外，探尋前因后果，
探尋那些被遺忘的名字時，大腦深處便傳來一陣陣強烈的眩暈和針扎似的銳痛，
視野邊緣閃爍起雪花點，警告他不要觸碰禁區(qū)。門被推開，王永杰走了進來。
換了一套更普通的深藍色運動服，但那股行伍般的精悍氣息依舊無法掩蓋。他拉過一張凳子，
坐在楊浩床邊，沒有寒暄，開門見山：“感覺怎么樣？”“頭還有點疼?！睏詈迫鐚嵒卮?，
聲音依舊沙啞，他下意識地揉了揉太陽穴，“不想上學(xué)?！薄罢?。
”王永杰的語氣像是醫(yī)生在陳述病理，“高烈度認知沖擊和精神污染的后遺癥。記憶受損，
認知混亂，現(xiàn)實感剝離。你接觸了不該接觸的東西。”他看了一眼楊浩下意識護住的右手，
“那東西，我們稱之為‘祭物’，深淵的‘饋贈’總附帶著隱藏的代價?！薄八o予力量，
必然索取。代價可能遠超你的想象。永遠不要接觸那東西，下一次獻祭的結(jié)果，你無法預(yù)料。
”他若有所指地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切入核心：“說說那個‘鴉人’。所有細節(jié)。形態(tài)，
行為，說過的話。特別是你對它的了解。一字不漏?！睏詈婆叵搿８呗柕臑貘f禮帽，
帽檐下濃得化不開的陰影，暗紅色的、凝固血滴般的玻璃眼珠，冰冷優(yōu)雅的姿態(tài)，
嘶啞如銹鐵摩擦的聲音…畫面斷斷續(xù)續(xù)閃現(xiàn)。“它說…游戲開始了…”楊浩皺眉，
太陽穴的抽痛加劇，“每三天…‘落幕’一個人…”“第一個是誰？”王永杰追問。
“……”楊浩張了張嘴，那個名字帶著沉重的悲傷在舌尖打轉(zhuǎn)，卻怎么也吐不出來。
他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發(fā)出沉悶的響聲。王永杰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想不起來？
名字？還是具體的人？”“人…名字…都想不起來…”楊浩的聲音帶著挫敗和一絲恐懼，
“只知道…很重要…被帶走了…”“于某人呢？”王永杰突然拋出這個名字，
像投下一顆深水炸彈。楊浩猛地抬頭，瞳孔瞬間收縮！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
于某人！
豎著大拇指、嬉皮笑臉喊著“浩哥牛逼”、在深淵中化為透明輪廓向他嘶吼“傳火”的身影！
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但除了這個輪廓和最后那聲嘶吼，
關(guān)于他的所有細節(jié)——長相、習(xí)慣、共同的經(jīng)歷——再次被厚厚的迷霧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