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杰的身影徹底消散，可他留下的那句話，深深地刻在了三界的法則之上。
“從現(xiàn)在開始，西游的規(guī)矩，我說了算。”
五指坑前，萬籟俱寂。
孫悟空站在原地，撓了撓頭，看著師兄消失的地方，又扭頭看了看那個僵立在半空，蓮臺光芒都快熄滅了的白衣菩薩。
他不懂什么規(guī)矩，他只知道，師兄來了，五指山?jīng)]了，那個讓他心悸的壞東西也沒了。
這就夠了。
觀音菩薩的元神，正經(jīng)歷著一場前所未有的風(fēng)暴。
這個自稱孫悟空師兄的男人，他的出現(xiàn)、他的手段、他的話語，每一件都像是一柄重錘，將她，乃至整個佛門億萬年來的尊嚴(yán)與謀劃，砸得粉碎。
就在她心神即將崩潰之際，那道平靜到令人發(fā)指的聲音，再一次響徹三界。
并非從某個方向傳來，而是直接在每一個大能的元神深處響起，仿佛天道在頒布新的敕令。
“第一條規(guī)矩?！?/p>
那聲音頓了頓，給了三界所有生靈一個喘息，也給了他們一個被吊起心神的瞬間。
“西行路上，九九八十一難，可以有。”
“妖魔鬼怪，也可以有?！?/p>
這兩句話，讓觀音幾乎停滯的思緒，猛地一動。
遠在西天大雷音寺的如來本尊，那尊閃爍不定的萬丈法身，光芒也稍稍穩(wěn)定了一瞬。
可以有？
劫難還在？
一種荒誕的慶幸感，從觀-音心底升起。
只要大劫的框架還在，只要八十一難的流程還能走下去，那佛門大興的氣運就還有根基。臉面丟了可以再找回來，法寶毀了可以再煉，但若是整個西游大劫被徹底否定，那才是真正的萬劫不復(fù)。
或許……事情還有的談？
或許他只是為了給師弟出氣，立威之后，還是會遵循天道大勢？
然而，林杰的下一句話，將她剛剛?cè)计鸬倪@點可笑希望，連同她背后那尊剛剛穩(wěn)定一絲的佛陀法身，一同打入了無盡深淵。
“但是，”
那聲音依舊平淡，可其中蘊含的轉(zhuǎn)折，卻像一道天塹，徹底隔絕了過去與未來。
“是生是死，全憑我?guī)煹芎退菐讉€徒弟的本事?！?/p>
“任何神、佛、仙、圣，不得以任何理由，直接或間接插手劫難。”
轟??！
觀音的腦海中，仿佛整個須彌山都崩塌了。
凌霄寶殿內(nèi)，剛剛松了一口氣的玉皇大帝，身軀猛地一顫。
三界之內(nèi)，所有與西游劫難有著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大能，全都如遭雷擊。
不許插手？
這是什么規(guī)矩！
西游八十一難，有多少是精心設(shè)計好的劇本？又有多少是需要她觀音菩薩親自出面，或者請來各路神仙“降妖除魔”，才能渡過的難關(guān)？
黃風(fēng)怪的口糧，要靈吉菩薩的定風(fēng)丹。
紅孩兒的三昧真火，要她玉凈瓶里的三光神水。
金兜山那位青牛大爺，更是要太上老君親自下凡才能收服。
若是不讓插手，這哪里是劫難，這分明就是一條死路！孫悟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絕對走不完！
“你的意思是……”
觀音終于忍不住了，她強行壓下元神的顫栗，聲音干澀地擠出幾個字。
“若是他們不敵妖魔，身死道消，也無人能救？”
她問出了所有神佛心中的疑問。
這是最后的試探，試圖用“生死”這種大恐怖，來喚醒對方的一絲“理性”。
然而，回應(yīng)她的，是林杰那帶著一絲玩味與嘲弄的反問。
“不然呢？”
那聲音輕飄飄的，卻比任何呵斥都更具殺傷力。
“你們管這叫‘磨礪’，不是嗎？”
“既然是磨礪，那就要有被磨死的覺悟?！?/p>
“溫室里，可長不出什么蒼天大樹。怎么，你們佛門普度眾生，卻連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
誅心！
字字誅心！
觀音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她所有的辯駁，所有關(guān)于“慈悲”、“教化”、“渡劫”的說辭，全都被這句話堵死在了喉嚨里。
是的，這是他們佛門自己打出的旗號。
用“磨礪”來包裝“控制”，用“劫難”來掩蓋“算計”。
現(xiàn)在，這個男人，就拿著他們自己粉飾得最光鮮亮麗的旗幟，反手一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們所有人的臉上。
讓你啞口無言。
讓你無從辯駁。
因為他說的，正是你們自己標(biāo)榜的“道理”。
天庭之上，無數(shù)仙神面面相覷，臉上滿是駭然與一絲幸災(zāi)樂禍。
佛門這次，算是踢到一塊無法撼動，甚至無法理解的鐵板了。
那道聲音似乎覺得這還不夠，又悠悠地補充了一句。
“當(dāng)然，我也不是不講道理?！?/p>
觀音心中一緊。
“若是他們幾個，真的打不過了，主動開口，向天庭，或者向你們西天求援了，你們自然可以派人。”
這個補充，非但沒有讓觀音感到任何轉(zhuǎn)機，反而讓她心中一沉到底。
求援？
以孫悟空那桀驁不馴的性子，在被壓了五百年，剛剛被師兄救出來之后，會低頭向曾經(jīng)的敵人求援？
他寧可戰(zhàn)死，也絕不會開口！
這個所謂的“可以”，根本就是一個無法觸發(fā)的條件！
“但……”
林杰的聲音冷了下來。
“若是他們沒求援，誰，要是敢在背后搞小動作，暗中出手，壞了這場‘磨礪’的成色……”
他沒有說出后果。
但三界之中，沒有任何一個生靈，會懷疑那后果是什么。
那捧剛剛隨風(fēng)飄散的，屬于緊箍兒的金色塵埃，就是最清晰、最恐怖的答案。
這條規(guī)矩，像一柄無形的利刃，一刀斬斷了所有神佛伸向西游棋盤的手。
他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棋手，不再是掌控一切的導(dǎo)演。
他們被強行從棋盤邊，踢到了觀眾席上。
從今天起，他們只能看，不能動。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孫悟空這顆最不受控制的棋子，在這張他們精心布置的棋盤上，橫沖直撞。
而他們，連當(dāng)個拉偏架的裁判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死寂。
漫長的死寂之后，孫悟空終于消化了師兄話里的一部分意思。
他扛起了金箍棒，棒子的一頭在地上輕輕一點，碎石飛濺。
猴子咧開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獠牙，看著那個失魂落魄的觀音菩薩。
“喂，菩薩?！?/p>
“俺老孫的師父，還在山下等著呢?！?/p>
“你，還帶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