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榻咸魚與天帝傳音仙界,清虛天境。時間在這里仿佛失去了意義,
只有亙古流淌的云海,無聲地翻涌著,將璀璨的霞光揉碎又重組。幾只羽翼流光溢彩的仙鶴,
姿態(tài)優(yōu)雅地銜著被揉成絮狀的晚霞,從懸浮于云端的白玉回廊上方掠過,
投下瞬息萬變的光斑,在纖塵不染的玉磚上無聲跳躍。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恒定的、令人骨頭縫都發(fā)酥的寧靜,混合著瑤池仙葩若有若無的清冷甜香,
以及一絲被歲月和仙露徹底浸透了的、陳舊紙張的微塵氣息——那是屬于文書殿的獨特標記,
此刻卻頑固地滲透到了仙尊的寢殿?;乩壬钐?,
一座由最純凈的流云霞光自然凝聚而成的云榻上,斜倚著此間的主人,青蕪仙尊。她的姿勢,
足以讓任何一位恪守古禮的老仙君當場心梗。一條腿隨意地屈著,膝蓋幾乎要頂?shù)较掳停?/p>
另一條腿則毫無形象地搭在云榻光潔的邊緣,赤著的足尖懸在半空,
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下方冰涼的白玉磚面。每一次晃動,都帶起一小片無形的漣漪,
攪擾了這凝固般的靜謐。她身上那件據(jù)說是由月宮寒蠶吐絲、織女采九天霞光織就,
能避萬邪、清心神的“月華流云袍”,
此刻皺得活像一團剛從箱底翻出來的、腌漬過頭的咸菜干,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領(lǐng)口微敞,
露出一小段線條優(yōu)美卻透著十足慵懶的鎖骨。青蕪仙尊面前,懸浮著一塊半透明的玉板,
質(zhì)地溫潤,內(nèi)里流淌著星辰般的光澤。此刻,仙力凝成的細小光點正在玉板上艱難地爬行,
組合成一行行規(guī)整卻毫無生氣的文字。青蕪眼皮耷拉著,幾乎要黏在一起,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兩小片濃密的陰影。她白皙纖長的手指間,
捻著一顆龍眼大小、通體晶瑩剔透、散發(fā)著濃郁生命精氣的萬年朱果。果香誘人,
汁液飽滿得幾乎要破皮而出,但她似乎連將它送進嘴里都嫌費勁,
任由那甜膩醉人的香氣在指尖繚繞,勾引著空氣里無形的饞蟲。
“嘖……”一聲極不耐煩的鼻音,從她微啟的唇瓣間溢出,帶著濃重的睡意。
她指尖在玉板上極其隨意地劃拉著,那些努力排列組合的仙力光點頓時一陣亂竄,
原本寫好的幾行字被抹得歪歪扭扭。“……巡視下界,嗯……”她含混不清地嘟囔著,
像是在夢囈,“處理了若干不穩(wěn)定因素……調(diào)解了……呃……”她頓了頓,皺著秀氣的鼻子,
指尖一點,
一行描述精準刪除——那行字分明寫著“一掌拍滅了三個試圖沖擊西極封印的積年老魔頭”。
太直接,太暴力,不符合述職報告的“和諧”基調(diào)。她指尖仙光微閃,玉板上被刪除的位置,
出幾個更符合“體面”的光點:“……妥善處理了邊界區(qū)域因資源分配不均引發(fā)的鄰里摩擦,
有效維護了轄區(qū)和諧穩(wěn)定大局?!睂懲赀@句,她像是耗盡了全身力氣,毫無形象地仰起頭,
對著空曠華麗卻寂寥的宮殿穹頂,長長地、飽含了仙界萬年咸魚所有無奈與困倦的哈欠,
從喉嚨深處滾了出來。哈欠的余韻還在空氣里震顫,眼角甚至因此擠出了一點生理性的淚花。
就在這哈欠的尾音即將消散的瞬間——“青蕪仙尊。
”一個毫無情緒起伏、冰冷威嚴卻又不容置疑的聲音,如同九天驚雷,
毫無預兆地直接在她識海深處炸響!清晰得如同有人貼著耳廓低語,
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法則之力,震得她神魂微微一蕩。青蕪一個激靈,
那點殘留的睡意瞬間被驅(qū)散得干干凈凈。她手一抖,
指間那顆價值連城的萬年朱果差點脫手滾落玉磚。她下意識地坐直了些,
雖然那坐姿依舊像沒骨頭的軟泥,只是從“癱”變成了“靠”?!霸谀兀谀?。
”她懶洋洋地在識海里回應,聲音帶著點剛被驚醒的沙啞和濃重的鼻音,敷衍得明目張膽,
“陛下有何指示???您看我這述職報告,正寫到關(guān)鍵處呢,關(guān)于如何……呃,
春風化雨般調(diào)解鄰里矛盾的心得體會,那可是字字珠璣,
嘔心瀝血啊……” 她試圖用廢話掩蓋自己的怠惰。那威嚴的聲音沒有絲毫停頓,
直接打斷了她毫無誠意的表功,言簡意賅,如同冰冷的法旨:“下界東洲,玄陰地脈封印,
三日前突發(fā)異動。波動源異常,非尋常妖魔所能引發(fā),恐有變數(shù)。命汝即刻下界,詳查根源,
厘清脈絡,三日內(nèi)呈報詳實奏本。”青蕪那張原本寫滿“好困好想睡”的精致臉蛋,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了下來。眉梢眼角齊齊耷拉成八字,紅潤的嘴唇也無意識地微微噘起,
整張臉都透著一股被強行拖離舒適區(qū)的巨大委屈和不情愿。“陛下——”她拖長了調(diào)子,
試圖做最后的掙扎,聲音里充滿了被強行加班的控訴,“這點小事,
讓值日的司辰星君或者雷部的小將們跑一趟不就得了?他們年輕力壯,精力充沛,
正該多歷練歷練嘛!您看我這報告,
它……”她飛快地瞄了一眼玉板上那幾行歪歪扭扭、敷衍至極、前言不搭后語的文字,
昧著良心道,“它正需要我全神貫注,字斟句酌啊!關(guān)乎我轄區(qū)治理之道的精髓總結(jié),
豈能馬虎?”“汝離得最近?!碧斓鄣穆曇艉翢o波瀾,帶著一種“此事已定,
休得聒噪”的終結(jié)感,冰冷地砸在她識海里,“玄陰地脈封印,關(guān)乎下界億萬生靈安危,
不容有失。即刻動身?!痹捯袈湎?,識海中那威嚴的壓迫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青蕪對著空蕩蕩的華麗宮殿和那塊刺眼的玉板干瞪眼。
“唉……”一聲百轉(zhuǎn)千回、仿佛凝聚了宇宙洪荒所有咸魚之力的嘆息,
在空曠寂靜的宮殿里幽幽回蕩,撞在冰冷的玉柱上,激起微弱的回音。
里包含了被強行排查的憤懣、對舒適云榻的無限眷戀、以及對那該死的述職報告的深刻怨念。
掙扎無效,反抗徒勞。青蕪認命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
那雙漂亮的眸子里只剩下認栽后的麻木。她慢吞吞地抬起手,甚至懶得捏個法訣,
只是對著身前虛空,那根剛剛捻過朱果、還帶著點甜膩汁液的指尖,
極其隨意地、如同拂去一粒塵埃般,輕輕一劃。嗤啦——一聲輕微卻無比清晰的裂帛聲響起。
眼前的景象瞬間扭曲、撕裂。
翻涌的仙云、璀璨的霞光、白玉回廊、慵懶的云榻……這清虛天境萬年不變的景致,
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粗暴地撕開一道猙獰的黑色口子。口子后面,
是翻涌混亂、色彩駁雜的混沌氣流,透出一股與仙界格格不入的、屬于下界的渾濁氣息。
空間裂縫!通往凡塵的通道,就這么被她隨手劃開了。
青蕪最后看了一眼自己那皺巴巴的云榻和玉板上只寫了開頭的報告,撇了撇嘴,
帶著一臉“天將降大任于咸魚”的悲壯,極其不情愿地,抬腳邁入了那幽深混亂的裂縫之中。
光影瞬間將她吞沒。裂縫在她身后無聲無息地彌合,清虛天境恢復了亙古的寧靜,
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只有那顆被她隨手丟在云榻邊緣的萬年朱果,散發(fā)著瑩潤的光澤,
無聲地控訴著主人不負責任的離去。2 凡塵濁氣與“順手”救美空間裂縫閉合的剎那,
青蕪感覺自己像是被塞進了一個巨大的、瘋狂旋轉(zhuǎn)的劣質(zhì)滾筒里。沒有仙云繚繞的柔和托舉,
沒有清靈仙氣的滋養(yǎng)浸潤。只有混亂狂暴的空間亂流如同粗糙的砂紙,
狠狠刮擦著她以仙力臨時凝聚的防護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各種扭曲的光線、破碎的色彩、難以名狀的混沌能量碎片撲面而來,視野里一片光怪陸離,
頭暈目眩。“嘔……”青蕪強忍著翻江倒海的惡心感,精致的小臉皺成一團。這破通道,
比天帝老頭子的訓話還讓人難受!她無比懷念自己那張軟乎乎的云榻。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萬年——那種令人作嘔的旋轉(zhuǎn)感驟然消失。
身體猛地一沉,腳下傳來硬邦邦、冷冰冰的觸感,不再是仙玉的溫潤。“到了?
”青蕪晃了晃有些發(fā)暈的腦袋,勉強站穩(wěn)。
、污濁、混合著泥土腥氣、腐爛草木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屬于無數(shù)生靈生存過的駁雜氣息,
如同實質(zhì)的浪潮,狠狠拍打在她臉上?!翱瓤瓤龋 焙翢o防備之下,
青蕪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眼淚都飆了出來。她下意識地抬手捂住口鼻,眉頭擰成了死結(jié)。
“這……這什么味兒?!”她嫌棄地環(huán)顧四周。目之所及,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荒野。
灰黃色的土地裸露著,點綴著蔫頭耷腦、顏色黯淡的雜草。幾棵歪脖子樹稀疏地立著,
枝干虬結(jié)扭曲,葉片蒙著一層灰撲撲的塵埃,毫無仙植的靈秀。天空是壓抑的鉛灰色,
云層低垂厚重,陽光艱難地穿透下來,顯得有氣無力。空氣中彌漫的靈氣稀薄得可憐,
而且駁雜不堪,吸一口都覺得喉嚨發(fā)緊,遠不如仙界一口仙氣來得神清氣爽。
“濁氣……好重的濁氣……”青蕪感覺自己的仙體都在本能地排斥這片環(huán)境,
皮膚都隱隱有些發(fā)癢。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赤著的雙腳,原本纖塵不染、瑩白如玉的腳背,
此刻沾上了幾點褐色的泥印子。青蕪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她的腳!
她寶貴的、幾萬年沒沾過泥的腳!一股無名火“噌”地冒了上來。都怪那該死的述職報告!
都怪那多管閑事的天帝老頭!還有這該死的玄陰地脈!她煩躁地踢開腳邊一塊礙眼的小石子,
那石子“嗖”地飛出去老遠,砸斷了一根枯枝。“封印……封印在哪兒?
”青蕪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努力回憶天帝給的那點少得可憐的指示,
“東洲……玄陰地脈……”她像個迷路的孩子,茫然四顧。神識本能地鋪展開,
試圖感知那所謂的異常波動。然而,下界法則的壓制,加上這污濁環(huán)境的干擾,
讓她堂堂仙尊的神識也如同陷入泥沼,感知范圍大大受限,
只能模模糊糊感應到東南方向似乎有更濃郁的陰晦之氣?!奥闊彼止局?,
認命地朝著那個方向邁開步子。每一步都走得極其不情愿,仿佛踩在針尖上。
月華流云袍的下擺拖過地面,很快沾染了塵土,看得她又是一陣肉疼。
她無比想念清虛天境的清凈,想念那張云榻,甚至想念那塊只寫了開頭的破報告玉板!
就在青蕪被這糟糕的環(huán)境折磨得怨氣沖天,滿腦子都是“趕緊找到地方,捏死搞事的家伙,
然后立刻回去睡覺”的念頭時,一陣刺耳的喧囂,伴隨著濃烈的血腥味和駁雜的靈力波動,
猛地從前方一片稀疏的矮樹林里傳來?!罢咀?!蕭家小子,看你往哪兒跑!”“交出那東西,
饒你不死!”“跟他廢話什么!宰了這小子,東西自然到手!
”喊殺聲、兵刃破風聲、粗重的喘息聲,還有樹木被撞斷的咔嚓聲,攪碎了荒野的沉悶。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順著風飄了過來,直沖青蕪的鼻腔。青蕪的腳步頓住了。她皺著眉,
遠遠望去。只見幾個穿著粗布短打、面相兇悍、手持各式兵刃(刀、劍、甚至還有鋤頭?
)的漢子,正狀若瘋狂地圍攻著一個青年。那青年身形修長,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青色布衣,
此刻卻已多處破損,沾滿血污和塵土。他臉色蒼白如紙,嘴唇緊抿,
嘴角還掛著一縷刺目的血痕,顯然是受了不輕的內(nèi)傷。
一把樣式古樸的長劍在他手中奮力揮舞,劍光雖然凌厲,卻明顯后力不濟,步伐踉蹌,
每一次格擋都顯得異常吃力,被逼得節(jié)節(jié)敗退,背靠著一棵歪脖子樹,已是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