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震動的第七秒,我終于從冰水里掙扎著醒來。冷汗浸透了睡衣,貼在背上像層濕冷的膜。
窗外的月光把窗簾染成半透明的白,照得房間里的家具都浮在朦朧的光暈里,
像沉在水底的物件。床頭柜上的手機還在震,屏幕亮得刺眼,
解鎖時指尖滑了三次——【您有1個快遞已存入201號柜,取件碼201,
發(fā)件人:未知】。第三次了。前兩晚我把這歸為老舊小區(qū)的系統(tǒng)故障。第一次是周二,
凌晨三點整,提示音像根針戳破了死寂,我盯著屏幕看了十分鐘,直到手機自動暗下去,
才敢重新閉上眼。第二次是周三,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取件碼,我甚至撥通了物業(yè)的電話,
聽筒里只有電流的“滋滋”聲,像有什么東西在電話線那頭磨牙。但今晚不同。
通知彈出的剎那,一條陌生短信緊跟著擠了進來,發(fā)件人是串扭曲的亂碼,
數(shù)字和符號糾纏在一起,像只被踩死的蟲子。內(nèi)容只有四個字,黑得像墨:【它在等你】。
指尖劃過屏幕時,觸感像摸到了冰箱內(nèi)壁的霜。我掀開被子下床,赤腳踩在地板上,
涼意順著腳底爬上來,凍得骨頭縫都在疼。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
樓下的快遞柜在月光下泛著慘白的光,二十多個鐵皮柜子并排站著,像一排沉默的棺材。
其中一個柜子的門縫里,似乎有紅光在閃?!爸皇乔珊稀!蔽覍ψ约赫f,
聲音在空蕩的房間里發(fā)飄。轉(zhuǎn)身去拿外套時,衣柜門“吱呀”一聲自己開了道縫,
鏡子里的我臉色慘白,眼下的烏青像被人打了一拳。小區(qū)的路燈壞了大半,
剩下幾盞忽明忽暗,光暈在地上晃出張牙舞爪的樹影。風卷著落葉擦過地面,
發(fā)出“沙沙”的響,像有人穿著軟底鞋跟在身后。我攥著手機的手心全是汗,
屏幕上的取件碼“201”越看越像串墓碑編號??爝f柜在廣場中央,鐵皮被歲月磨得斑駁,
有些地方銹出了洞,露出里面暗沉的金屬。二十多個柜子里,只有201號柜的門虛掩著,
縫里透出股熟悉的味道——福爾馬林,混著點腐爛的甜腥,像去年外婆去世時,
停尸房里那股揮之不去的氣味。我站在三步外,聽見柜里有“滴答”聲。很慢,一秒,
又一秒,像濃稠的液體滴在金屬上,濺開細小的水花。手機屏幕的光映在鐵皮上,
照出我變形的影子,像個被拉長的驚嘆號。輸取件碼時,手指在抖。“2”“0”“1”,
每個數(shù)字按下去,都像在敲自己的棺材板。輸完最后一個“1”,柜門沒彈開,
反而往里陷了陷,露出更寬的縫,那股氣味猛地涌出來,嗆得人喉嚨發(fā)緊。
伸手去推柜門的瞬間,指尖觸到的不是冰涼的鐵皮,是種黏膩的、帶著彈性的質(zhì)感。
像摸到了泡發(fā)的紙,又像按在某種生物的皮膚上,微微發(fā)顫。柜門開了。里面沒有快遞盒。
角落躺著半截指甲,月牙白的部分沾著暗紅的血,血已經(jīng)半干,結(jié)成了硬殼,
邊緣卻泛著詭異的濕潤,像剛被人從指尖硬生生扯下來。指甲縫里纏著根黑色的細線,
細得像蠶絲,卻黑得發(fā)亮,在月光下泛著油光,輕輕一動,線的末端就跟著抽搐,
像條沒死透的蜈蚣。柜壁上貼著張便簽,紙是泛黃的作業(yè)本紙,邊緣卷得像被水泡過,
字跡歪歪扭扭,筆畫深得幾乎要把紙戳穿,
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刻出來的:【你取走了我的眼睛?!啃呐K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猛地往喉嚨口提。我想起上周三那個無主快遞,一個纏著黑布的木盒,布是粗麻布,
摸起來扎手,像裹過什么臟東西。寄件人地址是空白,收件人卻清清楚楚寫著我的名字,
字跡和這便簽上的如出一轍。那天我拆到第三層黑布時,才看見里面的玻璃罐。
透明的液體里泡著顆眼球,不是真的,是玻璃做的,瞳孔卻詭異得很,是雙瞳,
左瞳里浮著團黑霧,像活的一樣在動,右瞳里似乎有字,模糊得看不清,像被水洇過的血。
我當時嚇得差點把罐子甩出去,指尖的冰涼三天都沒散。連盒帶罐扔進樓下垃圾桶時,
特意用三個黑色垃圾袋層層裹住,扎了死結(jié),像在埋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不是我……”我往后退,后背撞在202號柜上,發(fā)出“咚”的悶響,
在這死寂里像聲驚雷。便簽從柜壁上飄落,背面朝上,露出另一行字,紅墨水寫的,
墨跡發(fā)烏,像干涸的血痂,邊緣卻微微發(fā)潮:【扔了也沒用?!俊斑青?。
”201號柜突然自己合上了。電子屏的綠光“滋啦”一聲熄滅,緊接著亮起一行紅字,
不是LED該有的光,倒像新鮮的血順著屏幕紋路滲出來,在黑暗里泛著濕冷的光:【現(xiàn)在,
該還了。】身后有聲音。不是風聲。是拖拽聲。鐵鏈拖著水泥地,“嘩啦——嘩啦——”,
摩擦聲鈍重又黏膩,像拖過浸了水的棉絮?;煸诶锩娴?,還有濕噠噠的腳步聲,“啪嗒,
啪嗒”,每一步都帶著水,像有人穿著灌滿泥漿的鞋,一步一步朝我走來,距離越來越近。
我不敢回頭。脖頸后的汗毛全豎了起來,能感覺到那股潮濕的霉味,像泡爛的樹葉混著腐肉,
順著風纏上我的后頸,冷得人打哆嗦。轉(zhuǎn)身就往單元樓跑,
運動鞋踩在地上發(fā)出“咚咚”的響,卻蓋不住那越來越近的拖拽聲。它就在我身后,
隔著不到兩米的距離,我甚至能想象出那個“東西”的樣子——穿著濕透的衣服,
鐵鏈纏在腳踝上,每走一步都在滴黑紅色的水,布料下的皮膚泡得發(fā)白,像被水泡脹的尸體。
單元樓的門虛掩著,像張等著獵物的嘴。我沖進去時,腳踝突然被什么東西勒住了,
不是繩子的粗硬,是根線,細得像頭發(fā),卻勒得生疼,像根鋼絲要嵌進骨頭里。
低頭看的瞬間,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那是根黑色的線,細得幾乎看不見,
卻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線的另一端從門縫垂出去,一直延伸到廣場中央的201號柜,
纏在通風口的鐵網(wǎng)上,像條從柜里爬出來的蛇,吐著分叉的信子。電梯就在眼前,
綠色的數(shù)字“1”在黑暗里亮著,像只盯著我的眼睛。我按了上行鍵,指尖抖得按不準按鈕。
拖拽聲停在了單元樓門口,我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站在那里,呼吸落在我后頸上,
帶著福爾馬林的冷意,還有種若有若無的、像玻璃摩擦的“咯吱”聲。電梯門開了,
里面的鏡面映出我慘白的臉。我連滾帶爬地沖進去,轉(zhuǎn)身按關(guān)門鍵時,
看見門縫里擠進來一縷黑發(fā),濕漉漉的,纏著那根黑線,像水草一樣跟著線被拖進電梯。
電梯上升時,線突然開始收緊。我拼命去扯,手指被勒出紅痕,線卻像生了根,紋絲不動。
電梯壁的鏡面上,我的影子開始扭曲,肩膀越來越寬,脖子越拉越長,
影子的腳踝處纏著的不是線,是無數(shù)根頭發(fā),黑得發(fā)亮,像活的一樣順著褲腿往上爬,
纏住我的膝蓋,纏上我的腰。影子的臉慢慢轉(zhuǎn)過來,對著我。它的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
一直咧到耳根,露出里面漆黑的洞。最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是它的眼睛——沒有瞳孔,
只有兩個黑洞,深不見底,里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像無數(shù)只小蟲子在爬。
“?!彪娞莸搅耸畼恰iT開的瞬間,線突然松了。那股勒著骨頭的力道消失得無影無蹤,
像從沒存在過。我連滾帶爬地沖出電梯,撲到自己家門口,鑰匙插進鎖孔時,
才發(fā)現(xiàn)手心里全是冷汗,鑰匙串上的金屬掛件硌得掌心生疼。進門后我反鎖了三道鎖,
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客廳的窗簾沒拉,月光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塊慘白的光斑,
像攤凝固的血。我盯著光斑看了很久,直到天邊泛出魚肚白,第一只鳥叫刺破寂靜,
才敢挪到沙發(fā)上,裹著毯子發(fā)抖,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二)再次醒來,
是被敲門聲吵醒的?!傲中〗??林小姐在家嗎?”是物業(yè)老王的聲音,帶著點壓不住的慌張,
敲門的力道很重,像在砸門。我打開門,看見老王身后站著兩個警察,
制服在樓道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老王的臉比紙還白,手指不停地絞著衣角,
他的鞋上沾著泥,褲腳還有點濕,像是剛從什么泥濘的地方回來。
“你昨晚……是不是去過樓下的快遞柜?”老王問,眼神躲閃,不敢看我的眼睛,
他的牙齒在打顫,說出的每個字都帶著顫音?!笆恰!蔽尹c頭,心臟突然狂跳,
撞得肋骨生疼,“出什么事了?”“201號柜……鎖芯里卡了東西。”老王的聲音發(fā)顫,
像被凍住了,“是顆眼球,帶血的,法醫(yī)初步鑒定,是人的眼球,新鮮的。
”“人的”兩個字像冰錐扎進我耳朵里。我愣在原地,血液好像瞬間凍住了,
四肢百骸都透著寒意。背后的門板傳來涼意,像塊冰貼在背上,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影子在門板上縮成一團,像個被揉皺的紙人?!拔覀儾榱吮O(jiān)控,
”一個警察拿出筆記本,紙頁翻動的聲音在樓道里格外清晰,“凌晨三點二十一分,
你走到快遞柜前,然后……走進了監(jiān)控死角,再也沒出來。”“不可能!”我提高了聲音,
喉嚨發(fā)緊,“我明明回來了!我就在這!你們看!”我指著自己的手,自己的腳,
證明我活生生地站在這里。但話一出口,我就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多虛,
像個底氣不足的騙子。警察沒說話,只是遞給我一張照片。監(jiān)控截圖上,我穿著昨晚的外套,
站在201號柜前,背對著鏡頭,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蛇。下一張截圖,
監(jiān)控死角的陰影里,只有件空蕩蕩的外套落在地上,領(lǐng)口張著,像個被掏空的人。
“這不是我。”我搖頭,搖得像個撥浪鼓,“這是假的,監(jiān)控壞了,你們看清楚,
這根本不是我!”但我知道,那就是我。外套的袖口有塊洗不掉的咖啡漬,
是上周開會時灑的,照片上的外套同樣位置,有塊一模一樣的污漬。我跌跌撞撞地沖進臥室,
想找到昨晚換下的外套,想證明自己確實回來了。
但房間里的一切都透著詭異:床鋪疊得整整齊齊,床單沒有一絲褶皺——我從來不會疊被子,
甚至連枕頭都懶得拍。枕頭邊放著個空快遞盒,就是上周裝玻璃眼球的那個,
黑布還纏在上面,布的縫隙里似乎還能聞到那股福爾馬林味。我拿起盒子,
盒蓋內(nèi)側(cè)貼著張快遞單,收件人欄寫著三個字:【下一個】,
字跡和201號柜里的便簽如出一轍。發(fā)件人是我的名字,地址是這個小區(qū),
取件碼是“201”,數(shù)字是用紅墨水寫的,墨跡還帶著點濕意,蹭在指尖黏糊糊的。
腳踝突然發(fā)燙。我低頭,昨天被線勒過的地方,皮膚下浮出淡淡的青痕,像個數(shù)字:“2”,
青色的紋路像血管一樣在皮膚下游動,越來越清晰?!傲中〗悖俊本斓穆曇粼陂T口響起,
帶著懷疑,“你沒事吧?”“我沒事?!蔽野押凶尤M床底,用腳踢了踢床板,
想把它推得更深些,“可能是我記錯了,昨晚我沒下樓,可能是……可能是夢游。
”這個借口連我自己都不信。警察顯然也不信,但他們沒再追問,只是記下了我的身份證號,
說后續(xù)可能還需要配合調(diào)查。老王臨走前看了我一眼,眼神復(fù)雜,像在看一個已經(jīng)死了的人。
門關(guān)上的瞬間,我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蛷d的掛鐘在“滴答”作響,指針指向中午十二點,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亮得刺眼的光斑,卻驅(qū)不散房間里的寒意。
我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往下看。廣場上圍著警戒線,
幾個穿白大褂的人在201號柜前忙碌,閃光燈亮了又滅,把那片區(qū)域照得如同白晝。
警戒線外站著幾個鄰居,交頭接耳,指指點點,他們的影子在地上晃動,
像一群圍著腐肉的蒼蠅。突然,一個穿白大褂的人從201號柜里拿出個證物袋,
里面裝著半枚眼球,渾濁的白色,瞳孔處有個黑洞,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我的目光和那枚眼球?qū)ι系乃查g,仿佛看見黑洞里閃過一張女人的臉,蒼白,浮腫,
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在求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沖進衛(wèi)生間,趴在馬桶上干嘔,
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水灼燒著喉嚨。鏡子里的我臉色慘白,眼底的烏青更深了,
像兩只熊貓眼。我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潑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些,但指尖觸到的水越來越冷,
像冰一樣,凍得指尖發(fā)麻。抬起頭時,鏡子里的我身后,似乎站著個模糊的影子。很高,
很瘦,穿著件白衣服,頭發(fā)很長,垂在肩膀上,濕漉漉的。我猛地回頭,衛(wèi)生間里空蕩蕩的,
只有洗衣機在安靜地立著,滾筒的玻璃門上映出我驚魂未定的臉。但鏡子里的影子還在。
它慢慢抬起頭,露出一張沒有五官的臉,只有兩個黑洞,和電梯里影子的眼睛一模一樣。
我尖叫著沖出衛(wèi)生間,心臟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客廳的電話突然響了,鈴聲尖銳,
像指甲劃過玻璃,在空蕩的房間里回蕩。我盯著電話看了很久,直到鈴聲快要停下時,
才顫抖著接起。聽筒里傳來“滋滋”的電流聲,夾雜著模糊的拖拽聲,
和昨晚聽到的一模一樣?!拔??”我試探著開口,聲音發(fā)顫。電流聲停了。幾秒鐘后,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很輕,很柔,卻帶著種濕漉漉的寒意,
像從水里撈出來的:“我的眼睛……你看到了嗎?”我猛地掛了電話,心臟像要跳出胸腔。
電話聽筒摔在地上,發(fā)出“哐當”的響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
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了下來。我把所有的窗簾都拉得嚴嚴實實,房間里像個密不透風的盒子。
我坐在沙發(fā)上,抱著膝蓋,盯著門口,不敢關(guān)燈,也不敢睡覺。茶幾上放著把水果刀,
是我能找到的唯一武器,刀刃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墻上的掛鐘“滴答”作響,像在倒計時。我數(shù)著秒數(shù),從一數(shù)到一百,再從一百數(shù)回一,
試圖用這種方式驅(qū)散恐懼,但每數(shù)一個數(shù),心底的寒意就加重一分。晚上九點,
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我嚇了一跳,差點把手機扔出去。屏幕上顯示是條短信,
發(fā)件人是老王:【林小姐,你最好小心點,201號柜以前出過事?!课业男奶┝艘慌模?/p>
手指顫抖著回復(fù):【什么事?】老王回得很快:【十年前,有個女人在那附近失蹤了,
也是凌晨三點,監(jiān)控拍到她走進快遞柜的死角,再也沒出來。
后來警察在柜里找到了她的指甲,和你昨晚看到的一樣,半截,帶血。
】我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再也動不了。十年前?那個女人?難道……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還是老王的短信:【那個女人的眼睛,被人挖走了。】(三)我盯著那條短信,
看了足足十分鐘,直到屏幕自動暗下去,映出我蒼白的臉。十年前失蹤的女人,
被挖走的眼睛,帶血的指甲,201號柜……這些碎片在我腦海里拼湊,
形成一個恐怖的輪廓。那個玻璃眼球,難道是……不敢再想下去。我把手機扔在沙發(fā)上,
像扔一個燙手的山芋。房間里的燈光突然閃爍了一下,明暗交替間,
我仿佛看見墻角站著個影子,很高,很瘦,穿著白衣服,頭發(fā)濕漉漉的。我握緊水果刀,
聲音發(fā)顫:“誰?誰在那里?”影子沒動。燈光穩(wěn)定下來后,墻角空蕩蕩的,
只有一個落地燈立在那里,燈罩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個扭曲的人。是幻覺。我安慰自己,
卻忍不住盯著那個角落,直到眼睛發(fā)酸。墻上的掛鐘指向十一點時,我決定不能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