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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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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這玩意兒,跑起來比撒歡的野狗還快。

幼兒園的沙堡和午睡的水泥管,被遠遠甩在了記憶的角落,落滿了灰。一眨眼,我和蘇蔓蔓這孽緣,就轟轟烈烈地開進了硝煙彌漫的高中戰(zhàn)場。

市一中,省重點??諝饫镲h的不是粉筆灰,就是試卷油墨味,外加青春期無處安放的荷爾蒙和競爭的火藥味。蘇蔓蔓,我的“保護者”,早已褪去了幼兒園那點奶兇,進化成了真正的“蔓姐”。她不再是靠摔跤(雖然必要時刻她依然能輕松放倒一個試圖插隊的壯碩男生)立足,而是靠著一騎絕塵的成績單和一張能把教導主任都懟得啞口無言的利嘴,穩(wěn)坐年級食物鏈頂端。

我呢?陸小狗,大名陸修遠,在蔓姐的光環(huán)(或者說陰影?)籠罩下,艱難地維持著中游偏上的水平,主要技能點是給蔓姐跑腿(買她指定的那家奶茶店的雙倍珍珠)、當她的物理題人肉驗算器(雖然大部分時間我算得比她慢),以及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充當移動出氣沙包(物理意義上的,僅限于用練習冊敲頭)。

這天下午,放學鈴聲剛響,空氣里立刻充滿了刑滿釋放般的躁動。我正手忙腳亂地把桌上那堆堪比磚頭的課本塞進快爆炸的書包,就聽見后門傳來一陣刻意壓低的騷動,夾雜著幾聲興奮的抽氣。

“快看快看!是柳思思!”

“校花??!她來我們班干嘛?”

“找誰???臥槽不會吧……”

我下意識地抬頭。門口逆著光,站著一個纖細的身影。柳思思,名副其實的?;ǎL發(fā)及腰,皮膚白得像剛剝殼的雞蛋,穿著干干凈凈的校服裙,懷里抱著幾本書,微微低著頭,臉頰上飛著兩抹恰到好處的紅暈。她站在那里,就像一株誤入嘈雜食堂的水仙花,跟周圍急著沖出去搶食堂雞腿的糙漢們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精準地、帶著點羞怯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一抖,剛?cè)M去的物理練習冊“啪嘰”掉在地上。不是吧?我陸小狗何德何能?難道是上次小考物理蒙對最后一道大題的光輝事跡傳出去了?不能啊,那次蔓姐還罵我解題步驟像狗爬呢!

就在我腦子亂成一鍋粥,腳趾頭尷尬地快在鞋里摳出三室一廳的時候,柳思思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邁著小碎步穿過還沒散盡的人群,徑直走到了我的課桌前。

一股淡淡的、好聞的梔子花香飄了過來。

“陸…陸修遠同學,”她的聲音又輕又軟,像羽毛搔在心上,“這個…給你?!?/p>

一只白皙纖細的手伸到我面前,捏著一個淡藍色的、疊得方方正正的信封。信封邊角還用銀色的小星星貼紙裝飾了一下,透著少女滿滿的、無處安放的心思。

轟——!

我感覺自己腦袋頂上瞬間炸開了一朵蘑菇云!臉頰溫度飆升,估計能攤雞蛋了!周圍還沒走的同學,目光“唰”地一下全聚焦過來,像探照燈一樣打在我和那個信封上。有羨慕,有嫉妒,有看好戲的,還有幾個蔓姐的“眼線”已經(jīng)偷偷摸摸往后門溜了,估計是去通風報信。

“我…我…” 我舌頭打結(jié),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眼神亂飄,就是不敢看柳思思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更不敢去接那個燙手的山芋。接?明天全校都會傳遍“癩蛤蟆吃到天鵝肉”的勵志故事,外加蔓姐的“特別關(guān)愛”。不接?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拒絕?;??我陸小狗以后還要不要在一中混了?

就在我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恨不得當場表演個原地消失術(shù)的時候,一個懶洋洋的、帶著點剛睡醒鼻音的聲音,像一把冰冷的手術(shù)刀,精準地切斷了所有粉紅色的泡泡:

“喲,挺熱鬧啊?”

這聲音!我渾身汗毛瞬間倒豎!比聽到教導主任點名還驚悚!

人群像摩西分海一樣,自動讓開一條道。

蘇蔓蔓背著那個萬年不變的黑色雙肩包,慢悠悠地從后門晃了進來。她校服外套敞著,露出里面簡單的白T恤,馬尾辮扎得一絲不茍,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淡淡的,掃過僵在原地的柳思思,掃過她手里那個刺眼的藍色信封,最后落在我那張快要燒起來的臉上。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大概零點五秒,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然后,她徑直走到我的課桌旁,完全無視了旁邊石化的?;?,仿佛她只是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擺設(shè)。

“磨蹭什么呢?”她語氣平淡,像在問“今天食堂有沒有糖醋排骨”,“等你半天了。昨天那張物理卷子最后一道,你那個狗屁不通的解法,想明白了沒?”

“?。烤碜??解法?” 我腦子還停留在“?;ㄟf情書”的巨大沖擊波里,完全跟不上蔓姐跳躍的思維,只能發(fā)出無意義的單音節(jié)。

蘇蔓蔓似乎對我的反應(yīng)很不滿意。她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終于施舍般地,正式落在了柳思思身上,還有她手里那個信封。

“這什么?”她問,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審視。

柳思思的臉更紅了,捏著信封的手指微微發(fā)白,聲音細若蚊吶:“是…是給陸同學的…”

“哦。”蘇蔓蔓應(yīng)了一聲,尾音拖得有點長。她突然伸出手,動作快得柳思思根本沒反應(yīng)過來。

那只淡藍色的、帶著少女心事的信封,已經(jīng)到了蘇蔓蔓手里。

全班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那只骨節(jié)分明、握著信封的手上。柳思思的眼睛瞬間瞪大,里面充滿了錯愕和一絲受傷。

蘇蔓蔓掂量了一下那封信,像在掂量一塊超市里賣的速凍雞胸肉。然后,在全班同學包括柳思思驚恐的注視下,她旁若無人地、動作極其嫻熟地,開始拆信。

不是撕開,而是沿著折痕,慢條斯理地展開。窸窸窣窣的紙張聲在寂靜的教室里格外刺耳。

展開的信紙上,是幾行娟秀的字跡,隱約還能看到開頭“陸修遠同學,你好……”的字樣。

蘇蔓蔓的目光在信紙上飛快地掃過,大概只用了兩秒鐘。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副“今天食堂菜真難吃”的平淡。

接著,在柳思思泫然欲泣的目光和全班同學倒吸冷氣的聲音中,蘇蔓蔓的手指靈巧地翻動起來。

她把那封承載著少女心事的信紙,幾下就折成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紙飛機。

動作行云流水,仿佛排練過無數(shù)次。

折好后,她還捏著機頭,對著機翼吹了口氣,似乎在調(diào)整角度。然后,她側(cè)過身,面向教室后面那扇敞開的窗戶。

窗外是初夏傍晚微醺的風和喧鬧的操場。

蘇蔓蔓手臂一揚,手腕輕輕一抖。

那只淡藍色的紙飛機,帶著柳思思全部的心跳和羞澀,晃晃悠悠地飛了出去。它飛得不高,也不遠,甚至有點笨拙,在空中打了個旋兒,然后一頭栽進了窗外綠化帶茂密的冬青樹叢里,消失不見。

整個過程,安靜得可怕。

蘇蔓蔓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仿佛剛才只是隨手丟了個廢紙團。她轉(zhuǎn)過頭,看向我,眼神平靜無波,語氣更是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

“這玩意兒,”她下巴朝窗外冬青樹叢的方向揚了揚,“飛不遠?!?/p>

她頓了頓,目光在我臉上停頓了一秒,那眼神像是X光,瞬間穿透了我所有混亂的思緒和沒出息的心跳加速。然后,她清晰地、斬釘截鐵地補上了后半句,聲音不大,卻像小錘子一樣敲在每個人耳膜上:

“配不上你?!?/p>

“走了,陸小狗。” 她說完,完全不再看旁邊臉色煞白、搖搖欲墜的柳思思,也不理會教室里掉了一地的下巴和眼珠子,伸手一把拽過我那死沉的書包帶子,像拖麻袋一樣把我從座位上扯起來,“趕緊的,餓死了?!?/p>

我就這么被她拖著,踉踉蹌蹌地往教室外走。路過柳思思身邊時,我甚至不敢抬頭看她一眼,只瞥見她低垂的睫毛上,似乎掛著一顆將落未落的淚珠。

身后,死寂的教室終于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嗡嗡議論聲。

“臥槽!蔓姐牛逼!”

“太狠了吧!直接折飛機扔了?”

“配不上?蔓姐說配不上?這啥意思啊?”

“還能啥意思!宣示主權(quán)唄!陸小狗是蔓姐罩的人!懂?”

“嘖嘖,校花也真慘,惹誰不好惹蘇蔓蔓……”

議論聲被甩在身后。走廊的光線有點暗,蘇蔓蔓走在我前面半步,馬尾辮隨著步伐輕輕晃動。我看著她挺直的背影,肩膀上還殘留著她剛才拽書包帶子時的力道。

心里那點因為校花青睞而冒出的、隱秘的、屬于青春期男生的小小虛榮泡泡,被剛才那架紙飛機徹底戳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感覺:有點后怕,有點同情柳思思,有點莫名其妙,但更多的……竟然是一種詭異的、被蓋章認定的踏實感?

就像幼兒園沙坑里,那只拍在我肩膀上的小胖手。

飛不遠。配不上你。

蔓姐的話,簡單粗暴,一如既往。我揉了揉被她拽得生疼的胳膊,看著前面那個熟悉的背影,默默加快了腳步。

行吧。至少不用糾結(jié)接不接了。


更新時間:2025-08-13 01:1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