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是沉默不語。
見此情景，我只得又拿出新的東西，那是兩份法醫(yī)檢驗報告。
“這一份，是孟冬強的尸檢報告，是在市局做的，用了目前最先進的儀器，檢測出孟冬強的體內(nèi)有極微量的迷藥成分殘留。它是在人體內(nèi)代謝速度很快的那種，以至于分局的儀器無法檢測出來?！?/p>
我又舉起另外一份，“而這一份，是可樂瓶的檢測結(jié)果，在瓶內(nèi)檢測出與孟冬強尸檢報告中成分相同的迷藥殘留，而這瓶子的外側(cè)……”
“別說了！別說了……”她的臉開始劇烈抽搐，完全無法自已，情緒徹底崩潰，“我知道，那上面是我和孟冬強的指紋?！?/p>
聽她說出這句話，我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這一次，我們總算沒有再錯。
那天晚上，當孟冬強乍一來到何程程病房時，高璐曾遞給他一瓶可樂。
當時任誰也不會想到，那竟是送給孟冬強的催命符。
那里的迷藥是高璐精心準備的，起效時間，代謝速度，她都一清二楚。
而且她特意選了一種在人體內(nèi)代謝速度很快的類型，如果控制好時間的話，普通的儀器將很難檢測出來，那樣警方就有可能認為孟冬強是在清醒狀態(tài)下遭人毆打的。
她估摸著差不多該到迷藥起效時間的時候，便假意勸孟冬強回去休息，還親自送了送孟冬強。
就在他們兩人往外走的過程中，孟冬強忽然覺得頭暈，于是高璐便很自然地將他扶到自己車上，讓他在車里休息一會兒。
然而孟冬強這一休息，就永遠沒能再醒過來。
停車的位置，也是高璐精心挑選的，避開了所有的攝像頭。事后就算有人查監(jiān)控，也不會發(fā)現(xiàn)她把孟冬強扶到了自己車上。
但只有一個環(huán)節(jié)是她無法控制的，就是孟冬強在經(jīng)過醫(yī)院里某個垃圾箱的時候，把可樂瓶扔了進去。
高璐當然不能夠馬上去撿，因為那樣會顯得過于奇怪，很容易引起孟冬強的懷疑。
所以她只能是先把孟冬強扶上車后，在返回何程程病房的途中去找回那個瓶子。
可她的運氣很差。恰好就在那短暫的時間里，垃圾箱里的垃圾袋被更換過一次，她的尋找以失敗告終。
她本想把垃圾箱擺回原來的樣子，但此時傳來了腳步聲，于是她不得不停手，匆忙離開。
即便如此，她卻仍沒有放過孟冬強的打算。在凌晨兩點左右的時候，她以回家取東西為由，離開了醫(yī)院。
而彼時彼刻，孟冬強正躺在她車子的副駕駛上，沒有任何反應(yīng)，宛如待宰的羔羊。
高璐已經(jīng)觀察過孟冬強一陣子了，她知道那個倉庫的位置，也知道孟冬強身上有那里的鑰匙。
于是那間倉庫，變成了她親自為孟冬強選好的死亡牢籠。
至于殺人動機，當然是為了何程程。
孟冬強并不喜歡何程程。不喜歡也就罷了，可他偏偏還經(jīng)常在私下里欺辱何程程。
何程程不敢把這些事告訴媽媽。
至于父親，就算告訴了也沒用。在他眼中，這世上沒有什么東西比他所謂的面子、威嚴和家庭地位更重要。
可時間一久，高璐還是知道了。
長期以來習慣了在家里逆來順受的母女倆，在某個可怕的夜晚，抱頭痛哭。
終于有一天，壓垮這對母女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現(xiàn)了。
孟冬強醉酒之下口無遮攔，把自己之所以要展開追求的原因告訴了何程程。
在女孩眼中，那是怎樣的一個奇恥大辱。
從那一刻起，她開始徹底自閉，以至于整個人都顯得不太正常。
身為母親的高璐當然注意到了這種變化，她對女兒的擔心日甚一日。
直到某天，女兒在恍惚之下對她說出了那個原因。
為了這么荒謬且可笑的理由，那個渣滓竟然不惜毀了自己的女兒。不能原諒！絕對不能原諒！
殺意，也在那一刻徹底形成。
以上這些，便是高璐的坦白。
她承認了自己的殺害孟冬強的罪行，以及整個過程。
同時她還坦白，即使沒有發(fā)生何程程遇襲并遭到侵犯的那個案子，她也同樣打算在那段日子里找機會殺掉孟冬強，無非是早幾天晚幾天的問題。
可唯獨對于那個孟冬強追求何程程的原因，她卻是三緘其口，不肯吐露。
隊長、陸哥、還有其他幾個同事，一同出現(xiàn)在了高璐面前。
“隊長，可以先不給她戴手……”
我話未說完，只聽得身后傳來一聲哭喊。
“媽……！”
我趕忙回頭，只見何程程打開了房門，已然哭成淚人。
她顫顫巍巍地挪動幾步，跪倒在母親面前，把頭埋進了母親的雙膝之間，“對不起……都怪我……”
我忙上前扶起她，一方面是不想看到身體和精神雙重虛弱的她跪在地上；另一方面則因為，有些事情還沒有結(jié)束。
“隊長，走廊人多，有些事……咱們還是一起進病房說吧?！蔽蚁蜿犻L請示著。
隊長點了點頭，示意眾人進入病房。
我不知自己究竟應(yīng)該表現(xiàn)出哀傷還是悲憫，但我知道，這或許是我有生以來最艱難的一次開口。
“程程，我知道現(xiàn)在的你無比難過，可有些話，我卻又不得不說，因為那事關(guān)到另外一起案子，而案子的受害人，正是你?！?/p>
眾人的目光齊齊向我投來。
我緊咬嘴唇，又想起了許多，孟冬強的所作所為，何父對女兒那冷漠的態(tài)度，三個年輕人身上的電擊傷，何程程體內(nèi)檢測出的潤滑劑成分，蕭語娥的那些照片，以及那條僻靜幽暗的近路……
“程程，關(guān)于那個案子，其實我已經(jīng)有了一些推測，比如為什么你身上的電擊傷相對較輕，為什么你晚于蕭語娥遇襲但卻比她先蘇醒過來。但很多事情……我還是希望能由你親口說出來。”
我邊說邊望著何程程，“你的媽媽，不惜一切只為保護你，而此時此刻，她同樣也需要你的保護，因為你所說的每個細節(jié)都有可能成為法庭做出量刑時的考量內(nèi)容。當然還有我和我的同事們，大家都很同情你們母女的遭遇，也很想幫助你們。還有一點很重要的是，造成這所有悲劇的那個源頭，現(xiàn)在還沒有來到這間病房里?！?/p>
坐在病床上啜泣的何程程聽到最后那幾個字時，先是一愣，隨即用一種難以言說的目光看著我。
“所以，為了此時在這屋子里的每一個人，你愿意把那個夜晚的真相告訴我們么？”
她緊閉起雙眼，對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