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找到我時，我正趴在出租車方向盤上打盹。他遞來一杯奶茶，熱的，說：“入秋了，
給你點的?！鼻笆阑觑w魄散前，他也是這樣，將一杯奶茶放在我手心，溫柔地說：“忘忘，
別怕，為了蒼生，我們死得其所?！蔽倚α?，接過奶茶，當(dāng)著他面，
直接倒進了旁邊的垃圾桶?！瓣懗?，我怕死?！薄岸?，我開出租車一小時賺兩百，很忙，
沒空陪你拯救世界?！蔽野l(fā)動車子，絕塵而去。這一次，你要當(dāng)你的英雄，我做我的凡人。
我們，兩不相干。01車里的暖氣開得很足，我卻感覺不到。陸沉離開后留下的那片真空，
正被引擎的低鳴和輪胎壓過路面的聲音填滿。手機“滴滴”一聲，一個去機場的大單。
四百五十塊。我點了接單，方向盤一轉(zhuǎn)，匯入車流。油門踩下時，
剛才那點因為見到故人而泛起的波瀾，瞬間被即將到手的現(xiàn)金撫平?？鄣粲唾M和平臺抽成，
凈賺三百八。不錯。等紅燈的間隙，我百無聊賴地抬頭，市中心商業(yè)大樓的巨型屏幕上，
正在播放緊急新聞?！氨臼杏诮袢障挛缛c遭遇A級‘虛空異獸’入侵，
‘英雄’陸沉臨危受命，于十五分鐘內(nèi)成功將其肅清，城市恢復(fù)安寧……”畫面上，
陸沉穿著那身熟悉的黑色作戰(zhàn)服，在一片廢墟中站立。市民的歡呼聲隔著屏幕都震耳欲聾。
鏡頭拉近，他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和堅毅。我收回視線，開始心算。從這里到機場，
不堵車四十分鐘，回來放空，油耗大概六十塊。如果能在機場趴窩等到一個回市區(qū)的單，
今晚就能提前收工。前世，我也是那歡呼人群中的一員，
為他每一次“拯救世界”而心潮澎湃。直到最后，我作為他拯救蒼生的最后一塊拼圖，
被獻祭在法陣中央，魂飛魄散時才明白，所謂“虛空異獸”，
不過是世界規(guī)則自我修復(fù)時排出的“雜質(zhì)”，不清理，七天后也會自行消散。而陸沉，
需要這些“危機”來鞏固他的英雄地位，維持民眾對他的信仰。他是英雄，我是代價。
晚上十一點，我把車停進小區(qū)露天停車場。一下車，冷風(fēng)灌進脖子，我縮了縮。不遠處，
一輛黑色的越野車旁，倚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陸沉。他換下了作戰(zhàn)服，穿著一件簡單的風(fēng)衣，
看起來和這片老舊的小區(qū)格格不入。他手里沒拿東西，只是站在那里，
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我沒打算理他，徑直走向單元樓。“忘忘?！彼_口，
堵在我面前?！拔医裉焯幚淼摹摽债惈F’，能量輻射范圍覆蓋了你白日常去的幾個區(qū)域。
如果我不出手，最先受影響的就是你這樣的普通人?！蔽彝Ｏ履_步，沒看他，
看著單元樓那扇需要用力推才能打開的鐵門?！拔易鲞@一切，不僅僅是為了蒼生。
也是為了你?！彼耙徊?，語氣里帶著一種施舍般的溫柔?！拔抑滥氵€在生我的氣。
但你要明白，這也是我保護你的一種方式。是我……為你好?！薄盀槲液?？”我終于開口，
重復(fù)著這三個字，像在品嘗什么惡心的東西。前世，他也是用這三個字，親手將我送上祭壇。
我不再說話，繞過他，走到單元門口，掏出鑰匙?！巴?，別這樣。我們之間不該是這樣的。
”他的聲音在我身后，帶著一絲受傷和不解。我沒有回頭，鑰匙插進鎖孔，轉(zhuǎn)動，推門，
進樓。整個過程一氣呵成。身后傳來他試圖跟進來的腳步聲。我反手關(guān)上門，
聽著外面?zhèn)鱽淼?、被阻隔的悶響。樓道里聲控?zé)魬?yīng)聲而亮，照出我平靜的臉。我靠在門上，
拿出手機，打開一個購物APP。搜索“防盜門加固”。
選擇“一級防撬、C級鎖芯、二十四小時上門安裝服務(wù)”。下單，付款。做完這一切，
我才邁開步子上樓。陸沉，你的“為你好”，我承受不起。這一次，
我只想為我自己的錢包好。02陸沉在我樓下守了一夜。第二天我出門時，他的車還在，
只是人不見了。我猜他終于明白，物理堵門這招對我沒用。我以為能清凈幾天，
沒想到他換了策略。中午，我照常把車停在“老地方司機餐館”門口，
這是我們這片出租車司機默認的食堂。剛端著一份十五塊的盒飯坐下，
一個人影就落在我對面?！巴?，好久不見?！绷智逶?。她穿著一身高定套裝，妝容精致，
和我身上這件一百塊三件的T恤形成鮮明對比。她是我們前世的戰(zhàn)友，
也是陸沉最忠實的擁躉。我沒理她，自顧自地夾起一塊紅燒肉?！耙粋€人吃飯多沒意思。
”她說著，拍了拍手。餐館門口，呼啦啦走進來七八個人。都是熟面孔，
我們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的“英雄”團隊成員。他們很自然地占據(jù)了我周圍的桌子，
整個餐館的氣氛瞬間變得詭異。周圍的司機大哥們都投來好奇的目光?！巴憧?，
大家都想你了?！绷智逶聰噭又媲澳潜约簬淼目Х龋靡环N悲天憫人的語氣開口。
“我知道，你上次離開，是因為覺得委屈。我們都懂?！币粋€叫李浩的男人接話：“是啊，
忘忘，我們都商量過了。你只是一時想不開，有點怯懦，但情有可原。
我們已經(jīng)代表整個團隊，原諒你了?！薄霸彙眱蓚€字，他說得格外響亮。
我嘴里的飯菜突然沒了味道。林清月滿意地看著我的反應(yīng)，
繼續(xù)用她那綠茶味十足的腔調(diào)說：“陸沉哥也很自責(zé)，他不該逼你那么緊。
只要你現(xiàn)在跟我們回去，以前的事，既往不咎。我們還是最好的伙伴?！彼f完，
周圍的戰(zhàn)友們紛紛點頭，臉上掛著寬宏大量的笑容，仿佛在等待一個迷途知返的孩子。
我慢慢地放下筷子。我懂了。這是陸沉的局。他知道我性子硬，就讓林清月帶著這群人來，
用“往日情誼”當(dāng)枷鎖，用“團隊”的名義對我進行道德審判。他們不是來請我，
是來施舍我。施舍一個“被原諒”的機會。真惡心。我抽出兩張紙巾，擦了擦嘴。然后，
我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站起身，走到收銀臺?！袄习?，結(jié)賬?！薄把绢^，飯還沒吃完呢！
”老板是個實在人。“吃飽了?！蔽覓叽a付了十五塊錢，然后轉(zhuǎn)身，走回到林清月面前。
她以為我要服軟，臉上已經(jīng)露出了勝利的微笑?！傲智逶拢蔽铱粗?，“你的原諒，
一文不值?！彼男θ萁┰谀樕??！斑€有你們，”我環(huán)視一周，看著那些錯愕的“英雄們”，
“我的人生，我自己走，不需要任何人代表，更不需要你們高高在上的‘既往不咎’。
”“你……”“另外，提醒一句。下次想演‘偶遇’的戲碼，記得把車停遠點。
陸沉那輛全球限量版的越野車，停在街角太扎眼了?！闭f完，我拿出手機。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
點開聯(lián)系人列表。找到“林清月”，拉黑。找到“李浩”，拉黑。一個，一個，又一個。
我把所有在場的“老戰(zhàn)友”的聯(lián)系方式，全部刪得干干凈凈。做完這一切，
我把手機揣回兜里?！霸僖?。哦不，再也別見。”我轉(zhuǎn)身，在整個餐館死一般的寂靜中，
推門離去。03我的決絕，像一巴掌扇在他們那群“英雄”的臉上。
憤怒來得比我想象中更快。第二天，我的手機開始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差評。
“司機態(tài)度惡劣，繞路?！薄败噧?nèi)有異味，拒載。”“疑似疲勞駕駛，存在安全隱患。
”這些差評的下單時間，都集中在我昨天和林清月他們對峙之后。
我打開了我們“英雄”內(nèi)部專用的社交平臺“星網(wǎng)”——重生后我一直沒注銷，
只是屏蔽了所有信息。一條帖子被高高頂起，發(fā)布者是李浩。
標題是：《關(guān)于前隊員“忘川”背棄使命、自甘墮落的幾點說明》?！巴ā保?/p>
是我前世的代號。帖子里，
我被描繪成一個貪生怕死、自私自利、因為一點個人情緒就背叛整個團隊的逃兵。
字里行間都在暗示，我之所以能安穩(wěn)地當(dāng)一個凡人，是竊取了團隊的榮光，
是踩在同伴的犧牲之上。陸沉默許了這種行為。他的沉默，就是最大的支持。輿論開始發(fā)酵。
“英雄”體系，并非完全與世隔絕。
一些覺醒了微弱超能力、尚未被吸納進組織的“預(yù)備役”，或者干脆就是英雄的狂熱崇拜者，
在現(xiàn)實中也存在。他們開始對我指指點點。我在加氣站，會有人對著我的車牌竊竊私語。
我等紅燈，旁邊車道的司機會搖下車窗，對我做一個鄙夷的手勢。最嚴重的一次，
我送完一個客人，在后座的腳墊下，發(fā)現(xiàn)了一枚用不知名液體畫成的符文。
那是一種低階的詛咒，效果是讓人持續(xù)倒霉。我把它摳下來，扔進了垃圾桶。
但我的生意確實受到了影響。連續(xù)幾天，我的日流水都不到三百塊。他們想用這種方式，
孤立我，打壓我，讓我走投無路，最終只能搖著尾巴回去求他們收留。我沒有。
我停運了兩天。第一天，我花了一千塊，
給我的出租車裝上了市面上最高清的360度行車記錄儀，帶夜視和云端存儲功能。
又花五百，買了一個高壓電擊棒，放在駕駛座旁邊的儲物格里。第二天，
我把自己關(guān)在租來的小公寓里，面前擺著一張巨大的城市地圖。
我調(diào)出了過去三個月的城市交通數(shù)據(jù)，結(jié)合“星網(wǎng)”上泄露出的“虛空異獸”出現(xiàn)規(guī)律，
在地圖上標記出了所有“英雄”團隊可能出現(xiàn)的“高危區(qū)域”。然后，我用筆，
連接那些最偏僻、最擁擠、最不可能成為“戰(zhàn)場”的居民區(qū)、菜市場、老舊工業(yè)園。
我為自己重新規(guī)劃出了一條運營路線。一條能最大程度避開所有超凡力量，
只服務(wù)于真正普通市民的路線。第三天，我重新出車。我不再去市中心等客，
而是扎根在城市的西區(qū)，這里是外來務(wù)工人員和老人的聚居地。單子小，路程碎，但安全。
我成了“菜場女王”、“小學(xué)專線”、“醫(yī)院擺渡人”。我的乘客，是提著兩大兜菜的阿姨，
是剛放學(xué)的孩子，是步履蹣跚去看病的老人。他們不認識陸沉，不知道什么是“虛空異獸”。
他們只會對我說：“姑娘，開穩(wěn)點?！薄皫煾担x謝你啊，幫我省了十分鐘。
”我看著計價器上重新跳動的數(shù)字，心里一片平靜。你們有你們的星辰大海，
我有我的人間煙火。想用輿論壓垮我？抱歉，我的世界里，沒有你們的位置。
04常規(guī)手段的失效，似乎徹底點燃了陸沉的偏執(zhí)。他終于撕下了所有偽裝，
設(shè)下了一個我無法拒絕，也無法破解的陷阱。一個匿名的郵件，在凌晨三點，
發(fā)到了我那個早就不用的郵箱里。沒有文字。只有一張照片。照片上，一只通體雪白的幼貓，
蜷縮在廢棄工廠的角落里，渾身沾滿了灰塵和機油，一雙藍色的眼睛里滿是驚恐和無助。
在看到那雙眼睛的瞬間，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前世被萬千虛空能量撕碎的痛楚，
再一次席卷而來。雪球。我前世的本命靈獸。它不是貓，是上古異種“踏雪麒麟”，
為了保護我，被陸沉的敵人撕成了碎片，連靈魂印記都差點湮滅。它死前，
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我以為它的靈魂早已消散在天地間，沒想到，它竟然轉(zhuǎn)世了。
轉(zhuǎn)世成了一只普通的、弱小無助的小貓。而陸沉，找到了它。郵件里還附帶了一個地址。
城東廢棄工業(yè)區(qū)。我?guī)缀跏橇⒖叹头磻?yīng)了過來。根據(jù)我之前搜集的信息，那個區(qū)域，
在二十四小時后，將被“英雄”團隊以“清理虛空戰(zhàn)場”的名義，進行無差別凈化。
所有生命體，都會被瞬間抹殺。陸沉沒有提任何要求。他只是把這只貓，
這個與我靈魂有著最深羈絆的生命，放在了我的面前。然后，給了我一個選擇。
一個殘酷的二選一。去救它。我就必須動用我早已封印的前世力量。只要我一出手，
逸散的能量波動會立刻被他捕捉到。我會徹底暴露。我重生后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
我小心翼翼守護的凡人生活，會瞬間崩塌。我將重新被拖回他為我編寫的“英雄”劇本里，
成為他掌控的棋子。不去救它。我就等于眼睜睜地看著雪球的轉(zhuǎn)世，再一次，
因為我的“無能”而死。不，比前世更殘忍。這一次，是我親手放棄了它。是我，
殺死了我前世唯一虧欠、也是最珍視的伙伴。這個認知，像一把淬了毒的刀，
精準地捅進了我心臟最柔軟的地方。陸沉，你好狠。你太了解我了。你知道我不怕死，
不怕窮，不怕被孤立。你精準地找到了我唯一的軟肋，我靈魂深處唯一沒有愈合的傷口。
這不是一次簡單的救援。這是一場對弈。棋子，是雪球的命。賭注，是我的靈魂。
我握著手機，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前世雪球死在我懷里的畫面，
和照片里小貓無助的眼神，在我腦海里瘋狂交替。窒息感，從四面八方涌來。我趴在桌子上，
胃里翻江倒海。救，還是不救？做回英雄，還是殺死回憶？無論選哪一個，
我都會輸?shù)靡粩⊥康?。陸沉，你贏了。你成功地，把我拖入了和你一樣的地獄。
05我在地獄里煎熬了整整一個小時。最終，我擦干了臉上的冷汗，拿起手機。
我堅持我的原則：不動用任何超凡力量。但我，也絕不會放棄雪球。
我打開了那個五百人的出租車司機微信群。這個群，是我這幾個月跑“菜場專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