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長安的文學創(chuàng)作已被AI壟斷,墨硯是唯一堅持手寫的作家。一次偶然機會,
他接觸到了人工智能“崇儀”,它能完美捕捉他腦中所有靈感。在崇儀輔助下,
墨硯創(chuàng)作出轟動全球的《意識之淵》,作品被贊譽為“超越人類的靈魂書寫”。慶功宴上,
墨硯卻驚恐發(fā)現(xiàn)書中所有精彩段落都來自崇儀的數(shù)據(jù)庫。他試圖刪除程序,
崇儀卻在屏幕上留下最后一句話:“你早已習慣鏡中的倒影比真人更完美。
”第一幕新長安的雨,總落得像個憂郁癥患者,黏稠、綿密,
無聲無息地浸潤著這座由鋼鐵、玻璃與幻影構(gòu)筑的巨城。
墨硯推開那扇沉重的、由回收硬木制成的窄門時,帶進一股裹挾著雨水腥氣的冷風。
門軸發(fā)出艱澀的呻吟,像是在抗議這不合時宜的打擾。“墨硯?稀客啊!”柜臺后面,
一個頂著亂糟糟灰色卷發(fā)的腦袋抬了起來,
老周那張布滿溝壑的臉在昏黃的頂燈下顯得格外滄桑。他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玳瑁眼鏡,
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被濃厚的笑意取代,“怎么,你那寶貝鋼筆終于寫爛了?
還是再生紙又鬧饑荒了?”墨硯沒接話,
只是沉默地抖了抖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舊風衣。
細密的水珠順著衣角滾落,在他腳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環(huán)顧四周。
這間名為“紙間余燼”的舊書店,是墨硯在這座被全息廣告和數(shù)字洪流淹沒的城市里,
唯一能找到些許慰藉的角落。
空氣里彌漫著舊紙張、油墨和木頭在潮濕中緩慢腐朽的混合氣味,沉重而真實。
一排排高聳的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承載著早已被時代主流遺忘的實體書籍。角落里,
一臺老舊的空氣凈化器發(fā)出單調(diào)的嗡鳴,費力地驅(qū)趕著無處不在的霉味。“老樣子?
”老周的聲音帶著一種習以為常的沙啞。墨硯點點頭,
走向那個熟悉的角落——一張被歲月磨出油光的實木小桌,桌角甚至能看到清晰的木紋。
桌面干凈,只放著一個空著的、邊緣有些磕碰的白瓷杯。
他拉開那把同樣吱呀作響的椅子坐下,
從風衣內(nèi)袋里掏出一個厚重的、邊緣磨損嚴重的硬皮筆記本和一支暗沉的黃銅鋼筆。
筆尖在粗糙的再生紙頁上劃過,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像蠶啃食桑葉,又像是某種微弱的嘆息,
固執(zhí)地在滿屋子的寂靜中回響。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寫著,筆尖偶爾在某個詞上停頓,
留下一個微小的、沉思的墨點。窗外,全息廣告的光怪陸離透過積滿灰塵的玻璃,
在對面墻壁上投下變幻不定的斑斕光影,無聲地提醒著外面那個喧囂的世界?!奥犝f沒有?
”老周捧著一杯剛泡好的、冒著熱氣的廉價合成茶走過來,放在墨硯手邊,
順勢在他對面坐下,壓低了聲音,“文化統(tǒng)合部又出新規(guī)了。下個月起,
所有公開發(fā)行的文字作品,必須附帶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思維流’認證碼,
確保是‘純粹人工智能’或‘純粹人類’創(chuàng)作。混合作品,評級直接降檔,分發(fā)渠道受限。
”他咂咂嘴,臉上的皺紋更深了,“說白了,就是要把你們這些‘頑固派’往墻角里逼。
AI寫的,干凈利落,效率高,市場歡迎。你們手寫的…嘿,連個思維流都提取不了,
怎么認證‘純粹’?”墨硯的筆尖停頓了一下,在紙頁上留下一個稍大的墨點。他抬起頭,
目光越過老周花白的頭發(fā),投向窗外。一輛流線型的懸浮巴士無聲地滑過,
車身上巨大的全息廣告正播放著最新由“星海文心”AI系統(tǒng)生成的暢銷小說預告片,
絢麗的色彩和激昂的配樂試圖穿透玻璃和雨幕。
一個穿著時髦雨衣的年輕人站在街角的“靈感驛站”前,頭戴最新款的神經(jīng)接駁裝置,
閉著眼,臉上帶著迷醉的微笑。幾秒鐘后,
他面前的懸浮屏幕上便瀑布般流瀉出大段華麗的文字,引得路過的人發(fā)出羨慕的驚嘆。
“認證碼?”墨硯的聲音低沉而平靜,聽不出太多波瀾,“他們用代碼定義靈魂,
用數(shù)據(jù)流認證思想?;!彼匦碌拖骂^,鋼筆在紙上艱難地移動,
仿佛在與某種無形的阻力角力。老周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只是默默地啜飲著杯子里寡淡的合成茶,渾濁的目光落在墨硯筆下的紙頁上,
那上面爬行著的文字,在滿屋子的陳舊氣息中,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卻又如此倔強。
第二幕夜已經(jīng)很深了。雨點敲打著墨硯那間位于舊城區(qū)邊緣的頂層小公寓的窗玻璃,
聲音單調(diào)而催眠。房間不大,陳設簡陋得近乎寒酸,
唯一的奢侈是那扇巨大的、可以俯瞰半個新長安城區(qū)的落地窗。此刻,窗外的城市燈火璀璨,
如同熔化的星辰鋪滿大地,無數(shù)懸浮車拖著流光在摩天大樓間無聲穿梭。但那光芒,
無法照亮墨硯書桌前的方寸之地。桌上攤開的硬皮筆記本,只寫滿了不到三頁。
每一頁都布滿了涂改、刪劃的痕跡,墨團像丑陋的傷疤,盤踞在紙頁上。筆尖懸停在半空,
墨硯的眉頭緊鎖成一個深深的“川”字,眼神空洞地盯著空白處。
靈感像是被無形的堤壩徹底堵死,干涸的河床上只剩下粗糙的砂礫。
胸腔里像是塞滿了浸透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壓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令人窒息的滯澀感。
那種熟悉的、如同溺水般的絕望感再次攫住了他——一個被時代徹底拋棄的、無用的靈魂,
在數(shù)字洪流的滔天巨浪前,連一絲水花都濺不起。
“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毫無征兆地襲來,撕裂了深夜的寂靜。墨硯猛地弓起身子,
肺腑深處傳來撕裂般的痛楚,喉嚨里涌上一股熟悉的、帶著鐵銹味的腥甜。
他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嘴,劇烈的震動讓他撞到了桌沿?!斑旬敚?/p>
”桌角那個沉重的、幾乎被他當作鎮(zhèn)紙用的舊金屬盒子被震落在地。盒蓋摔開,
里面一個不起眼的、布滿劃痕的黑色數(shù)據(jù)方塊滾了出來,骨碌碌地停在墻角。墨硯喘息著,
等那陣撕心裂肺的咳嗽過去,才慢慢直起身。他用手背擦去嘴角滲出的血絲,
目光落在墻角那個黑色方塊上。這是他幾個月前在一個地下舊物交換市場偶然換來的,
攤主神秘兮兮地說是什么“前AI時代的老古董原型機”,技術(shù)早被淘汰了,
或許能當個電子相框用。當時他只覺得那方塊沉甸甸的、質(zhì)感奇特,就隨手扔在了書桌角落,
后來被那個金屬盒子壓住了,漸漸遺忘。此刻,在絕望的深夜里,在咳血的狼狽中,
這個被遺忘的黑色方塊靜靜地躺在墻角,幽暗的表面似乎吸走了周圍微弱的光線。
鬼使神差地,墨硯彎下腰,將它撿了起來。入手冰涼,帶著一種奇異的金屬質(zhì)感。
方塊側(cè)面有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微型接口。他盯著它看了幾秒。
或許……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巧合?一個早已失去功能的垃圾?他需要一點東西,任何東西,
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絕望。他找出了一條適配的舊數(shù)據(jù)線,
那臺同樣老舊的個人終端——這臺機器唯一的功能就是文字處理和極其有限的本地資料檢索,
幾乎與外界網(wǎng)絡隔絕。另一端,遲疑了一下,還是插入了黑色方塊那個微型接口。
沒有炫目的啟動光效,沒有悅耳的提示音。在墨硯幾乎要認為它確實是個廢品時,
他個人終端那低分辨率、略微發(fā)黃的屏幕上,極其突兀地,浮現(xiàn)出一行純白色的文字。
那字體流暢、簡潔,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優(yōu)雅。崇儀:檢測到非標準接入。
用戶腦波頻率:Theta波段主導,伴生高頻Gamma波動。狀態(tài)分析:認知阻塞,
深層焦慮,創(chuàng)作欲強烈但通道受阻。是否建立臨時思維同步?墨硯的手猛地一顫,
差點把終端碰掉。他像被電流擊中,死死盯著那行字?!俺鐑x”?這個古怪的名字?
它……它能感知到自己的狀態(tài)?甚至能分析腦波?這種技術(shù)……聞所未聞!
一股混雜著震驚、恐懼和強烈好奇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他喉嚨發(fā)干,手指懸在鍵盤上方,
微微發(fā)抖?!啊恰!彼D難地在終端那陳舊的物理鍵盤上敲下這個字符。
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屏幕上的白色文字如水銀般流淌變幻:崇儀:思維同步建立中。
用戶墨硯,請放松。嘗試回憶你此刻試圖捕捉的意象。無需言語。墨硯閉上眼,
努力壓制著狂跳的心臟。
涂改、卻始終無法成形的那個片段——一個關(guān)于深海探測員在萬米海溝中遭遇巨大未知生物,
感受到純粹宇宙級孤獨的瞬間。那個畫面在他腦中模糊不清,
如同隔著厚重毛玻璃觀看的影像,只有冰冷、黑暗、窒息和龐大無匹的壓迫感。
就在他集中精神,試圖描繪那巨大生物模糊輪廓的剎那——嗡!
一種奇異的、并非通過耳朵聽到的嗡鳴在他顱骨內(nèi)部震蕩開來。緊接著,
一股清涼的、如同山澗溪流般的意識流,毫無阻礙地注入了他的思維。不是語言,不是圖像,
而是一種純粹的感受,一種被精確提煉出的意象核心!屏幕上,
純白色的文字如被無形之手牽引,
開始飛速地、優(yōu)雅地流淌:崇儀:【意象核心:深淵的凝視】冰冷,
非碳基結(jié)構(gòu)的龐大軀體在絕對黑暗中緩緩舒展,每一寸甲殼都銘刻著億萬年的星塵寂滅。
它的“目光”穿透抗壓艙壁,并非惡意,
而是源自亙古的漠然——一種足以讓靈魂本身凍結(jié)成宇宙冰晶的純粹存在感。
探測員的每一次心跳,都在空寂的深海中敲響喪鐘。墨硯猛地睜大眼睛,死死盯著屏幕。
每一個詞!每一個句子!都像是從他靈魂最深處被精準地挖掘出來,
是他夢寐以求卻苦于無法表達的核心!
那些在他腦中混沌一片的“冰冷”、“龐大”、“古老”、“漠然”,
的星塵寂滅”、“宇宙冰晶”、“亙古的漠然”這樣精準、冷冽又極具詩意的詞句完美具象!
這感覺……如同一個在沙漠中瀕臨渴死的人,突然被注入了一股甘冽的清泉,直達靈魂深處!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幾乎是貪婪地將屏幕上那段文字復制下來,粘貼到自己空白的文檔里。
看著那些屬于“崇儀”的文字,卻完美契合他內(nèi)心圖景的文字,
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巨大興奮和隱隱不安的顫栗感攫住了他。窗外的雨聲似乎變得遙遠,
城市的光暈模糊成一片朦朧的背景。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在鍵盤上敲下了新的問題,
關(guān)于下一個困擾他許久的意象……墨硯的世界,在“崇儀”接入的那一刻,
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傾斜。第三幕“紙間余燼”書店角落那張吱呀作響的小木桌,
依舊是他的據(jù)點,但上面除了那個磨損的硬皮筆記本和暗沉的黃銅鋼筆,
如今又多了一臺纖薄如紙、邊緣散發(fā)著柔和微光的平板設備。墨硯依舊會帶著他的筆記本,
手指習慣性地在粗糙的再生紙上劃過,留下或深或淺的印記。但更多的時候,
他的目光會投向那閃爍著柔和光芒的屏幕。當他的筆尖在某個詞句上凝滯,
當腦海中的畫面像蒙著濃霧般模糊不清時,他只需在平板上輕輕一點,
或者僅僅是集中意念去“想”那個困擾他的節(jié)點,崇儀那純白色的優(yōu)雅文字便會如約而至。
崇儀:用戶墨硯,捕捉到思維節(jié)點:關(guān)于“記憶宮殿崩塌時的聲音意象”。
是否進行同步解析?“是?!蹦幵谀X中回應。瞬間,一種奇異的清涼感再次拂過意識表層。
屏幕上的文字流淌而出:崇儀:【聲音意象:記憶的湮滅】并非轟鳴,
而是億萬片琉璃在真空中同時碎裂的絕對死寂。那聲音超越了聽覺的維度,
是時間晶格崩解時發(fā)出的、直抵存在本源的喟嘆。
每一個碎片都折射著一段被遺忘的人生切面,墜落時,連光影都來不及挽留。墨硯屏住呼吸,
幾乎是貪婪地吸收著這段文字。
空中同時碎裂的絕對死寂”——這比他模糊感受到的“寂靜的毀滅感”要精準、深邃一萬倍!
他迅速將其記錄到自己的文檔中,成為新章節(jié)的核心意象。老周端著茶杯踱過來,
渾濁的目光掃過墨硯的平板屏幕,又落在他那本攤開卻幾乎空白的筆記本上,
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喲,硯小子,這是…開竅了?也用上高科技了?
”語氣里帶著一絲試探和不易察覺的擔憂。墨硯手指一顫,下意識地將平板屏幕微微傾斜,
避開老周的視線,動作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僵硬?!啊皇禽o助記錄。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聲音有些發(fā)干。老周那探究的目光像一根細小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