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營大操場上，曹國公李景隆和神機營指揮同知瞿能，正對著一份皇帝親批的兵員名單，面面相覷，感覺自己半輩子的軍事常識都被按在地上摩擦。
名單上的標準，堪稱匪夷所思。
“家有余財，不取。識文斷字，不取。弓馬嫻熟，不取。凡有沙場經(jīng)驗，曾獲戰(zhàn)功者，一概不??！”
瞿能捏著那份薄薄的紙，手卻在微微發(fā)抖，他壓低聲音，滿臉都是無法理解的困惑。
“陛下這是……在挑兵，還是在剔除所有能打仗的兵？”
李景隆的臉色比他更苦，作為京畿防衛(wèi)都指揮使，他要為這支新軍的戰(zhàn)力負總責。
“陛下的意思是，要那些身家清白到一無所有，頭腦簡單到不會質(zhì)疑，除了聽話……一無是處的‘純料’。”
他想了半天，憋出個詞來。
“陛下說，老兵油子腦子里的東西太多，是‘待格式化的硬盤’，擦不干凈，他寧愿用一張白紙，親手來畫?！?/p>
于是，在京營數(shù)萬將士詫異的目光中，三千名平日里最不起眼、最沒存在感、甚至因為反應慢半拍而被同袍譏笑為“榆木疙瘩”、“悶葫蘆”的士兵，被挑選了出來。
他們忐忑不安地站在新成立的“神機營”營地里，許多人甚至覺得，這是朝廷要裁撤老弱病殘，自己馬上就要被發(fā)配去修皇陵了。
直到他們看到了那三千支整齊碼放在武器架上，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洪武三十一年式”火銃。
“我的娘嘞！這鐵疙瘩是啥？滑溜得能照見人影！比火龍槍看著齊整多了！”
一個名叫張三的憨厚士兵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冰冷的槍身，入手沉甸甸的，帶著一股讓他心安的力量。
當朱允炆親自下場，教他們?nèi)绾窝b填、如何瞄準、如何扣動那精巧的“燧發(fā)機”時，所有人都懵了。
“不……不用點火繩？”
“咔噠”一聲，朱允炆扣動扳機，空槍的機括發(fā)出一聲清脆悅耳的脆響，如同鐘表般精密。
“砰！”
當?shù)谝慌攀勘凑湛诹睿瑢χ俨酵獾陌凶涌蹌影鈾C時，那整齊劃一、如同旱地驚雷般的巨響，瞬間抽空了整個操場的空氣！他們被巨大的后坐力頂?shù)脰|倒西歪，耳朵里嗡嗡作響，但目光卻死死地盯著遠方。
那排厚實的稻草人靶子，像是被無形的巨手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草屑與泥土齊飛，瞬間變得千瘡百孔！
震撼過后，是極致的興奮！
“天！俺打中了！俺居然打中了！”
張三看著自己打穿的靶子，激動得滿臉通紅，語無倫次。
他這輩子連弓都拉不開，卻在今天，成了“百步穿楊”的神射手！
這些從未感受過精準射擊快感的普通士兵，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殺敵，可以變得如此簡單、如此高效！訓練熱情空前高漲。
但這份興奮，很快就被皇帝陛下那近乎變態(tài)的、毫無人性的操練給磨沒了。
“向左轉(zhuǎn)！向右轉(zhuǎn)！齊步走！立定！”
朱允炆手持一根教鞭，像個最嚴苛的教習，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枯燥的口令。
沒有個人武勇的訓練，沒有拼刺格斗的技巧，只有走不完的隊列和轉(zhuǎn)不完的身。
他甚至讓王狗兒打造了一批長桿木尺，用來校準隊列的間距和直線性，誤差超過一寸，全隊就要被罰站軍姿一個時辰。
“你們不是人！你們是一堵墻！一堵會移動、會射擊的鋼鐵之墻！
你們的同袍就是你們的眼睛，你們的口令就是你們的靈魂！
你們不需要思想，只需要絕對的服從！做不到的，就去伙房幫廚！”
張三覺得自己的腿都快走斷了，心里忍不住犯嘀咕：“這天天走路畫圈圈，能打仗嗎？難道想把燕王的人給活活繞暈？”
抱怨歸抱怨，但嚴苛的紀律和清晰的賞罰，正將這三千張“白紙”塑造成朱允炆想要的形狀。
他們正在喪失個性，融入集體，變成一部巨大戰(zhàn)爭機器上，嚴絲合縫、可以隨時替換的零件。
與此同時，軍造司內(nèi)。
朱允炆正對著一副從武庫里取來的標準扎甲，眉頭緊鎖。
【洞察之眼】啟動。
【物品：大明制式扎甲】
【設(shè)計缺陷：重量分布不均，壓力集中于肩部，極大消耗士兵‘用戶’體力；關(guān)節(jié)處防護薄弱，活動受限，‘用戶體驗’極差；甲片連接處易被銳器刺穿，存在致命‘安全漏洞’；綜合評價：一件設(shè)計糟糕的負重工具?！?/p>
“又是這樣！”朱允炆拿起炭筆，在一張新紙上飛速勾勒，“為了防護正面，犧牲了所有機動性。這甲胄，不是在保護士兵，是在殺死他們！”
他畫出的，是一套線條流暢、造型前所聞的鎧甲。胸甲、背甲、肩甲、臂甲，每一塊都帶著優(yōu)美的弧度，用鉸鏈和皮帶巧妙連接，完美貼合人體。
“王總管，看這里！”
他指著圖紙，眼中閃爍著一個產(chǎn)品經(jīng)理找到解決方案時的光芒。
“胸甲做成帶有弧度的凸面，這叫‘傾斜裝甲’，可以有效彈開箭矢和槍彈！關(guān)節(jié)處用更小的甲片重疊連接，保證靈活性的同時不失防護！材料，就用咱們的‘軍工一號鋼’，厚度減半，防護力反而能提升！用那臺新造的五百石水力油壓機，把它們一塊塊沖壓成型！”
王狗兒的眼睛亮得像兩盞燈籠。他現(xiàn)在對陛下的每一個新詞都奉若神明?！坝蛪簷C？沖壓成型？”
“對！就像蓋印章一樣，把鎧甲給‘蓋’出來！朕要的不是奇跡，是可復制的標準化流程！”
王狗兒領(lǐng)命而去，帶著一群徹底被“流水線”和“計件薪酬”折服的匠人，再次投入到瘋狂的生產(chǎn)中。
利用新式鋼材和皇帝指點的沖壓技術(shù)，伴隨著水力油壓機“轟隆！轟??！”的巨響，一片片輕便堅固的板甲部件，以前所未聞的速度被生產(chǎn)出來。
【叮！“人體工學板甲”設(shè)計并投產(chǎn)，極大提升帝國士兵戰(zhàn)場生存率與機動性，國運點數(shù)+50！】
【系統(tǒng)商城解鎖：初級軍事理論《隊列火力手冊》】
朱允炆的腦中，關(guān)于三段式射擊、火力交替掩護、方陣輪換等更精細的戰(zhàn)術(shù)構(gòu)想，瞬間變得清晰無比。
一個月后，京郊西山秘密靶場。
三千神機營士兵，身著銀光閃閃的新式板甲，手持“洪武三十一年式”火銃，站成三個巨大的方陣。
他們動作劃一，鴉雀無聲，如同一片沉默的鋼鐵森林，陽光照在甲胄上，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李景隆和瞿能站在高臺上，看著這支脫胎換骨的軍隊，心中震撼無以言表。
這還是那群“榆木疙瘩”嗎？那股子沉默背后蘊藏的、機器般的恐怖殺氣，連久經(jīng)沙場的老兵都為之膽寒！
朱允炆沒有出現(xiàn)在高臺，他親自站在陣前，拔出指揮刀，向前一指。
“神機營！預備！”
“咔啦！”
三千支火銃的燧石鋼輪被同時扳開，聲音匯成一道金屬的巨浪，整齊得令人頭皮發(fā)麻。
“第一排！舉槍！”
最前排的一千名士兵，動作整齊劃一地將火銃抵在肩上。
“瞄準！”
“放！”
“轟——！”
一千支火銃同時噴出火焰和濃煙，那聲音不再是雷鳴，而是一聲撼天動地的巨響，仿佛大地都在顫抖。高臺上的李景隆甚至感覺腳下的木板都在劇烈震動，他身邊的茶杯直接被震倒在地！
百步之外，那片模擬燕軍騎兵沖鋒的重甲木人靶，瞬間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木屑與鐵片橫飛，景象如同地獄。
沒等煙霧散去，朱允炆的刀再次揮下，冷酷無情。
“第一排后撤裝填！第二排上前！放！”
“轟——！”
又是一片鋼鐵風暴，無縫銜接。
“第二排后撤！第三排上前！放！”
“轟——！”
三輪齊射，不過短短半分鐘，連綿不絕的火力徹底覆蓋了整個靶場。
當硝煙散盡，前方再無一個完整的木人靶，只剩下一地狼藉的碎片。
李景隆張著嘴，臉色煞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腦中閃過燕王那來去如風的精銳鐵騎，可是在這種不講道理、不留空隙的火力面前，再精銳的騎兵，沖到陣前，還能剩下幾個人？他感受到了一股源自靈魂的恐懼，他知道，他所熟悉的一切戰(zhàn)爭形態(tài)，在今天，被徹底終結(jié)了。
而一旁的瞿能，則是渾身顫抖，滿臉通紅，眼中是近乎癲狂的狂喜。他看到的不是屠殺，而是神跡！是火器部隊的未來！
……
千里之外的北平，燕王府。朱棣剛剛收到京城密探的最新情報。
“……京營操練反常，調(diào)動詭秘，西山大營被列為禁地，日夜有雷鳴之聲傳出，似在演練新炮，但外圍戒備森嚴，如鐵桶一般，無法靠近……”
朱棣放下情報，眉頭微皺，但隨即舒展開來。
新炮？故弄玄虛。
他那個只會讀書的侄兒，還是喜歡搞這些奇技淫巧。
他看向堂下整齊肅立的諸將，目光掃過張玉、朱能等人堅毅的面龐，豪氣干云。
“將士們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糧草齊備！”
“我等，只待王爺一聲令下，踏平金陵！”
朱棣猛地站起身，抽出腰間寶劍，劍鋒在燭火下閃爍著嗜血的光芒，直指金陵方向。
“傳我將令，告我三軍！我大明江山，豈容豎子敗壞！起兵！靖難！”
幾乎在同一時刻，一匹快馬瘋了般沖入南京紫禁城，馬上的騎士在宮門前力竭滾落。
一名信使連滾帶爬地沖進養(yǎng)心殿，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將一份八百里加急的軍報高高舉過頭頂。
“陛下！北平急報！燕……燕王朱棣，于北平誓師，以‘清君側(cè)，靖國難’為名，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