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城市另一端，一個與城中村截然不同的世界。這里是城市新興的商業(yè)區(qū)邊緣，
一個由廢棄廠房改造而成的巨大倉庫群。空氣中彌漫著機油、橡膠和灰塵混合的粗糲味道，
巨大的鐵皮頂棚下，各種貨物堆積如山，叉車轟鳴著穿梭其間，
穿著工裝背心的漢子們吆喝著，汗流浹背地裝卸著集裝箱。我穿著最普通的T恤牛仔褲，
頭發(fā)隨意地扎在腦后，臉上帶著長途奔波后的疲憊，但眼神卻亮得驚人。
印出來的、皺巴巴的網(wǎng)頁信息——那是關(guān)于“球鞋代購”和“限量版球鞋信息”的論壇帖子。
前世記憶里一個模糊的片段被激活了：2008年末到2009年初，
大洋彼岸某款經(jīng)典復(fù)刻的限量版籃球鞋即將發(fā)售，在發(fā)售前的幾個月，
關(guān)于它的消息已經(jīng)在國內(nèi)小圈子里悄然流傳，價格被炒得虛高。而在發(fā)售后的初期，
由于信息差和物流滯后，國內(nèi)現(xiàn)貨極其稀缺，價格更是會飆升到一個令人咋舌的地步！
這就是我的機會！這間倉庫，屬于一個叫老疤的男人。他是我在網(wǎng)吧通宵查資料時，
偶然從一個搬運工口中打聽到的。據(jù)說路子很野，專門做“特殊渠道”的貨。
倉庫深處隔出了一個簡陋的辦公室。老疤本人，人如其名，
臉上從眉骨到嘴角斜斜地拉著一道猙獰的舊疤，讓他看起來兇神惡煞。
他穿著沾滿油污的工裝，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吱呀作響的舊轉(zhuǎn)椅上，
腳邊還扔著幾個啃完的雞骨頭。他瞇縫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我這個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
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我的臉，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懷疑。辦公室里的空氣渾濁，
混雜著汗味、煙味和劣質(zhì)快餐的味道。“小丫頭片子，跑這兒來干嘛？”老疤的聲音粗嘎，
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像砂紙摩擦，“找錯地方了吧？這里不招童工?！薄鞍谈?，
”我直接報出他江湖上的名號，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zhèn)定，開門見山，
“我想從你這里‘代購’一批貨?！薄按?？”老疤嗤笑一聲，
抓起桌上的半瓶啤酒灌了一口，酒沫子沾在胡茬上，“你？代購什么？洋娃娃？
”“Air Jordan 11 ‘Concord’復(fù)刻版。
”我清晰地報出鞋款的全稱，目光緊緊盯著他，“下個月初，北美發(fā)售。國內(nèi)第一批現(xiàn)貨，
你有路子，對吧？”老疤喝酒的動作頓住了。他慢慢放下酒瓶，
那雙被疤痕牽扯得有些變形的眼睛里，之前的輕視和戲謔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銳利得近乎兇悍的精光。他身體微微前傾，像一頭嗅到了獵物氣息的狼。
“哦？”他拖長了尾音，重新打量我，眼神變得深不可測，“丫頭，懂得不少?。?/p>
誰告訴你的？”“這您別管。”我挺直脊背，迎著他壓迫感十足的目光，“疤哥，
明人不說暗話。我要三十雙。鞋碼配比按市場常規(guī)走。定金我現(xiàn)在就能付一部分。
”我掏出那個洗得發(fā)白的舊錢包，從里面拿出所有的積蓄——七張皺巴巴的百元大鈔，
還有一些零碎的票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那張油膩膩的辦公桌上。那是我全部的家當。
老疤的目光掃過桌上那可憐巴巴的一小疊錢，又落回我臉上，嘴角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
那道疤痕也跟著扭曲了一下?！捌甙賶K？”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丫頭，
你知道一雙正品AJ11復(fù)刻現(xiàn)在預(yù)訂價多少嗎？
你知道我這邊的‘代購費’、‘渠道費’、‘過關(guān)費’是多少嗎？七百塊？買雙鞋帶都不夠！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雞骨頭都跳了一下：“消遣老子是吧？滾蛋！
”辦公室外隱約傳來工人們的哄笑聲，顯然都在看我的笑話。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zhì)般擠壓過來。掌心瞬間被冷汗浸濕。但我知道，不能退。退了，
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鞍谈?！”我提高了聲音，壓下喉嚨里的干澀和顫抖，
眼神毫不退縮地迎著他兇悍的目光，“七百塊是定金！剩下的錢，貨到之前，我一定湊齊！
我可以用身份證抵押！貨到了，我立刻拿錢來提！如果到時候我拿不出錢，
這七百塊就當違約金，身份證你留著，我隨你處置！”我語速飛快，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將我的身份證拍在了那七百塊錢旁邊。薄薄的卡片，承載著我全部的身份和此刻的破釜沉舟。
老疤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他盯著那張小小的卡片，
又看了看我眼中那股近乎瘋狂的執(zhí)拗和孤勇，沉默了。辦公室里的空氣凝固了。
只有外面叉車偶爾的轟鳴聲傳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終于，
老疤緩緩地靠回他那張破轉(zhuǎn)椅里，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他拿起我的身份證，
粗糙的手指摩挲著卡片邊緣，眼神在我臉上逡巡了許久，像是在評估一件貨物的價值和風(fēng)險。
“小丫頭，”他再次開口，聲音低沉了許多，帶著一種賭徒般的審慎，“膽子不小。
敢把命根子押我這兒？”“因為我看好這批貨?！蔽一卮鸬脭蒯斀罔F，
“也信疤哥您的‘渠道’?！崩习潭⒅?，半晌，臉上那道疤扯動了一下，似乎想笑，
又似乎只是肌肉的抽搐。他抓起桌上的七百塊錢，隨手扔進旁邊一個敞開的抽屜里，
發(fā)出嘩啦的聲響?！靶校 彼诲N定音，聲音帶著一絲狠厲和玩味，“身份證押這兒！
給你留三十雙！下個月十五號，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到時候拿不出錢……”他掂了掂我的身份證，眼神陡然變得兇狠，
“老子就把你這小丫頭片子賣到最黑的窯子里去抵債！聽懂了嗎？
”那赤裸裸的威脅如同冰水澆頭，但我心中繃緊的那根弦，卻在這一刻驟然松了。
賭贏了第一步！“聽懂了！謝謝疤哥！”我用力點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慶幸和破土而出的希望。
走出那間彌漫著機油味和威脅氣息的倉庫辦公室，外面巨大的裝卸區(qū)噪音撲面而來。
陽光刺眼，我抬手擋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混雜著塵埃的空氣，胸腔里那顆心臟，
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激烈地搏動著。三十雙鞋。將近十萬的缺口。一個月時間。林燃，
你沒有退路。接下來的日子，時間成了最奢侈的東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燃燒。
我像一塊干涸的海綿，瘋狂地吸收著一切能賺錢的信息。白天，我頂著烈日和白眼，
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觳偷旰髲N堆積如山的油膩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