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棺材邊啃雞腿。
油淌到手背上。
我舔了舔。
真香。
明天就要被釘進這口棺材,給那死鬼王爺陪葬了。王府的規(guī)矩,殉葬前得餓三天,保持“潔凈”。我餓得前胸貼后背,半夜偷溜進廚房,摸了這只燒雞。
棺材黑沉沉的,就在我旁邊。
里面躺著那位據(jù)說“英年早逝”的周王爺,周湛湛。名字挺軟和,人卻是個活閻王。我才嫁進來沖喜三個月,他就蹬腿了。倒霉催的,沖喜不成反要殉葬。
“王妃好胃口?”
一個冷颼颼的聲音突然在背后響起。
嚇得我差點把雞腿塞進鼻孔。
回頭一看,是王府大管家,周福。一張老臉皺得像風干的橘子皮,眼神陰惻惻地盯著我手里的雞腿。
“福伯,您…您還沒歇著?”我干笑兩聲,想把雞腿藏到身后。
“王妃,殉葬乃是大禮,需得誠心敬意,齋戒凈身。您這樣…于禮不合,對王爺不敬!”周福的聲音像刀子刮過石板。
“王爺都躺那兒了,還能知道啥?”我小聲嘀咕,反正明天也是個死,膽子莫名大了點。
周福的臉瞬間黑如鍋底:“放肆!王爺在天之靈看著呢!來人!”
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應(yīng)聲出現(xiàn),一左一右架住我胳膊,跟拎小雞崽似的。
“請王妃回房!看好她!若再出半點差錯,仔細你們的皮!”
我被拖回那間冷冰冰的屋子。門落了鎖。雞腿沒了。
我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到地上。
完了。
明天真的要進棺材了。
跟那個面都沒見過幾次的死鬼王爺躺一塊兒,然后被活活釘死,憋死在里面。
不行!
我爬起來,像只困獸在屋里轉(zhuǎn)圈。
窗戶?釘死了。
門?鎖死了。
挖地道?沒工具,時間也不夠。
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折騰了大半夜,筋疲力盡。我癱在冰冷的地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外面吵吵嚷嚷。
我被粗魯?shù)刈饋怼?/p>
幾個面無表情的丫鬟婆子圍上來,七手八腳地扒掉我的常服,換上一身刺眼的、鮮紅的綢緞嫁衣。頭上也被插滿了沉甸甸的金釵步搖。
像個待宰的牲口被打扮一新。
“吉時到——!”
尖利的嗓音刺破清晨的寂靜。
我被推搡著出了門。
天陰沉沉的,壓得人喘不過氣。王府正堂前烏壓壓跪了一地人,都是周湛湛的姬妾、仆役,哭聲震天,也不知道有幾個是真心的。
那口巨大的、刷著厚厚黑漆的棺材停在院子中央,像一頭蟄伏的兇獸。
棺材蓋半開著。
周福站在棺材旁,一身素服,臉拉得老長,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塊礙眼的抹布。
“請王妃…入棺,侍奉王爺!”他拖長了調(diào)子,冰冷無情。
兩個婆子立刻上前,死死扣住我的胳膊,要把我往棺材里塞。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棺材里黑洞洞的,隱約能看見里面鋪著厚厚的錦緞,還有一個人形的輪廓躺在那里。
周湛湛。
那個決定我生死的男人。
恐懼像冰水澆遍全身,我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氣,死命掙扎起來。
“放開我!我不進去!周湛湛!你死了還要拉人墊背!你缺德不缺德!放開!”我尖叫著,踢打著,頭上的金釵掉了一地,頭發(fā)散亂。
“堵住她的嘴!快!”周福厲聲呵斥。
一個婆子立刻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布團,狠狠往我嘴里塞。
嗚…嗚!
我發(fā)不出完整的聲音,只能絕望地扭動身體,指甲在婆子粗糙的手背上抓出幾道血痕。
混亂中,我的腳不知踹到了哪里。
好像是…棺材?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
緊接著是木頭碎裂的“咔嚓”聲!
所有人都僵住了。
扣著我的婆子手一松。
我嘴里塞著布團,茫然地看向聲音來源。
只見那口沉重無比的黑漆楠木棺材蓋……飛了。
真的飛了!
它像塊破門板似的,斜斜地飛出去好幾丈遠,“哐當”一聲砸在院子里鋪的青石板上,掀起一陣塵土。半邊棺材板都裂開了口子。
死寂。
連假哭的聲音都停了。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嘴巴張得能塞進雞蛋,死死盯著那口沒了蓋的棺材。
我也懵了。
棺材蓋……飛了?
我干的?
我那一腳……有這么大勁兒?
周福的臉瞬間慘白,嘴唇哆嗦著,指著棺材:“這…這…王爺…王爺??!”他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哀嚎,連滾帶爬地撲向棺材。
我也下意識地看向棺材里面。
厚厚的錦緞墊子上,躺著一個人。
穿著親王規(guī)制的玄色蟒袍,臉色是那種久不見天日的蒼白,但嘴唇……好像……不是死人的青灰色?
就在周福撲到棺材邊,撕心裂肺地喊出“王爺”兩個字時。
棺材里。
那個本該死得透透的周湛湛。
長長的睫毛。
輕微地。
顫動了一下。
我嘴里還塞著布團,眼睛瞪得像銅鈴。
是我餓暈了出現(xiàn)幻覺了?
還是……棺材板飛起來的風太大,吹動了他的睫毛?
周福顯然也看到了。
他的嚎哭聲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僵在原地,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混雜著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下一秒。
在所有人驚恐到近乎凝固的注視下。
棺材里。
周湛湛。
緩緩地。
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極其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仁很黑,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只是此刻,這雙眼睛里沒有絲毫剛睡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被打擾了清夢的煩躁?
他的目光,極其緩慢地掃過撲在棺材邊、表情裂開的周福。
然后,轉(zhuǎn)向了旁邊被塞著嘴、披頭散發(fā)、穿著大紅嫁衣、像個瘋婆子一樣的我。
他的眉頭。
幾不可察地。
皺了一下。
像是在嫌棄。
院子里靜得可怕。
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只有風吹過,卷起幾片落葉的沙沙聲。
周湛湛的目光最終落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那眼神太復(fù)雜了,冰冷,審視,還帶著點……探究?
我嘴里塞著布團,只能發(fā)出嗚嗚的聲音,腦子完全宕機。
他醒了?
他真的醒了?
我那一腳……把棺材蓋踹飛……順便把他……踹活了?!
這什么鬼故事走向?!
周湛湛的視線從我臉上移開,重新看向棺材邊抖得跟篩糠一樣的周福。
他薄薄的、顏色淺淡的嘴唇,微微動了動。
聲音不高,帶著久未開口的沙啞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冷意。
“吵?!?/p>
就一個字。
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周福渾身一激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頭磕得砰砰響:“王…王爺!王爺您…您醒了?!蒼天有眼!蒼天有眼??!老奴…老奴…”他激動得語無倫次,涕淚橫流。
院子里的其他人也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
“王爺活了!”
“王爺醒過來了!”
“老天爺保佑?。 ?/p>
哭聲瞬間變成了震天的狂喜呼喊,仆役丫鬟們呼啦啦跪倒一大片,磕頭如搗蒜。
只有我。
還傻愣愣地站著。
嘴里塞著布團。
像個突兀的、格格不入的傻子。
周湛湛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喧囂吵得更煩了。
他眉頭蹙得更緊,極其緩慢地,撐著棺材的邊沿,想要坐起來。
但他剛一動,身體就猛地一僵,隨即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那咳嗽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他蒼白的臉上瞬間涌起病態(tài)的紅暈,整個人虛弱地靠回棺材里,胸口劇烈起伏。
周福嚇壞了,連滾帶爬地起來,撲過去扶住他:“王爺!王爺您怎么樣?御醫(yī)!快傳御醫(yī)!”他急得嗓子都劈了叉。
周湛湛咳了好一陣才勉強停下,氣息微弱,閉著眼睛靠在棺材里,一副隨時要再次斷氣的模樣。
周福一邊給他順氣,一邊用袖子擦著眼淚鼻涕:“王爺您洪福齊天!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老奴就知道,就知道您不會丟下王府的……”他絮絮叨叨,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周湛湛閉著眼,沒理他。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緩緩睜開眼,目光再次投向僵立在一旁的我。
他看著我嘴里的布團,眉頭又皺了起來。
這一次,他抬了抬手,指向我。
動作很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虛弱。
“她……”他的聲音依舊沙啞,氣息不穩(wěn),“……留下?!?/p>
周福順著他的手指看向我,愣了一下,隨即立刻會意:“是!是!王爺!老奴明白!王妃…王妃是您的福星?。∫欢ㄊ峭蹂恼\心感動了上天,才讓王爺您醒過來的!”他立刻換上一副諂媚討好的嘴臉,對著旁邊還傻站著的婆子吼道:“還愣著干什么!快給王妃松綁!把嘴里的東西拿掉!”
婆子們這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把我嘴里的布團扯出來,又把捆著我手腕的繩子解開。
“咳咳……”我喉嚨被布團塞得生疼,忍不住也咳了幾聲,活動著發(fā)麻的手腕。
周湛湛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帶著審視,冰冷依舊,但似乎少了點最初的嫌棄。
“扶…本王…回房。”他虛弱地對周福說,聲音輕飄飄的。
“是!是!快!來人!小心點!把王爺抬回寢殿!”周福指揮若定。
幾個健壯的小廝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周湛湛從棺材里抬出來,放在早就準備好的軟榻上。
他躺在那兒,閉著眼睛,臉色蒼白得像紙,長長的睫毛垂著,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跟剛才棺材里睜開眼時那冰冷的眼神,判若兩人。
我站在原地,看著一群人簇擁著軟榻,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把他抬回了正院寢殿。
院子里只剩下我,還有那口沒了蓋、裂了縫的破棺材,孤零零地杵在中央。
一陣冷風吹過。
我打了個哆嗦。
低頭看看自己一身刺眼的大紅嫁衣。
摸摸脖子。
還……還在。
我活下來了?
因為我把棺材蓋踹飛了?順便把王爺踹活了?
這福氣……也太邪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