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橋的木板又?jǐn)嗔艘粔K，風(fēng)從豁口灌進(jìn)來，卷著孟婆的灰布裙角直往腳踝鉆。她正蹲在地上撿碎瓷片——剛才又有個急著投胎的鬼撞翻了湯碗，褐色的湯漬在石板路上漫開，像塊沒擦干凈的舊地圖。
“孟婆，忙著呢？”
林默的聲音從橋那頭飄過來，帶著股他特有的、像直播間里推銷課程的亢奮。孟婆沒抬頭，指尖捏著塊鋒利的瓷片，邊緣在掌心硌出紅痕。
“有事說事，別擋著我掃地。”她的聲音比湯缸里的冰還涼。這兩天全地府都在傳，新來的猝死鬼給閻王灌了迷魂湯，要搞什么“改革”，連判官都開始背“SWOT分析法”了，聽得她腦仁疼。
林默沒在意她的冷臉，蹲下來幫著撿。他今天穿了件地府特供的黑褂子，是閻王特批的“講師制服”，就是針腳歪得像心電圖，一看就是小鬼們趕工縫的。
“看您這湯賣得挺好啊。”林默指了指排隊的鬼魂，雖然隊伍移動得比蝸牛爬還慢，但好歹沒斷過。
“賣？”孟婆嗤笑一聲，把瓷片扔進(jìn)旁邊的破筐，筐里已經(jīng)堆了半筐碎碗，“三千年了，就沒聽過這字。免費送都有人嫌難喝，昨天還有個鬼說像他公司樓下的速溶咖啡——還是臨期的?！?/p>
林默眼睛亮了：“這不就是流量密碼嗎？”
“啥？”孟婆終于抬了眼，她的睫毛上沾著點湯沫，像結(jié)了層霜，“你又在說那套胡話？”
“不是胡話，是商機(jī)。”林默往湯缸跟前湊了湊，缸里的湯泛著渾濁的泡沫，他卻看得一臉認(rèn)真，“您這湯，核心賣點是‘忘憂’，但現(xiàn)在的鬼不滿足這個了。他們想知道前世是誰，想知道誰坑了自己，甚至想給上輩子的仇人留句‘等著我’——這些都是付費點??！”
孟婆舀湯的木勺“咚”地砸在缸沿上：“三千年就這配方，改不了?！彼穆曇敉蝗怀亮讼氯?，像從缸底撈出來的，“我?guī)煾競魑业臅r候說了，湯是用來忘的，不是用來記的?！?/p>
林默愣了愣。他想起自己前公司的老會計，守著手工記賬的法子，說“Excel哪有賬本靠譜”，直到公司被稅務(wù)稽查，才哭著學(xué)用電子表格。
“不改配方?！绷帜诺土寺曇?，從懷里摸出那個陰氣筆記本，翻開新的一頁，“改服務(wù)。您看啊，讓喝湯的鬼掃碼關(guān)注‘地府優(yōu)選’公眾號——就用您這湯碗當(dāng)二維碼載體，燒不壞還接地氣?！?/p>
他筆尖在紙上劃拉：“喝了湯，免費看三條前世片段，比如‘小時候偷摘鄰居家的桃’‘第一次領(lǐng)工資’；想看清初戀長啥樣？付50冥幣解鎖‘青春回憶包’；想知道上輩子是誰害你破產(chǎn)？付100冥幣買‘仇人定位服務(wù)’；要是想給過世的媽說句‘我想你了’，付200冥幣，咱給您搞‘跨世留言’，保證讓她托夢時聽見。”
孟婆的手停在湯缸上方，木勺懸在半空。陽光（或者說地府的陰氣聚成的光）透過她的指縫漏下來，在湯面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銀。
“跨世留言？”她突然問，聲音有點發(fā)飄，“真能收到？”
林默心里咯噔一下。這反應(yīng)不對，不像單純的懷疑。他想起昨天聽小鬼說，孟婆三千年沒離開過奈何橋，連地府年會都沒去過，有人猜她在等什么人，也有人說她欠著誰的債。
“技術(shù)上能實現(xiàn)。”林默含糊了過去，指著筆記本，“您想啊，以前喝湯是任務(wù)，現(xiàn)在成了互動——就像陽間的奶茶店，不光賣奶茶，還賣杯套上的笑話，賣打卡發(fā)朋友圈的儀式感。您這湯還是那碗湯，但附加值上去了，這不就值錢了？”
孟婆慢慢把木勺放進(jìn)缸里，攪了攪。湯里的泡沫散開又聚起，像她臉上變幻的神色。
“我這圍裙，”她突然拽了拽沾著污漬的圍裙，“三年沒換了，后勤說經(jīng)費緊張?！?/p>
“等營收上來了，別說新圍裙，給您換套云錦的！”林默拍胸脯，“到時候再給您搞個‘孟婆IP’，推出‘奈何橋限定款’湯碗，印上您的簽名，保證鬼搶著要?！?/p>
孟婆看著他，突然笑了。不是之前那種冷笑，是嘴角微微上揚，眼角的皺紋都柔和了點的笑，像結(jié)了冰的河面裂開道縫，露出底下流動的水。
“你這小子，”她拿起個沒豁口的碗，舀了半碗湯推過去，“喝了。算我請的?！?/p>
林默受寵若驚地接過來。湯還是那股土腥味，但喝下去的時候，沒覺得心里堵得慌了，反而有點暖。
“對了，”孟婆一邊給下一個鬼舀湯，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說的那個碼，啥時候弄好？我這湯碗，多的是?！?/p>
林默差點把湯噴出來。他看著孟婆低頭舀湯的側(cè)臉，陽光在她鬢角的白發(fā)上鍍了層金邊，突然覺得這三千年的老太太，有點像他那嘴硬心軟的媽——總說“你那破直播有啥用”，卻偷偷在親戚群里轉(zhuǎn)發(fā)他的鏈接。
他剛要說話，就看見孟婆往湯缸里扔了塊東西，“咕咚”一聲沉了底。那東西圓滾滾的，看著像……他昨天在陽間吃剩的檸檬？
孟婆抬眼，正好對上他的目光，嘴角勾了勾，飛快地眨了下眼。
林默突然覺得，這地府的改革，或許比他想象的要順利。畢竟再固執(zhí)的人，心里也藏著點想改變的火苗——就像他直播間里那些天天喊“躺平”的粉絲，其實比誰都盼著能有點不一樣。
橋那頭傳來牛頭馬面的吵嚷聲，大概又是在搶客戶。林默喝光碗里的湯，把碗放在旁邊的摞子上，突然發(fā)現(xiàn)這摞碗里，有個碗底被人用指甲刻了個小小的“新”字。
他笑了笑，轉(zhuǎn)身往閻羅殿走。風(fēng)從奈何橋的豁口灌進(jìn)來，這次沒覺得冷，反而像帶著點湯的熱氣，還有點……檸檬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