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還沒能完全穿透“堅果銀行”那由巨大芭蕉葉編織成的厚窗簾,
已經(jīng)彌漫開一股混合著陳年橡果殼、潮濕苔蘚以及某種食肉猛禽特有的、略帶腥氣的壓迫感。
小兔瑞比幾乎是貼著地面竄進那扇由堅韌藤蔓纏繞成的公司大門,
胸腔里那顆小心臟擂鼓一樣撞著肋骨?!昂簟簟赛c成功!”他長舒一口氣,
試圖把因為狂奔而炸開的絨毛捋順?!安赛c?
”一個尖利、毫無起伏的聲音像冰錐一樣戳破了瑞比那點微薄的慶幸。前臺后面,
鸚鵡波莉小姐正襟危坐,一身翠綠羽毛在昏暗光線下泛著金屬般的冷光。
她慢條斯理地用喙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用細小樹枝和透明蛛絲精巧綁成的眼鏡,
鏡片后的圓眼睛射出審視的光,“瑞比員工,
根據(jù)《森林員工守則》第37條第9款補充細則,你的右后爪尖越過‘勤勉線’的時間點,
比標準上班時間——‘第一縷陽光垂直照射樹冠頂端’——晚了整整一分鐘零三秒。
”瑞比的臉瞬間垮了,耳朵也耷拉下來:“波莉小姐!您聽我解釋!是野豬巴克利!
他在林間道上橫沖直撞,差點把我拱進荊棘叢!我為了躲他……”“意外情況,
不在《守則》豁免條款之內(nèi)?!辈ɡ虼驍嗨曇羝桨宓孟駢K石板。
她伸出覆蓋著細小鱗片的爪子,
面前一塊平滑如鏡、散發(fā)著微弱磷光的巨大菌蓋上——這就是森林版的打卡機——輕輕一點。
菌蓋表面波紋蕩漾,浮現(xiàn)出一行扭曲的苔蘚文字:“瑞比(兔科):遲到1分03秒。
處罰:扣除當日松子薪酬50%?!比鸨戎挥X得眼前一黑,仿佛看到那堆飽滿、油亮的松子,
其中一半嘩啦啦地從他爪縫里流走了。他辛苦一整天才能換來的口糧,
就因為那該死的野豬和這該死的精確到秒的規(guī)矩,瞬間蒸發(fā)了一半!“打起精神來,瑞比!
”一個洪亮、極具煽動性的聲音如同悶雷般滾過整個辦公區(qū)域,
瞬間蓋過了所有窸窣的抱怨和鍵盤(好吧,是敲擊處理過的硬堅果殼)聲。
禿鷹經(jīng)理格瑞高利展開他那對寬闊得能遮蔽一片小空地的翅膀,
穩(wěn)穩(wěn)地落在辦公區(qū)中央那個由巨大樹瘤雕刻而成、象征權威的“經(jīng)理之巢”上。
他銳利的金棕色眼睛掃視全場,帶著一種睥睨眾生的優(yōu)越感。
底下的動物員工們——兔子、松鼠、刺猬、狐貍——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翱纯茨銈儯?/p>
”格瑞高利的聲音充滿痛心疾首,“僅僅是一分鐘的遲到,
就足以讓我們整個森林金融帝國的齒輪生銹!我們‘堅果銀行’的目標是什么?!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翅膀尖激動地指向天花板(那里只有糾結(jié)的樹根和發(fā)光的苔蘚)。
底下稀稀拉拉響起幾個回應:“成為…獨角獸?”“沒錯!”格瑞高利猛地一拍翅膀,
發(fā)出“噗”的一聲悶響,“打??!我們要打敗整個松果儲存行業(yè)!
讓那些老朽的、只會把橡果埋在地底的松鼠思維徹底成為歷史!想象一下吧,我的伙伴們!
”他張開雙翼,仿佛要擁抱一個宏偉的未來:“當我們的‘橡果寶’APP覆蓋整個森林,
當我們的IPO在‘蘑菇交易所’敲鐘上市的那一天!陽光!財富!自由!
”他的目光變得迷離而狂熱,“我承諾,每一位元老級的員工——注意,是元老級!
——都將獲得一片專屬的、肥沃的胡蘿卜田!不是一小塊,是一整片!期權!
那將是你們通往無憂生活的金鑰匙!想想那甘甜多汁的胡蘿卜吧!”瑞比咽了口唾沫,
胃里空空如也的感覺似乎更強烈了。胡蘿卜田?聽起來很美。
可他現(xiàn)在只想要回那被扣掉的半日松子,好填飽咕咕叫的肚子。
禿鷹描繪的金色圖景像海市蜃樓,飄渺遙遠,而眼前的現(xiàn)實是——“瑞比!
”格瑞高利的目光精準地鎖定了角落里的兔子,帶著一種“我看好你”的沉重期許,
“作為本月最具‘狼性精神’的新銳(盡管我們吃素),你的KPI目標已經(jīng)刷新!本月,
你需要獨自收集、篩選、分類一萬顆——注意,是一萬顆!——完美無瑕的A級橡果!
表皮光滑無褶皺,無蟲蛀,無霉點,直徑誤差不能超過一粒松子!
這將是我們沖擊‘橡果寶’3.0版本的核心資產(chǎn)!我看好你!
”一萬顆…完美橡果…瑞比只覺得眼前發(fā)黑,耳朵里嗡嗡作響,
禿鷹后面那些“格局”、“風口”、“獨角獸”之類的詞都變成了毫無意義的噪音。
他仿佛看到一座由瑕疵橡果堆積而成的、搖搖欲墜的大山,正轟然朝他壓來。而禿鷹經(jīng)理,
正站在那山頂,優(yōu)雅地梳理著羽毛。辦公區(qū)重新陷入一片壓抑的寂靜,
只有一種聲音頑強地、持續(xù)地存在著——“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瑞比僵硬地轉(zhuǎn)過頭。
在他旁邊的“工位”(一個鋪著干燥苔蘚的樹洞)里,
倉鼠吱吱正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在它的堅果鍵盤上瘋狂敲擊。
它小小的身體繃得像根拉滿的弓弦,黑豆般的眼睛死死盯著面前發(fā)光的菌蓋屏幕,
渾身金黃色的絨毛因為高速運動而微微顫動,
屁股下那個小小的、裝飾性的跑輪被它無意識地蹬得飛轉(zhuǎn),發(fā)出呼呼的風聲。
吱吱是整個“堅果銀行”公認的卷王。它總是第一個來,最后一個走。
它的鍵盤聲是永不間斷的背景音,它的跑輪是“努力”的圖騰。然而,瑞比不止一次發(fā)現(xiàn),
吱吱那令人窒息的敲擊速度下,輸出的內(nèi)容往往是重復粘貼的報表標題,
或是把同一封郵件反復發(fā)送給苔蘚清潔工。它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根無形的鞭子,
抽打著所有試圖喘口氣的動物??諝饫飶浡_一股焦慮的氣息,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瑞比麻木地走到自己的工位——一個相對干燥、鋪著些柔軟干草的樹根凹陷處。他剛蹲下,
就感覺腳邊被什么東西輕輕碰了碰。低頭一看,
一份皺巴巴、邊緣還沾著點可疑泥土痕跡的“月度橡果庫存核驗報告”正躺在地上。
報告抬頭赫然寫著刺猬團團的名字,但里面好幾處關鍵數(shù)據(jù)都被紅莓果汁醒目地圈了出來,
旁邊是狐貍費克斯那花里胡哨的簽名批注:“數(shù)據(jù)邏輯嚴重矛盾!請負責人團團即刻說明!
——費克斯(代格瑞高利經(jīng)理初步審閱)”。團團,
那只老實巴交、總把滿身尖刺小心翼翼收攏起來的刺猬,
此刻正笨拙地試圖把這份報告撿起來,
然和無措幾乎要溢出來:“我…我核對過三次了…每次數(shù)據(jù)都…都一樣的啊…怎么會矛盾呢?
”他的聲音細弱蚊蚋,帶著哭腔。瑞比剛想開口,
一個火紅的身影就帶著一陣香根草的氣息滑了過來。狐貍費克斯,市場部“精英”,
永遠油光水滑,嘴角掛著恰到好處的弧度。他優(yōu)雅地用尾巴尖將那報告從團團爪下輕輕抽走,
動作流暢得如同變戲法?!鞍パ窖?,我的團團老弟!”費克斯的聲音甜得發(fā)膩,
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親昵,“格瑞高利經(jīng)理日理萬機,我們做下屬的,
不就是要為領導分憂嗎?這報告明顯是前期數(shù)據(jù)錄入的根子就歪了嘛!
肯定是那些臨時工夜鶯沒唱準調(diào)子,記錯了數(shù)。這種基礎錯誤,怎么能讓經(jīng)理煩心呢?
”他拍拍團團的背(小心避開了尖刺),那份報告不知何時已經(jīng)回到了團團懷里,
只是上面費克斯的名字不見了,只剩下團團孤零零的簽名欄空著,
旁邊用紅莓汁標注著“最終責任人確認”。“理解一下,老弟,”費克斯壓低聲音,
狹長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精光,“經(jīng)理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上市大計,心情…嗯,你懂的。
這時候出紕漏,不是往槍口上撞嗎?背個小鍋,換大局安穩(wěn),值!
”他朝禿鷹經(jīng)理巢穴的方向努了努嘴,那里正傳來格瑞高利中氣十足的打電話聲:“…對!
估值必須再翻倍!我們可是獨角獸預備役!…”團團抱著那份沉甸甸的報告,
看著費克斯搖曳著火紅尾巴瀟灑離去的背影,又看看格瑞高利的方向,最終認命地低下頭,
用顫抖的爪子抓起一根細小的炭筆,在那空白的“最終責任人”欄里,
歪歪扭扭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一滴小小的、晶瑩的水珠砸在報告上,迅速洇開一小片墨跡。
瑞比胸口堵得發(fā)慌,像是塞滿了濕透的苔蘚。
他抱著沉重的橡果筐(里面裝滿了各種蟲蛀的、發(fā)霉的、奇形怪狀的所謂“原料”),
腳步虛浮地走向堅果處理區(qū)的另一端。那里,靠近一根緩慢滴水的粗大樹根下方,
是老員工樹懶閃電的“工位”。閃電名副其實。
他整個身體松松垮垮地掛在一根低垂的堅韌藤蔓上,以一種幾乎違背物理定律的慢速,
伸出他那覆蓋著灰色短毛的前爪,
用爪尖極其緩慢地、極其精確地戳向面前堅果鍵盤上的某一個鍵。“噠……” 一聲輕響,
間隔長得足夠瑞比數(shù)完筐里十顆橡果。菌蓋屏幕上,一行字以肉眼可見的龜速增長著。
“閃電前輩…”瑞比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濃重的疲憊和迷茫,
“格瑞高利經(jīng)理的胡蘿卜田…還有那…那該死的一萬顆完美橡果…我真的…真的能行嗎?
吱吱那樣才是對的?”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遠處那團瘋狂的金黃色虛影和呼呼作響的跑輪。
閃電那碩大的、布滿褶皺的腦袋極其緩慢地轉(zhuǎn)了過來,眼皮也像掛了千斤重擔般緩緩掀起,
露出一雙深褐色的、古井無波的眼睛。他的視線落在瑞比身上,
仿佛這個觀察過程也需要耗費巨大的能量?!凹薄病础?閃電的聲音低沉、緩慢,
像是從地底深處傳來,每個字之間都隔著一段令人窒息的空白。他緩緩地吸了一口氣,
胸膛的起伏幾乎難以察覺,
然后才吐出后半句:“…工作嘛…又…不是…拯救…森林…”瑞比抱著橡果筐,僵在原地,
像被閃電那慢悠悠的咒語定住了。閃電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瑞比,
望向遠處禿鷹經(jīng)理那高高在上的巢穴,以及更遠處無形的虛空。
“森林…離了…誰都轉(zhuǎn)…” 他頓了頓,似乎在積攢力氣說出最重要的部分,
語速依舊慢得令人心焦,
“…特別是…離了…格瑞高利…轉(zhuǎn)得…更快…”瑞比的心臟猛地一跳。
閃電那深褐色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焦點重新落在瑞比那寫滿焦慮的兔子臉上。
“躺…有躺的…價格…” 他每一個字都像一顆沉重的松果落地,
“卷…有卷的…價格…你…選…哪個?”“選哪個?”這三個字像幽靈一樣纏著瑞比,
在他麻木地篩選橡果時(蟲蛀的、發(fā)霉的、形狀像屁股的…又一個?。?,
在他躲避狐貍費克斯甩過來的新鍋時,在他聽著倉鼠吱吱永不停歇的鍵盤噪音時,
在他饑腸轆轆想著被扣掉的那半日松子時,反復敲打著他脆弱的神經(jīng)。
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說,
壓垮兔子的最后一顆爛橡果)在一個沉悶得讓人窒息的下午轟然落下。
禿鷹經(jīng)理格瑞高利再次展開他標志性的雙翼,穩(wěn)穩(wěn)落在經(jīng)理之巢上。這一次,
他臉上洋溢著一種混合著亢奮和不容置疑的決絕。他清了清嗓子,
聲音如同宣告末日審判:“伙伴們!振奮人心的時刻到了!”他揮舞著翅膀,
羽毛都激動得微微抖動,“為了確保我們‘橡果寶’3.0如期上線,
為了向資本市場展示我們堅不可摧的‘狼性執(zhí)行力’(素食版),
也為了讓大家更快地實現(xiàn)那片夢中的胡蘿卜田——我宣布,即日起,
‘堅果銀行’全體進入‘森林沖鋒’模式!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一張張錯愕、疲憊、麻木的臉,
一字一頓地吐出那串讓所有動物血液瞬間凍結(jié)的咒語:“工作時間為——早9點啄開公司門,
晚9點鎖門!每周工作6天!簡稱——996!”死寂。絕對的死寂。
連倉鼠吱吱的鍵盤聲都詭異地停頓了半秒。只有樹懶閃電,
依舊維持著他亙古不變的緩慢呼吸。格瑞高利顯然把這沉默當成了被偉大目標震懾的證明,
他更加激情澎湃,翅膀拍得呼呼作響:“記住!‘今天睡地板,明天當老板!
’ 暫時的辛苦,是為了永恒的松子自由!為了胡蘿卜田!為了期權!
為了——我們共同的森林金融帝國!”他振臂高呼,仿佛自己已經(jīng)站在了蘑菇交易所的鐘下。
口號在空曠的辦公區(qū)回蕩,砸在每一個動物心上,只留下冰冷的回音和更深重的絕望。
今天睡地板?他們每天筋疲力盡地爬回自己那潮濕的樹洞或地穴,跟睡地板有什么區(qū)別?
明天當老板?老板正站在高高的巢穴上,用他們的血汗松子梳理羽毛呢!
瑞比看著爪子里那顆被蛀得千瘡百孔的橡果,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某種東西,
在他心里徹底斷裂了。那根名為“忍耐”和“幻想”的弦,繃到了極限,“啪”地一聲,
斷了。絕望如同冰冷黏稠的泥漿,淹沒了每一個角落。然而,在極致的壓抑之下,
一種近乎荒誕的反抗意念,如同黑暗苔蘚下的菌絲,開始悄然滋生、蔓延。
如果那被壓縮得只剩下啃幾口干苔蘚的時間還能叫午休——瑞比抱著最后一絲本能的求生欲,
鉆進了那間散發(fā)著濃烈“森林氣息”的公共廁所。巨大的空心樹干被粗糙地分隔成幾個隔間,
彌漫著潮濕木屑和發(fā)酵苔蘚的混合氣味。
他只想找個地方短暫地逃離那令人窒息的996宣言和吱吱永不停歇的跑輪聲。
他剛在一個隔間里蹲下(盡管空空如也,但這姿勢本身代表著一種短暫的權利),
隔板那邊就傳來一個慢得讓人心焦的聲音,
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帶薪…拉屎…的時間…到了…”是樹懶閃電!他居然也在隔壁!
而且聽這語氣,像是在莊嚴宣告。緊接著,
另一個隔間傳來倉鼠吱吱那標志性的、帶著點神經(jīng)質(zhì)的快速嘟囔,
題啊…就為了顯得我很忙…累死我了…裝不下去了…”然后是刺猬團團帶著哭腔的細小聲音,
又把他的錯…推給我了…經(jīng)理罵我…我…我簽了字…我笨…”這些壓抑已久的、細碎的低語,
像零星的火星,噼啪濺落在瑞比早已被憤怒和絕望浸透的心田上。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
耳朵根都燙了起來。他再也忍不住了,爪子用力地敲了敲粗糙的隔板,發(fā)出咚咚的悶響。
“喂!隔壁的!還有那邊的!”瑞比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fā)顫,但異常清晰,
“光在這里嘆氣有什么用?閃電前輩說得對!這十五分鐘,是森林給我們的!是帶薪的!
就這么浪費在嘆氣上嗎?”隔板那邊的嘟囔和啜泣瞬間停止了。
一種緊張的、充滿期待的寂靜籠罩了小小的空間,只有水滴從樹根滲落的滴答聲。
“我們…開個會吧!”瑞比豁出去了,他壓低聲音,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就現(xiàn)在!
就在這里!‘帶薪吐槽大會’!把憋著的火,都噴出來!對著這該死的隔板噴!
”沉默持續(xù)了幾秒鐘,仿佛在消化這個瘋狂又極具誘惑力的提議?!拔摇彝猓?/p>
”吱吱的聲音第一個響起,快得像爆豆子,帶著一種解脫般的亢奮,“憋死我了!
裝忙比真忙還累!”“算…算我一個…”團團細弱的聲音帶著一絲猶豫,
但更多的是被點燃的勇氣?!昂谩遍W電那標志性的、慢悠悠的回應終于傳來,
像是一錘定音,“…隔板…厚…安全…吐…”一股混雜著緊張、興奮和釋放感的電流,
瞬間連通了這幾個小小的、散發(fā)著異味的隔間。沒有聚光燈,沒有觀眾,
只有冰冷的樹干隔板和腳下潮濕的地面。
一場森林職場史上最簡陋、最隱秘也最叛逆的“非正式員工情緒宣泄暨生存策略研討會”,
在堅果銀行最不受重視的角落——廁所隔間里——莊嚴(且味道濃烈地)開幕了。“我先來!
”瑞比深吸一口氣,那混合著苔蘚和排泄物發(fā)酵的氣息此刻竟有種奇異的提神效果。
他捏著嗓子,刻意模仿著禿鷹經(jīng)理格瑞高利那種故作深沉、尾音上挑、充滿虛假激情的腔調(diào),
對著冰冷的隔板吼道:“伙伴們!等我們成了獨角獸!我請大家吃——空——氣——!管飽!
呼吸自由!格局!懂不懂?要打開格局!胡蘿卜田?那都是小意思!上市后,
我給你們一人發(fā)一片云彩!在上面種彩虹!”“噗嗤!”隔壁的吱吱第一個沒忍住,
爆發(fā)出尖銳的笑聲,隨即又趕緊捂住嘴,只剩下壓抑的“咯咯”聲和身體撞擊隔板的悶響。
“空氣…管飽…”閃電慢悠悠的聲音帶著一絲罕見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揶揄,
“格瑞高利…大氣…”“云…云彩?”團團的聲音帶著哭過之后的鼻音,
卻也忍不住摻進了一絲笑意,“那…那我的刺…會扎破嗎?”瑞比自己也笑得肚子疼,
眼淚都飆出來了。這荒誕的模仿像一把鋒利的小刀,
瞬間劃破了格瑞高利精心編織的、金光閃閃的畫餅泡沫,露出里面空洞虛無的本質(zhì)。
笑聲在狹小的隔間里回蕩、碰撞,帶著一種心照不宣的悲涼和暢快。笑聲稍歇,
吱吱那快速尖利的聲音立刻接上,充滿了自嘲和長期壓抑后的宣泄:“敲得快?裝得忙?
那都是騙禿鷹的!也騙我自己的!我根本不知道那些報表是干嘛的!復制!粘貼!改個日期!
再復制!再粘貼!鍵盤敲得火星子直冒,跑輪蹬得像要起飛!結(jié)果呢?屁用沒有!
純粹是給禿鷹的‘狼性文化’(呸?。┊敱尘耙?!累得像條死狗,
回家連啃松子的力氣都沒了!無效!全是無效加班!我就是個倉鼠球!自己蹬輪子給自己看!
”他越說越快,最后幾乎是在嘶喊,帶著一種精疲力竭的憤怒。
吱吱的話像重錘砸在每一個傾聽者的心上。隔間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原來那永不停歇的噪音背后,是這樣巨大的空虛和徒勞。
“他們…說…我是…躺平…”閃電那低沉緩慢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打破了沉默。
他的語速依舊,但每一個字都像經(jīng)過深思熟慮,帶著千鈞的重量。
“我…只是…在用…我的…速度…”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蓄力量,也似乎在強調(diào),
“…對抗…他們的…瘋狂?!彼米盥墓?jié)奏,
…慢…才能…看穿…餅…是畫的…鍋…是甩的…班…是加給…禿鷹看的…” 他的聲音不高,
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每一個動物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漣漪。這不是消極的躺平,
這是一種以最低能耗維持生存、同時保持精神清醒的終極抵抗策略!
“閃電前輩…”瑞比喃喃道,心中豁然開朗。輪到刺猬團團了。
隔板那邊傳來他深深吸氣的聲音,帶著一種下定決心的顫抖:“我…我不背了!
”他猛地喊出來,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破音,“那鍋…太沉了!壓得我…喘不過氣!
明明是費克斯…算錯了數(shù)!明明是夜鶯…記混了巢!為什么…每次…都砸在我頭上?!
就因為我…不會說漂亮話?就因為我…長了一身刺…不敢扎人?!”他的聲音帶著哭腔,
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這鍋…我不背了!以后…誰愛背誰背!
我的刺…不是…用來…扛黑鍋的!”這聲吶喊,像一道微弱的閃電,
劈開了團團長久以來的怯懦。隔間里的氣氛被點燃了。連空氣都似乎變得灼熱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加入了。是狐貍費克斯!
他那油滑的、慣于鉆營的嗓音從最靠外的一個隔間傳來,
帶著一絲被逼到墻角的狼狽和急于撇清的慌張:“甩鍋?搶功?各位!各位!天地良心!
”費克斯的聲音不再甜膩,反而有點氣急敗壞,“我費克斯是那種人嗎?我那都是為了生存!
生存法則懂不懂?這地方!這堅果銀行!從上到下是什么風氣?格瑞高利只看結(jié)果!
漂亮的結(jié)果!他才不管那結(jié)果是怎么來的!是堆出來的?是吹出來的?
還是從別人手里搶過來、甩過去的?他只看他巢穴底下是不是一片‘和諧奮進’!
我不學著點,不機靈點,早就被當成‘負能量’清理出去了!我的漂亮皮毛,
我的香根草精油,哪一樣不要松子?我容易嗎我?!這環(huán)境,逼良為狐啊!
”費克斯的“訴苦”和“甩鍋環(huán)境論”,像一面扭曲的鏡子,
瞬間映照出堅果銀行這套體系是如何扭曲個體、豢養(yǎng)精致的利己主義的。連費克斯自己,
也成了這口巨大黑鍋的受害者(當然,更是加害者)。隔板阻隔了視線,
卻讓聲音里的絕望、憤怒、自嘲和醒悟交織在一起,產(chǎn)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一種前所未有的共識,在濃烈的氣味和壓抑的空間里迅速凝結(jié)、成型?!案魑唬?/p>
”瑞比再次開口,聲音因激動而沙啞,卻異常堅定,“我們還要繼續(xù)這樣嗎?
被禿鷹畫餅充饑?被KPI壓榨成干?被逼著表演無效加班?被隨便甩鍋?
為了那點可憐的、還要被扣的松子,把自己活活累死在這棵大樹里?”“絕不!
”吱吱尖聲響應,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不…背…了…”團團的聲音依舊不大,
但異常清晰?!奥隆瓉怼遍W電的箴言如同定海神針?!澳恰窃趺崔k?
”費克斯的聲音帶著一絲茫然和本能的自保,“對抗禿鷹?集體辭職?我們吃什么?
”“摸魚!”瑞比斬釘截鐵地吐出這兩個字,仿佛它們蘊含著巨大的魔力,
“閃電前輩早就告訴我們了!躺有躺的價格,卷有卷的價格!我們不卷了!我們集體摸魚!
用森林賦予我們的權利,光明正大地摸魚!帶薪拉屎!帶薪發(fā)呆!帶薪散步去飲水池!
精準計算時間!絕不早一秒回去!對禿鷹的所有‘雞血’和‘大餅’,統(tǒng)一回復:‘好的,
收到,明白’——然后該干嘛干嘛!保證基本工作不出錯,
但絕不多干一分不屬于自己價格的活!用最低能耗,熬到下班!用我們的‘糊弄’,
對抗他的‘狼性’!”這個大膽到近乎荒誕的策略,像一道強光射入黑暗?!昂獙W?
”吱吱的聲音充滿了驚奇,隨即是狂喜,“這個我在行!裝忙我最會!現(xiàn)在改成真·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