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徹底吞噬了我。
……
“蘇晚?蘇晚!”
一個帶著點嗔怪和擔(dān)憂的聲音,伴隨著輕柔的搖晃,將我從那片冰冷的黑暗中硬生生拽了出來。
“發(fā)什么呆呀?戒指!該交換戒指了!大家都等著呢!” 那聲音湊得更近了些,帶著香檳的微醺氣息。
我猛地睜開眼。
炫目的水晶吊燈折射出無數(shù)道璀璨的光芒,晃得人眼前發(fā)花??諝饫飶浡呒壪銠壍奶鹣?、馥郁的玫瑰芬芳,還有賓客們身上傳來的、混雜的昂貴香水氣味。輕柔舒緩的婚禮進行曲如同溫暖的潮水,包裹著整個奢華的宴會廳。
我穿著綴滿碎鉆的昂貴定制婚紗,沉重的裙擺像一朵巨大的、盛開到極致的白色曇花。我正站在鋪著紅毯的儀式臺上,腳下是柔軟得能陷進去的波斯地毯。
旁邊站著我的伴娘,林薇。她穿著淺粉色的伴娘裙,妝容精致,手里捧著一個打開的絲絨戒指盒,里面靜靜地躺著兩枚璀璨的鉑金鉆戒。她正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帶著恰到好處的焦急和關(guān)切,輕輕推了推我的手臂:“快呀,晚晚,沈硯等著呢!你看你,緊張得都出汗了?!?她說著,還體貼地拿起手中的蕾絲手帕,作勢要替我擦拭額角。
我的目光越過林薇精心修飾過的臉,落在幾步之外。
沈硯。
他穿著剪裁完美的黑色禮服,身姿挺拔如松,英俊的面容在精心布置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迷人。他正專注地凝視著我,深邃的眼眸里盛滿了溫柔的笑意,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陽光,足以融化任何堅冰。那眼神,專注、深情,仿佛我是他整個世界唯一的焦點。他微微抬起右手,掌心向上,耐心地等待著。
多么完美的新郎。
多么諷刺的場景。
前世臨刑前夜,那冰冷囚室里最后的詛咒——“我在地獄等著你們”——還在靈魂深處瘋狂地尖嘯、回蕩,幾乎要將我的耳膜震碎。那徹骨的恨意,如同淬毒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心臟,勒得我無法呼吸。
指尖傳來鉆戒冰冷堅硬的觸感。那是我親自挑選的,象征著永恒和承諾。
我緩緩低下頭,看著躺在絲絨盒子里的男戒。鉑金的指環(huán),內(nèi)圈刻著我們名字的縮寫,在燈光下反射著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它像一枚小小的毒牙,帶著甜蜜的偽裝。
周圍的賓客似乎察覺到了這短暫的停頓,低低的議論聲如同細微的潮汐,在音樂的空隙里隱約浮起。司儀也投來詢問的目光。
沈硯臉上的笑容依舊完美,但那深邃眼眸的深處,似乎有一絲極淡的疑慮一閃而過,快得讓人抓不住。他再次朝我伸了伸手,動作優(yōu)雅,帶著無聲的催促。
林薇又輕輕推了我一下,聲音甜得發(fā)膩:“晚晚?”
我抬起頭,臉上緩緩地、緩緩地綻開一個笑容。那笑容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扯動著僵硬的肌肉,嘴角上揚的弧度精準地控制在一個完美的、新娘該有的甜蜜弧度上。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穹頂灑落,映在我的眼底,卻激不起絲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封的荒原。
在所有人——包括沈硯那溫柔注視的目光下——我伸出手,指尖穩(wěn)定得沒有一絲顫抖,拈起了那枚象征著婚姻、承諾和……**罪惡的男戒。
我向前邁了一步,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悄無聲息。
我執(zhí)起沈硯等待著的右手。
他的手溫暖而干燥,指節(jié)分明,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力量感。
我將那枚冰冷的指環(huán),輕輕地、穩(wěn)穩(wěn)地,套向他的無名指。
在指環(huán)即將觸碰到他指尖皮膚的那一剎那,我的動作停住了。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我抬起頭,迎上他帶著詢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目光。臉上的笑容倏然加深,眼角彎起,像兩輪冰冷的月牙。我的嘴唇無聲地開合,用只有我們兩人能清晰看到的唇形,一字一頓地,無聲地吐出一句話:
“祝哥哥嫂嫂,白頭偕老?!?/p>
沈硯臉上的溫柔笑意,如同被瞬間投入液氮的玻璃,驟然凝固、碎裂!那雙深邃眼眸里的所有光芒在剎那間熄滅,只剩下純粹的、無法置信的驚駭!那驚駭如此劇烈,以至于他挺拔的身體都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血色瞬間從他英俊的臉上褪得一干二凈,慘白如紙!
一股扭曲的、近乎毀滅般的快意,如同滾燙的巖漿,猛地沖上我的頭頂,瞬間淹沒了所有的理智!前世他俯在我耳邊說出“親妹妹”時那冰冷的語氣,林薇依偎在他身邊炫耀懷孕的得意嘴臉,子彈貫穿身體時那撕裂的灼痛……所有的畫面在眼前瘋狂閃回、爆炸!
“哈……哈哈哈……”
我控制不住地,從喉嚨深處溢出一連串低沉而怪異的笑聲。那笑聲起初壓抑著,像困獸的嗚咽,卻越來越響,越來越尖銳,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和毀滅一切的快意,最終沖破喉嚨,變成在死寂的大廳中回蕩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大笑!
“哈哈哈——!??!”
我笑得彎下了腰,笑得淚流滿面,笑得渾身顫抖,沉重的婚紗裙擺如同破碎的白色浪花般抖動。笑聲穿透了輕柔的音樂,像一把把無形的利刃,狠狠刮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賓客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驚愕、茫然、不解,然后是竊竊私語的騷動,如同平靜湖面投入巨石,迅速蔓延開來。
林薇手中的戒指盒“啪嗒”一聲掉落在紅毯上,鉆戒滾落出來。她捂住了嘴,驚恐地看著我,又看看面無人色的沈硯,完全不知所措。
沈硯依舊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雷霆劈中的石像,慘白的臉上那雙眼睛死死地、難以置信地瞪著我,瞳孔深處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恐懼和某種被徹底戳穿的狼狽。他下意識地想要抽回被我抓住的手,指尖冰涼,甚至帶著細微的顫抖。
我猛地止住了瘋狂的大笑,抬起頭,任由淚水肆意流淌,沖刷著臉上精致的妝容,留下狼狽不堪的痕跡。我死死盯著沈硯那雙寫滿驚懼的眼睛,嘴角咧開一個近乎猙獰的弧度,用盡全身力氣,將無聲的詛咒狠狠釘入他的靈魂:
“沈硯,這一世,我要你親口……把這個骯臟的秘密……說出來!”
司儀終于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試圖控制局面,聲音有些發(fā)顫:“蘇晚小姐?您……您還好嗎?是不是太激動了?請……”
就在這時,宴會廳前方巨大的電子屏幕上,原本循環(huán)播放著的甜蜜婚紗照突然消失。畫面閃爍了幾下,切換成了另一個場景——一個布置得極其奢華的嬰兒房,粉藍色的墻壁,堆滿了昂貴的玩具。
畫面中央,是林薇。
她穿著一件真絲睡袍,側(cè)身坐在一張鋪著柔軟羊絨毯的搖椅上,微微隆起的腹部被一只手輕柔地撫摸著。而那只手的主人,穿著家居服,從背后溫柔地環(huán)抱著她,下巴輕輕抵在她的發(fā)頂。
即使只是一個側(cè)影,那挺拔的身姿,利落的短發(fā)線條,還有那只骨節(jié)分明、戴著沈硯標(biāo)志性腕表的手……
全場死寂。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所有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瞬間聚焦在儀式臺上那個面無人色的新郎身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空氣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水,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窒息般的灼痛。巨大的電子屏幕上,那個溫馨得刺眼的畫面還在無聲地播放著——林薇依偎在沈硯懷里,輕撫著孕肚,沈硯的側(cè)臉線條溫柔得不可思議。這畫面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每一個注視著儀式的賓客眼中。
短暫的死寂后,是轟然炸開的驚濤駭浪!
“天??!那是……沈總?!”
“林薇?她不是新娘最好的朋友嗎?伴娘?!”
“懷孕了?誰的?沈硯的?!”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婚禮上放這個??”
“蘇晚剛才在笑什么?她是不是瘋了?還是……”
驚疑、鄙夷、獵奇、幸災(zāi)樂禍……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針尖,從四面八方刺向儀式臺上那對瞬間成為焦點的“新人”。竊竊私語匯成一片壓抑而洶涌的浪潮,幾乎要將這金碧輝煌的殿堂掀翻。
沈硯的臉,已經(jīng)從慘白變成了駭人的死灰。他挺拔的身體僵硬得如同石化,唯有那雙死死盯著大屏幕的眼睛,瞳孔因極致的震驚和恐懼而劇烈收縮著。他下意識地想要后退,腳步踉蹌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wěn)。那只被我抓住的手,冰冷得如同剛從冰窖里撈出來,細微的顫抖透過皮膚清晰地傳遞過來。
“不……不是……”他嘴唇翕動著,發(fā)出微弱而干澀的聲音,徒勞地想辯解什么,卻被淹沒在更大的喧囂中。
林薇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她尖叫一聲,雙手死死捂住臉,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那些鄙夷的目光和屏幕上鐵一般的證據(jù)。她下意識地想往沈硯身后躲,身體卻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連退幾步,高跟鞋踩在自己掉落的戒指盒上,狼狽地摔倒在地,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引得更多人側(cè)目。
混亂像瘟疫般蔓延開來。有賓客震驚地站了起來,有人試圖往前擠想看得更清楚,服務(wù)生端著托盤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現(xiàn)場維持秩序的安保人員一時也懵了。
就在這時,一個威嚴而略帶怒意的聲音通過麥克風(fēng)響起,壓過了現(xiàn)場的嘈雜。是沈硯的父親,沈氏集團的董事長沈國棟。他站在主桌旁,臉色鐵青,眉頭緊鎖,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得措手不及,但他必須穩(wěn)住局面,挽回沈家的顏面。
“肅靜!請大家肅靜!”沈國棟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沈硯和我身上,帶著嚴厲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斑@……這顯然是有人惡意破壞!一場拙劣的鬧劇!”他試圖定性,“保安!立刻去查!誰動了播放設(shè)備?!立刻關(guān)掉!”
他的目光隨即轉(zhuǎn)向我,帶著安撫和一絲命令的意味:“晚晚!你冷靜點!這絕對是誤會!阿硯怎么會……”他又看向失魂落魄的沈硯,加重了語氣,帶著一種逼迫性的暗示,“阿硯!你說話!向大家解釋清楚!你和林薇到底怎么回事?這視頻是假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