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天生旺夫命,只要嫁人,就能讓夫家飛黃騰達,改換門庭。
所以跟我有過娃娃親的病秧子被推薦上了工農(nóng)兵大學(xué)后,
他回鄉(xiāng)的第一件事,就是推了家里的土墻蓋新房,風(fēng)風(fēng)光光迎娶我進門。
而我卻摸黑翻進隔壁人家的偏房,和成為植物人的部隊團長行了周公之禮。
只因身為大隊書記的爺爺做主,讓我和后媽帶來的繼妹抓鬮定親。
一個嫁大學(xué)生,一個守一輩子活寡。
上輩子,我抽中了大學(xué)生顧平生。
哪想到三天后,未婚夫騎著二八大杠來接親。
坐在自行車后座、頂著紅蓋頭的,竟成了繼妹。
我趕到婚禮現(xiàn)場,及時阻止了這場鬧劇。
繼妹死活不肯跟植物人結(jié)婚,跑到山上,上吊自盡。
顧平生當(dāng)場吐了血。
婚后,顧平生知冷知熱。
冬夜給我捂腳,夏夜給我扇風(fēng),連我小日子的時間,他都記得分毫不差。
村里人都說知識分子疼媳婦,可他成為民兵部長那年,卻舉報爺爺是“投機倒把分子”。
我在批斗臺上受盡屈辱,最終跳河自盡。
我頭七那天,顧平生跑到墳前,喝了農(nóng)藥而亡,留給我一紙訣別書,
“竹君,只愿下輩子,你我再無瓜葛?!?/p>
再睜眼,我回到了爺爺讓我們抓鬮那天。
我不動聲色的調(diào)換了抓鬮結(jié)果,余光卻瞥見拿著結(jié)果臉色潮紅的顧平生。
我微微一笑。
這一世,我會另嫁他人,你我兩不相欠。
1.
“不用抓鬮了,我嫁秦向安?!?/p>
話音未落,顧平生的臉色驟然變了。
他那張常年蒼白的病容竟泛起血色,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亮光。
“譚書記,竹君既然選了秦家,那我和譚家的婚事......”
他強壓著欣喜,嗓音發(fā)顫:
“不如換成霜霜嫁過來,我們本就是兩情相悅?!?/p>
我死死攥住掌心,指甲陷進肉里的鈍痛讓我清醒,
前世此刻,顧平生還日日賴在我院里喝藥,生怕離了我這“福星”又會病倒,如今卻急不可耐要換新娘。
除非——
他也重生了。
爺爺拍桌而起,茶缸里的水都濺了出來。
“當(dāng)初定親時說得明明白白,要娶的是我譚家正兒八經(jīng)的親孫女!”
我望著爺爺溝壑縱橫的臉,他眼角的皺紋比我記憶中又深了幾分。
生母走后,是爺爺把我?guī)г谏磉吔甜B(yǎng)。為了不讓繼母插手我的婚事,他千挑萬選才定下顧平生,甚至為他爭取了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的名額。
可這份苦心,終究喂出了一頭白眼狼。
前世,爺爺被顧平生舉報“投機倒把”,不僅丟了書記的職位,還被下放牛棚,時不時被拉出來批斗,最后生生凍死在牛棚。
這一切,都是顧平生為了報復(fù)爺爺阻止他娶譚霜霜的仇。
“爺爺?!蔽野醋∷嘟钔蛊鸬氖直常植诘睦O子硌得我掌心發(fā)疼。
現(xiàn)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顧平生不僅頂著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生的名頭,還搭上了縣里的關(guān)系。
而我們家除了爺爺這個空頭書記的名分,幾個叔伯連自家田地都侍弄不好,每月還要靠爺爺接濟。
更何況顧平生這人向來陰毒記仇,眼下還沒摸清他的底細,貿(mào)然撕破臉只會重蹈前世的覆轍。
顧平生輕咳一聲,
“譚書記,先別急著回復(fù)我?!?/p>
“我早就不是那個任人拿捏的病秧子了,在公社還算能說上幾句話,你這個書記還能當(dāng)多久可就在你的一念之間了?!?/p>
顧平生的笑意未達眼底,那雙眼睛里淬著的寒意讓我想起前世。
上輩子他就是這樣,含笑看著我和爺爺被批斗羞辱,甚至讓人搶走爺爺過冬衣物。
他轉(zhuǎn)頭又看向我,語氣里帶著威脅。
“霜霜在這個家里受的委屈已經(jīng)夠多了,譚同志是想再要一次她的命嗎?”
上輩子溺亡時河水的腥氣突然涌上喉頭,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顧平生,我會嫁給秦向安?!?/p>
“你要娶譚霜霜,隨你。”
顧平生狐疑的看了我一眼,
“最好是真話?!?/p>
“不然,你們爺孫倆只會死得更難看?!?/p>
我面色如舊,輕輕點頭,
“好?!?/p>
顧平生瞇起眼睛打量了我?guī)酌?,看我神色始終沒有任何變化,才轉(zhuǎn)身拽著譚霜霜的胳膊往外走。
譚霜霜踉蹌了一下,回頭沖我露出個得意的笑。
爺爺拿起煙袋鍋子在桌沿磕了磕,抖落一地?zé)熁摇?/p>
他深深吸了一口,滿臉惆悵,
“是爺看走了眼,給你尋了這么個畜生。”
“當(dāng)初你娘臨死前不肯咽氣,就是讓我答應(yīng)給你找個好歸宿,可是現(xiàn)在......”
話說到一半就哽住了,我看見他通紅的眼眶里閃著水光。
我知道他在擔(dān)心什么,村里人都說秦向安活不過這個冬天,嫁過去就是守寡的命。
“爺,你別擔(dān)心,秦家家底厚,我嫁過去總不會虧待我的。”
畢竟比起前世受盡屈辱跳河自盡的結(jié)局,守寡反倒成了條活路。
更何況我這旺夫命格既然能讓顧平生這個病秧子平安康復(fù),未必就不能讓秦向安醒過來。
若真能成,往后在這十里八鄉(xiāng),就再沒人能動我們爺孫半分。
2.
登記前一天,我獨自去了秦家。
秦家嬸子把介紹信和一沓厚厚的錢票遞給我時,手指突然顫抖了一下。
她抬頭仔細打量我,眼神復(fù)雜,最后只說了句。
“閨女,委屈你了?!?/p>
我反手握住她粗糙的掌心,
“咱們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用說這些?!?/p>
消息傳出去,村里人都說我傻,放著大學(xué)生不嫁,偏要伺候個活死人。
可秦家人待我客氣,連說話都輕聲細語的,像是怕嚇到我一樣。
這個婚事是好是壞,外人未必說得清。
從秦家出來,我直接去了城里的百貨大樓。
買喜糖的時候,聽見幾個售貨員在柜臺后閑聊,
“你們看見剛才那個年輕人了嗎,不僅給對象置辦了三轉(zhuǎn)一響,連的確良的料子都扯了七八尺呢?!?/p>
“可不是,光雪花膏也買了三盒,這排場,城里姑娘結(jié)婚都少見。”
我手里的奶糖突然撒了一地。
蹲下身一顆顆撿起時,忽然想起前世結(jié)婚前,我不過想要件像樣的衣裳。
可顧平生卻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義正言辭的拒絕了我的請求。
“譚竹君,你怎么這么貪心,我都要懷疑你是小資做派了?!?/p>
他不是不知道他那一句話在這個年代會對我造成什么影響。
但他還是說出來了。
可是現(xiàn)在他毫無怨言的給了譚霜霜更多。
原來不是我要得多,是他覺得我不配。
我笑了笑,那些輾轉(zhuǎn)反側(cè)的不甘,突然就變得輕飄飄的,不用風(fēng)吹就散了。
我拿著買好的奶糖來到裁縫鋪,取我娘留給我的布料做成的裙子。
卻在裁縫遞給我的一瞬間,被一雙手搶走。
“這個裙子,我要了?!?/p>
抬頭,我看見顧平生和譚霜霜站在身后。
我攥緊了手中裝奶糖的袋子,
“這是我送來的布,裙子也是按照我的身材縫制的。”
顧平生應(yīng)該不知道,這塊布料本應(yīng)該是我的嫁妝,是我娘留給我唯一的遺物。
可前世被譚霜霜偷走后,改成嫁衣穿在了自己身上。
譚霜霜去世后,顧平生將那嫁衣收在箱底,我問起時,他只說,
“留著警醒自己,沒能給你置辦件像樣的嫁衣。”
“往后......定給你買更好的?!?/p>
可笑當(dāng)時的我真的信了,從那以后更加拼命的工作供他上學(xué),只為了那一件虛無縹緲的“施舍”。
譚霜霜扯住顧平生的袖口晃了晃,
“平生哥哥,我就要這條?!?/p>
顧平生聞言沒有絲毫猶豫,對裁縫道,
“包起來,我出雙倍價錢。”
我攥著紅裙的手指發(fā)僵,
“顧平生!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布料......”
他冷聲打斷,
“譚竹君,你別以為我我不知道?!?/p>
“你就是想穿紅裙搶霜霜新娘子的風(fēng)頭?”
譚霜霜的手已經(jīng)掐住裙子的另一頭,我們僵持間,只聽見“嘶啦”一聲,
我手中的裙子只剩一半。
她毫不在意的把另一半扔在地上,
“哎呀,怎么這么不結(jié)實。”
“不過我也不是故意的,姐姐應(yīng)該不會和我計較吧。”
我愣愣的看著手里只剩一半的裙子,
娘臨死前拉著我的手把它交給我,說要讓這塊布代替她送我出嫁。
可兩輩子,我都沒能實現(xiàn)她的遺愿。
顧平生掏出幾張布票和大團結(jié)拍在柜臺上,
“好了,知道你舍不得錢,賠給你不就得了?!?/p>
他盯著我依舊緊攥手里裙子的手,忽然嗤笑一聲,
“還是說,你還想嫁給我呢?”
“死了這條心吧,能讓我顧平生心甘情愿娶回家的,從來只有霜霜?!?/p>
譚霜霜立刻笑彎了眼,整個人貼在了顧平生身上。
我彎腰拾起地上的另一半裙子,慢慢撣去上面的灰土,最后才抬頭看向他,
“顧同志的記性這么差嗎?我要嫁的,是秦團長。”
顧平生臉色驟變,他下意識往前邁了半步,譚霜霜趕緊拽住他胳膊,
“平生哥哥,咱們還得去領(lǐng)結(jié)婚證呢。”
顧平生死死盯著我,喉結(jié)滾動了幾下,最后只憋出一句,
“走吧。”
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我攥緊了手中的破碎的衣裙。
顧平生,你欠我的,我都會讓你一一還回來。
3.
結(jié)婚前一天,我像往常一樣上山打豬草,卻遇到了從來不上山的譚霜霜。
我知道她肯定不懷好意,只想趕緊繞路避開她。
她卻追上來拉住我的手腕,
“姐姐明日就要嫁人了,可別再惦記旁人的丈夫了?!?/p>
我望著她倒打一耙的樣子只覺得可笑。
究竟是誰整日惦記著別人的未婚夫?
顧平生就差沒把心掏給她了,她倒要來我跟前討這份多余的安心。
我笑出聲來,
“怎么,你的平生哥哥就這么給不了你安全感,還要讓你來關(guān)心我嫁不嫁給別人。”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狠毒,突然揪住我衣領(lǐng),聲音壓得極低,
“我告訴你,譚竹君,顧平生是我的,你就老老實實嫁給秦家那個活死人守一輩子活寡吧!”
“松手?!?/p>
我掙開她的手,明明沒用幾分力,卻見她突然踉蹌著往后倒去。
“霜霜!”
顧平生不知從哪竄出來,一把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譚霜霜立刻揪住他前襟,眼淚說來就來,
“我不過是想讓姐姐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沒想到她......”
顧平生立刻盯著我,厲聲罵道,
“譚竹君,你果然還是那么惡毒!”
話音未落,他抬腿就朝我踹來。
那一腳正中心窩,我整個人向后栽去,順著山坡滾了下去。
碎石和枯枝不斷刮蹭著我的手臂和臉頰,火辣辣的疼。
我拼命想抓住什么穩(wěn)住身子,卻只揪到幾把枯草。
“救命——”
我扯著嗓子喊,聲音在山谷里回蕩,卻沒人應(yīng)答。
不知滾了多久,我終于重重摔在山腳。
后腦勺磕在石頭上,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我試著撐起身子,卻發(fā)現(xiàn)手腳都不聽使喚。
視線越來越模糊,耳邊嗡嗡作響,只能隱約頭上又一個模糊的人影。
顧平生彎腰把我扶起來,從口袋里掏出酒精棉,動作粗魯?shù)匕丛谖伊餮氖种馍稀?/p>
“這點小傷就當(dāng)是個教訓(xùn)?!?/p>
“跟上輩子你對霜霜做的那些事比起來,這才到哪兒。”
我冷笑一聲,
“堂堂大學(xué)生,你看不出她的那些小把戲?”
顧平生聞言沒有回答,只是加重手上力道,聽到我悶哼出聲,他這才露出滿意的神色,
“看的穿又如何,你還妄想和霜霜比嗎?”
他突然軟了語氣。
“你安分點,別找霜霜麻煩。”
“我會考慮給你一個孩子?!?/p>
我怒極反笑,
“顧同志怕是忘了,當(dāng)日的抓鬮結(jié)果可不只是譚霜霜嫁給你?!?/p>
“明日,我也會嫁給秦向安?!?/p>
他的手指頓了頓,眼神閃爍了一瞬,隨即又恢復(fù)成那副篤定的模樣,
“別說這些氣話。你對我什么心思,我心里清楚。”
“明天就老實在家呆著,聽話?!?/p>
我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年冬天。
爺爺被舉報后,我跪在顧家門前求他幫忙。
雪下得很大,我凍得嘴唇發(fā)紫,手指都僵了。
他出來時,我死死拽住他的褲腿,額頭磕在雪地里求他。
“平生,求求你救救爺爺吧......”
“他年紀(jì)大了,經(jīng)不起折騰......”
他一根根掰開我的手指,轉(zhuǎn)身關(guān)上了大門。
木門合上的聲音很輕,卻像刀子一樣扎進我心里。
后來批斗會上,他就站在人群最前排。
我抱著奄奄一息的爺爺,抬頭正好對上他的眼睛。
那么冷,那么平靜,就像在看兩條垂死的野狗。
我睜開眼,手里的酒精棉已經(jīng)被血浸透了。
山風(fēng)刮過傷口,疼得刺骨。
但比起記憶里那個冬天的寒意,這點疼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顧平生,你憑什么覺得這樣的我還會愛你如命。
4.
結(jié)婚這天。
紅紙貼滿院墻,鑼鼓喧天。
“新娘子來啦——”
生產(chǎn)隊長的吆喝聲中,自行車隊停在了院門口。
顧平生穿著嶄新的中山裝,胸前別著大紅花,正喜氣洋洋地迎親。
可當(dāng)他看見兩個穿紅衣裳的姑娘時,臉色突然變了。
顧平生一把拽住旁邊的小伙子,
“怎么來了兩個新娘子?”
小伙子還沒回答,村口突然傳來更熱鬧的鑼鼓聲,比這邊的陣仗大多了。
顧平生猛地轉(zhuǎn)頭,看見一隊軍用吉普車開進村里,打頭的車上貼著大紅喜字。
他看到我穿著嶄新的紅衣裳,一步一步走向吉普車。
顧平生眼睛瞪得老大,揪住小伙子的領(lǐng)子,
“那人......不是譚竹君吧?”
小伙子結(jié)結(jié)巴巴,
“平生哥,那就是竹君姐??!”
“部隊來的人說了,竹君姐自愿照顧秦團長,部隊按最高規(guī)格來接親,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p>
顧平生手直發(fā)抖,眼睜睜看著吉普車門打開,我被部隊的人恭敬地請上車。
他嗓子發(fā)緊,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不可能......”
“怎么會......她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