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堯的那個“好”字,重若千鈞。
他沒有再多言,只是當(dāng)著全軍將士的面,下達(dá)了新的將令。
“傳令全軍,雁門拒北軍,忠勇無雙,雖戰(zhàn)至最后一人,軍魂未滅!”
“今,以原雁門小旗秦淵為基,擇全軍敢死之士,重建拒北軍!”
“授秦淵為拒北軍主將,官拜千戶,賜拒北軍旗!”
一面嶄新的大纛被抬了上來,黑底紅字,龍飛鳳舞的“拒北”二字,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仿若有無數(shù)冤魂在吶喊。
此令一出,全軍震動。
王子騰在后軍督糧,聽到這消息,當(dāng)場砸了自己最心愛的一方硯臺,臉色鐵青。
他知道,薛堯這是在明著告訴所有人,他要保秦淵,更要為那支覆滅的拒北軍正名。
而秦淵,只是對著薛堯,對著那面大旗,重重一抱拳。
他成了新的拒北軍主將,手握三千兵馬。
拒北軍的番號,還在,沒有丟!
薛堯又給了他半個月的時間整訓(xùn)。
這三千人,都是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狠角色,桀驁不馴。
秦淵沒有跟他們講什么大道理,只是每日帶著他們進(jìn)行最殘酷的操練。
半個月后,大軍再次開拔,穩(wěn)扎穩(wěn)打。
新的拒北軍,被薛堯當(dāng)成了最鋒利的刀尖,專啃最硬的骨頭。
秦淵沒有辜負(fù)這份信任。
他帶著拒北軍,連下兩座被元人占據(jù)的險要寨堡。
每一次都是身先士卒,每一次都是硬碰硬的血戰(zhàn)。
拒北軍的威名在北元軍中,開始流傳。
他們知道,大周來了一支不怕死的瘋狗部隊,為首的將領(lǐng)更是瘋狗里的王。
然而就在拒北軍士氣如虹之時,一個陰影悄然籠罩下來。
這日秦淵巡視軍營,發(fā)現(xiàn)晚飯的軍糧只有平日里的一半。
許多士卒的碗里,只有半碗稀粥清得能照出人影。
他立刻找到負(fù)責(zé)分發(fā)糧草的軍需官。
那軍需官一臉的油滑,見到秦淵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秦將軍,這可不關(guān)小人的事。后軍都督有令如今戰(zhàn)事吃緊,全軍上下都要節(jié)衣縮食共克時艱?!?/p>
又是后軍都督。
又是王子騰。
秦淵沒有發(fā)作,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缺了多少?”
軍需官眼珠一轉(zhuǎn),“也沒多少,就是按人頭,克扣了一半?!?/p>
“每日都如此?”
“都督的命令,小人不敢不從。”
秦淵轉(zhuǎn)身就走。
他沒有去找薛堯,也沒有去后軍鬧事。
他只是不動聲色,讓親兵暗中記下每日所缺的糧草數(shù)目。
夜深人靜,他換上一身普通士卒的衣服,獨(dú)自在營中巡查。
他親眼看到,那些白日里還生龍活虎,在戰(zhàn)場上以一當(dāng)十的漢子,此刻正餓得躺在草席上,輾轉(zhuǎn)難眠。
他聽到有人在夢里,喊著“肉”。
他走到一個角落,看到一個年輕的士卒,正偷偷地啃著自己的皮甲。
秦淵的心,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這些人,是跟著他賣命的兄弟。
他可以讓他們?nèi)ニ溃荒茏屗麄凁I著肚子去死。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是默默地走回自己的營帳,將那本記錄著缺糧數(shù)目的冊子,又添上了一筆。
他在等一個機(jī)會。
一個能將王子騰,連根拔起的機(jī)會。
......
與此同時,京城榮國府。
迎春病了。
自那日之后,她便整日躲在房中,以淚洗面,水米不進(jìn)。
整個人,迅速地消瘦下去,原本還有些血色的臉龐,如今蒼白得好似一張紙。
府里的下人,都在私下里議論。
說這二姑娘,是為了她那個叛國的舅舅,傷心過度。
這日,邢夫人來看她,說是探望,臉上卻掛著毫不掩飾的冷嘲,
“哭什么哭,一個叛賊的外甥女,府里沒把你趕出去,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典了?!?/p>
“為了個破簪子,就要死要活的,真是沒見過世面。撿破爛也不嫌寒磣!”
迎春只是趴在床上,用被子蒙著頭,瘦弱的肩膀一聳一聳地抽泣。
就在邢夫人還要說些更難聽的話時,門外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咳嗽。
賈母由鴛鴦扶著,走了進(jìn)來。
老太太的臉色很難看,她看都沒看邢夫人一眼,只是冷冷地說道:
“老大媳婦,跟一個孩子置氣,欺負(fù)一個沒了娘的孩子,算什么本事。”
邢夫人的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訕訕地站著不敢還嘴。
賈母走到床邊,坐下輕輕拍了拍迎春的背。
“好孩子,別哭了。你舅舅的事還未有定論,不一定是外面?zhèn)鞯哪菢??!?/p>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安撫。
......
朝堂之上風(fēng)云再起。
右相魏琰在朝會上再次發(fā)難。
他乃太上皇的忠實擁躉,卻又與當(dāng)今皇帝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在朝中勢力極大。
“陛下,如今民間流言四起皆言雁門拒北軍不戰(zhàn)而降,開門揖盜?!?/p>
“此軍乃左相范公一手創(chuàng)建,范公用人不明致使國門洞開,代州淪陷理應(yīng)擔(dān)責(zé)!”
他的矛頭直指已經(jīng)告病在家數(shù)日忽而臨朝的左相范希文。
滿朝文武鴉雀無聲。
誰都知道這是神仙打架。
就在此時,一直閉目養(yǎng)神的范希文睜開了眼睛。
他顫巍巍地走出隊列,聲音雖老卻字字鏗鏘。
“魏相此言差矣。若拒北軍當(dāng)真是叛逆,那老夫敢問為何北元大軍的糧草,會被一支拒北軍的殘部燒得干干凈凈?”
此言一出,魏琰的臉色頓時一僵。
薛堯的捷報早已傳回京城。
報中只提“拒北軍殘部奇襲糧倉,立下大功”并未寫明主將是誰。
這是薛堯在保護(hù)秦淵,不讓他過早地卷入這朝堂的漩渦。
魏琰冷笑一聲立刻反駁。
“誰知這是不是北元人的苦肉計?故意自燒糧草誘我王師冒進(jìn)!”
“拒北軍叛國證據(jù)確鑿,豈能因一場真假難辨的所謂大火就混淆視聽!”
“老臣以為……”
“夠了?!?/p>
龍椅后方,屏風(fēng)后,一直沉默的太上皇,突然開口。
他掃了兩人一眼,淡淡地說道:
“此事,證據(jù)不足,不必再議?!?/p>
“退朝?!?/p>
范希文深深地看了一眼魏琰,眼中閃過一絲憂慮。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
只要秦淵的身份一日不暴露,只要拒北軍的功勞一日沒有大到讓所有人都閉嘴。
魏琰這群人,就不會善罷甘休。
他們會像聞到血腥味的蒼蠅,死死地叮著拒北軍,叮著他范希文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