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夜重逢2025年深冬,云城飄著十年未遇的大雪。
寫字樓的玻璃幕墻被紛揚的雪片不斷敲打,模糊了城市璀璨的輪廓。
林未晞抱著最后一箱設(shè)計稿沖進旋轉(zhuǎn)門時,睫毛上還掛著細小的冰晶,像凝結(jié)的星辰。
寒氣裹挾著雪花鉆進她的脖頸,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前臺姑娘探出頭,
聲音帶著點急促:“林設(shè)計師,頂層的甲方已經(jīng)到了,沈氏集團的。
”“沈氏”兩個字像微小的電流竄過她的神經(jīng)末梢,她下意識地攥緊了紙箱邊緣。
指尖隔著厚厚的羊絨手套,
卻仿佛清晰地觸摸到了圍巾內(nèi)側(cè)那個隱秘的凸起——那是她自己用同色絲線,
沿著早已模糊的舊針腳,年復(fù)一年、笨拙又固執(zhí)地一次次重新繡過的“晞”字。
這熟悉的針腳走向,曾屬于另一個人的手。推開會議室厚重的實木門,
暖流裹挾著一種清冽的冷杉香氣撲面而來,瞬間融化了睫毛上的冰晶,
卻在她心上凝了一層更深的霜。主位上的人聞聲抬眸,深潭般的目光精準(zhǔn)地捕捉到她。
他起身,動作從容,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勾勒出寬闊的肩線。就在他伸出手遞名片的瞬間,
林未晞的目光死死釘在了他露出的半截手腕上——一道淺淡卻清晰的疤痕,
像一道陳年的閃電,蜿蜒著爬過腕骨,直抵虎口。時間轟然倒流。十七歲的圖書館三樓,
她失手碰落的畫冊像斷翅的鳥向下墜落。少年沈知行沒有絲毫猶豫,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去夠,
刺耳的碎裂聲里,玻璃碎片在他手腕上留下這道猙獰的印記。血滴落在她白色的帆布鞋上,
像初綻的梅?!吧蚩?,這位是我們工作室的主設(shè)計師林未晞。
”總監(jiān)的聲音像從遙遠的水底傳來?!傲衷O(shè)計師,幸會。”沈知行的聲音沉緩,
遞過名片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帶著成年男性特有的力量感?!吧蚩偂!彼牭阶约焊蓾穆曇?。
指尖相觸的剎那,一股微弱卻清晰的電流猛地竄過,兩人都像被無形的火舌舔舐,
瞬間收回了手。他的名片邊緣,
有著細微卻不容忽視的磨損——和他少年時被她無數(shù)次嗔怪“不愛惜東西”的習(xí)慣,
如出一轍。冰涼的卡片上,“沈知行”三個字像烙鐵,燙著她的掌心?!昂镁貌灰?。
”喉嚨像是被粗糙的砂紙磨過,擠出的字句帶著自己都陌生的嘶啞。
他喉結(jié)明顯地滾動了一下,目光沉沉地鎖住她,那深潭之下,仿佛有暗流洶涌?!班?,
”他應(yīng)道,聲音比記憶中淬煉得更低啞,也更沉重,“八年?!贝巴獾难┠挥l(fā)厚重,
將整個云城覆蓋成一片無聲的素白。林未晞的視線有些模糊,恍惚間,
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風(fēng)雪呼號的夜晚。十八歲的教學(xué)樓頂,寒風(fēng)如刀,刮得臉頰生疼。
沈知行死死攥著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雪花沾滿了他濃密的睫毛。
“林未晞,”他的聲音穿透風(fēng)雪,帶著少年人孤注一擲的執(zhí)拗和滾燙,“等我回來。
”可他沒有回來。第二天清晨,屬于他的座位空蕩蕩,桌面收拾得異常干凈,
像從未有人存在過。只有一本她送他的《小王子》,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她顫抖著手翻開,
扉頁上,她曾滿懷憧憬寫下的“我們都要成為眼里有光的大人”,
被一種粗暴的、絕望的黑色水筆,狠狠地劃掉。覆蓋其上的,是兩個字,力透紙背,
帶著凜冬的寒意——“再見”。
二 畫冊里的秘密合作項目是為沈氏集團氣勢恢宏的新總部大樓設(shè)計核心藝術(shù)裝置,
主題被沈知行親自敲定為“時光”。第一次踏入這座還在生長中的鋼鐵森林進行現(xiàn)場勘查,
空曠的空間回蕩著他們的腳步聲。林未晞?wù)龑W⒌販y量著一處巨大落地窗的尺寸,
冰冷的金屬卷尺貼在指尖。沈知行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側(cè),他的聲音不高,
卻在空曠中激起清晰的回響,
帶著一種刻意的、小心翼翼的試探:“你還記得……高中圖書館三樓,
最東邊靠窗的那個位置嗎?”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緊縮,幾乎停止跳動。
卷尺“啪嗒”一聲掉落在光潔的地磚上。那個角落,陽光總是慷慨地鋪滿陳舊的紅木桌面,
空氣里浮動著舊書頁的塵埃味道。那是屬于她和沈知行的秘密基地。她總埋首在速寫本里,
捕捉窗外流動的光影和少年偶爾的側(cè)影。而他,永遠捧著一本厚重的物理書,
視線卻長久地停留在她的畫板上。有一次她畫到困倦,伏在手臂上沉沉睡去。醒來時,
肩頭披著他洗得發(fā)白的校服外套,帶著他身上干凈的皂角氣息。
他抱著手臂縮在旁邊的椅子上,凍得嘴唇都有些發(fā)白,手里卻還緊緊捏著她掉落的鉛筆,
筆尖對著她畫了一半的、他伏案看書的側(cè)臉?!安挥浀昧??!彼偷剞D(zhuǎn)過身,
幾乎是倉惶地背對著他,彎腰去撿地上的卷尺,指尖冰涼。
她假裝全神貫注地研究墻面上一道細微的裂縫,努力平復(fù)狂亂的心跳,
卻因此錯過了沈知行眼底,那如同流星般急速劃過、隨即墜入深潭的濃重失落。
深夜的辦公室只剩下敲擊鍵盤的單調(diào)回響和暖氣片的低吟。
林未晞在角落一個落滿灰塵的舊文件柜底層,拖出一個沉重的硬紙箱。拂去厚厚的積塵,
里面靜靜地躺著幾本高中時代的畫冊。最底下那本,封面是褪色的天空藍,邊角磨損卷起。
她輕輕翻開,紙張發(fā)出脆弱的嘆息。一張泛黃發(fā)脆的便利貼,像一片枯葉,
從夾頁中悄然飄落。熟悉的、略顯張揚的字體,是沈知行獨有的筆跡:“周三下午三點,
圖書館頂樓,有話對你說。”日期,清晰地標(biāo)注著他離開的前一天。
塵封的記憶閘門轟然洞開。那天!母親胃病突發(fā),她被匆忙叫去醫(yī)院,兵荒馬亂,
手機耗盡電量自動關(guān)機……等她第二天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學(xué)校,
迎接她的只有那個刺目的空座位,和扉頁上那兩道撕裂她整個世界的黑色筆跡。
原來那個周三的下午三點,他曾抱著怎樣滾燙的期待,在空曠的頂樓,
等待著一個永遠不會出現(xiàn)的身影?而她,在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醫(yī)院走廊里,
茫然不知自己錯過了一場青春的宣判,錯過了他可能未曾說出口的……所有。
“原來……”她死死捂住嘴,洶涌的淚水卻無法阻擋,大顆大顆地砸落在脆弱的紙片上,
迅速暈染開那行黑色的字跡,模糊了時間,也模糊了那個少年無聲的呼喚。
遲到了八年的酸楚,終于在此刻將她徹底淹沒。三 千層糕與舊圍巾項目推進陷入膠著,
設(shè)計方案的數(shù)次修改都未能戳中沈知行那似乎難以捉摸的核心要求。
林未晞連續(xù)一周熬到深夜,辦公室的空氣里彌漫著速食泡面濃郁的、揮之不去的調(diào)料味。
她疲憊地撕開調(diào)料包,滾燙的水汽模糊了鏡片。門口的光影忽然一暗。她抬頭,愣住了。
沈知行不知何時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幾乎堵住了整個門框。他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色大衣,
肩頭還沾著未化的雪花,
手里卻提著一個與周身冷硬氣質(zhì)格格不入的、印著素雅花紋的保溫桶??諝庖粫r凝滯,
只有泡面的蒸汽在兩人之間無聲地升騰、消散?!啊覌尅!彼_口,
聲音有些不易察覺的緊繃,目光落在她手邊油膩的泡面桶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聽說你在負責(zé)這個項目,非讓我送來。說你高中時,總?cè)ニ昀镔I千層糕。
”他將保溫桶輕輕放在她堆滿圖紙的桌角,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輕緩。一絲可疑的紅暈,
悄然爬上他冷硬的耳廓。林未晞遲疑地掀開保溫桶的蓋子。霎時間,
溫暖而甜蜜的香氣霸道地驅(qū)散了辦公室里的泡面味——濃郁的椰香纏綿著紅豆沙的醇厚甜潤,
絲絲縷縷,直鉆肺腑。是城南老街深處,“陳記糕點鋪”的味道,獨一無二,
刻在記憶深處的味道。高中時零花錢拮據(jù),每次她只能買一小塊解饞。
沈知行總會“恰好”出現(xiàn),毫不客氣地搶過去,惡作劇般地咬掉一大半,
再把剩下可憐兮兮的一角塞回她手里,皺著眉嫌棄:“太甜了,齁嗓子,給你解決。
”后來她才知道,這個口是心非的家伙,每天偷偷省下早飯錢,買下完整的一盒,
趁她不在時,小心翼翼地放進她課桌抽屜的最深處,像藏起一個甜蜜的秘密。
指尖傳來保溫桶外殼溫?zé)岬挠|感,這溫度卻燙得她心口發(fā)慌。“謝謝沈總,”她垂下眼睫,
聲音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顫,將保溫桶堅定地推了回去,“不過真的不用了。
”就在保溫桶離開她指尖的瞬間,沈知行的手卻猛地探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壓抑多年的情緒,竟與八年前那個風(fēng)雪頂樓如出一轍。他的拇指,
帶著薄繭,帶著滾燙的溫度,
精準(zhǔn)地、不容抗拒地按在了她圍巾內(nèi)側(cè)那個隱秘的刺繡“晞”字上,反復(fù)地、用力地摩挲著,
仿佛要透過厚厚的羊絨,確認那針腳的存在?!斑@條圍巾……”他的聲音低沉得近乎沙啞,
目光灼灼,像要穿透她的靈魂,“你戴了整整八年?”那是她十八歲生日,
他送給她的唯一禮物。當(dāng)時少年別扭地別過臉,耳根通紅,語氣生硬:“隨便買的,
不喜歡就……就扔了。”可她后來知道,為了圍巾內(nèi)側(cè)這個小小的“晞”字,
他笨拙地捏著繡花針,在昏暗的臺燈下熬了不知多少個夜晚,指尖被扎出密密麻麻的小血點,
被同桌笑問是不是被貓抓了。手腕上傳來的力道和他指腹?jié)L燙的觸感,
瞬間點燃了積壓八年的委屈和憤怒。“沈知行!”林未晞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
帶倒了桌邊的繪圖尺。她眼眶瞬間通紅,像燃燒的火焰,死死瞪著他,
“你現(xiàn)在……裝出這副深情的樣子給誰看?有意思嗎?當(dāng)年你一句話沒有,
像人間蒸發(fā)一樣消失得干干凈凈!你到底把我當(dāng)什么了?一件可以隨時丟棄的舊物嗎?
”質(zhì)問的聲音在空曠的辦公室回蕩,帶著破碎的尾音。他張了張嘴,唇線抿得死緊,
下頜繃出一道冷硬的線條。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復(fù)雜難言的情緒,
最終卻只是艱難地、沉重地吐出三個字:“對不起?!彼钌畹乜戳怂谎?,
那眼神像沉重的鉛塊。然后,他猛地轉(zhuǎn)身,大步離開了辦公室,帶起一陣冰冷的氣流。
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他的背影。林未晞頹然跌坐在椅子上,淚水無聲滑落,
滴在冰冷的桌面上。她沒有看到,走廊盡頭的電梯口,沈知行背靠著冰冷的金屬壁,
緩緩閉上眼,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他伸手,從西裝內(nèi)袋的深處,
掏出一個邊緣磨損得厲害的舊牛皮錢包。打開,夾層里,一張塑封完好的舊照片靜靜地躺著。
照片上的女孩扎著高高的馬尾,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正站在圖書館那扇灑滿陽光的舊窗前,
笑得眉眼彎彎,毫無陰霾。在她身后,窗玻璃的倒影里,
隱約可見一個小小的、用哈氣畫上去的、笨拙又明亮的太陽圖案。照片的邊緣,
一行小到幾乎看不清的字,筆跡卻透著少年獨有的鄭重:“我的光。
”保溫桶里千層糕甜膩的香氣,固執(zhí)地在空氣中彌漫,
與舊照片上凝固的陽光氣息交織在一起,無聲地訴說著被時光掩埋的眷戀。
四 真相:他的“逃離”項目中期匯報會在沈氏集團頂層的全景會議室舉行。
巨大的落地窗外,云城的天際線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延伸。林未晞?wù)驹谕队澳徊记埃?/p>
清晰流暢地闡述著最新的設(shè)計方案,目光偶爾掃過主位上面容沉靜的沈知行。
就在她講到裝置核心的“時光回溯”理念時,會議室厚重的雙開門被無聲地推開。
一陣清雅的香水味率先飄了進來。緊接著,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來人一身當(dāng)季高定,身姿窈窕,妝容精致得無懈可擊——正是近期炙手可熱的女星蘇曼妮。
她臉上帶著明媚得體的微笑,目光精準(zhǔn)地投向主位,踩著高跟鞋徑直走了過去,
極其自然地、親昵地挽住了沈知行的胳膊,聲音嬌軟:“知行,沒打擾你們開會吧?
順路過來,給你送點午餐?!彼龘P了揚手中一個精致的食盒袋,姿態(tài)親昵得如同宣示主權(quán)。
會議室里瞬間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和交頭接耳的嗡鳴。無數(shù)道目光,
或驚訝、或探究、或了然、或同情,瞬間聚焦在林未晞身上。
她只覺得全身的血液“轟”的一聲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四肢百骸都僵硬麻木。
手中激光筆的紅色光點,在幕布上劇烈地、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她死死攥緊了另一只手里的打印稿,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個新月形的血痕,
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原來如此。原來他早已有了新的光,當(dāng)年那句風(fēng)雪中的“等我回來”,
不過是少年人一時興起的、輕飄飄的承諾,只有她像個傻子,記了八年,痛了八年。
巨大的荒謬感和尖銳的恥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滅頂。剩下的匯報是如何結(jié)束的,
林未晞全然不知。她幾乎是憑借著本能,機械地念完講稿,在稀稀拉拉的掌聲中,
像個逃兵一樣,第一個沖出了會議室。她只想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一個能讓她窒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