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的牙齒在不受控制地打架，咯吱作響，每一次碰撞都震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不是因為冷——空調(diào)早停了，八月的悶熱像濕透的棉被裹著他——而是純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懼。他蜷縮在辦公桌與文件柜形成的狹窄三角區(qū)里，后背死死抵著冰涼的金屬柜門，仿佛那是隔絕地獄的最后一道屏障。
辦公室窗外，不再是熟悉的城市夜景，那片曾流淌著霓虹與車河的光帶，此刻已被徹底吞噬。取而代之的，是蠕動、翻騰、閃爍著詭異熒光的巨大植物觸須。它們粗壯如巨蟒，表皮覆蓋著濕滑的粘液和尖銳的棘刺，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瘋狂舞動，每一次甩動都帶起沉悶的破風(fēng)聲，狠狠抽打在搖搖欲墜的玻璃幕墻上。裂紋像蛛網(wǎng)般蔓延，每一次抽擊都讓整棟大樓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嗬…嗬…” 壓抑的喘息從陳默喉嚨里擠出。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去看那些在熒光觸須間偶爾閃現(xiàn)的、被卷纏拖曳的人形輪廓。七天前，那場席卷全球的“綠噬”災(zāi)難，只用了一個下午，就將文明撕成了碎片。
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腦海，帶著刺鼻的腥甜花粉味：
下午三點十五分。 他正對著屏幕上一行行枯燥的代碼發(fā)呆，想著周末和小雨去哪家新開的餐廳。窗外，毫無征兆地刮起一陣怪風(fēng)，卷著淡綠色的、帶著金屬光澤的粉塵，像一場詭異的雨，瞬間覆蓋了整座城市。行人好奇地抬頭，有人還拿出手機拍攝。三點二十分。 尖叫聲劃破長空。窗外的行道樹——那些溫順的香樟——開始劇烈抽搐，枝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生長、變粗、木質(zhì)化，表皮裂開，露出下方脈動著熒光的脈絡(luò)。一根碗口粗的樹枝如同巨蟒出洞，“噗嗤”一聲穿透了路邊一輛轎車的擋風(fēng)玻璃，將里面的司機像糖葫蘆一樣串了起來！
混亂爆發(fā)。 辦公室瞬間炸鍋。尖叫、推搡、桌椅翻倒。陳默親眼看到靠窗的同事李想，被一根破窗而入、長滿吸盤的藤蔓卷住腰，硬生生拖了出去，只留下半聲凄厲的慘叫和窗框上刺目的血跡。綠化帶的灌木變成了擇人而噬的陷阱，巨大的食人花苞在街角張開，噴吐著麻痹性的黃色霧氣……
“呃…” 陳默猛地捂住嘴，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七天，他靠著辦公室里殘留的幾瓶礦泉水和抽屜里搜刮到的幾包餅干、幾塊巧克力熬了過來。斷電，斷網(wǎng)，手機只剩下冰冷的“無服務(wù)”提示。世界死了，只剩下窗外那些魔鬼般的植物在狂歡，以及死寂中遠處偶爾傳來的、分不清是人類還是什么東西發(fā)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和瀕死的慘叫。
七天。小雨怎么樣了？
這個念頭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臟一縮。災(zāi)難爆發(fā)時，小雨應(yīng)該在家！他們的公寓，距離這棟該死的寫字樓，只有不到三公里。三公里，放在平時，不過是幾站地鐵或者一趟輕松的步行。但現(xiàn)在，這三公里是布滿尖牙利爪的綠色地獄。
他顫抖著手，從褲兜里掏出手機。屏幕冰冷，電量顯示僅剩12%。沒有信號，沒有網(wǎng)絡(luò)。他用力按下電源鍵，屏幕亮起，鎖屏壁紙是小雨明媚的笑臉，背景是他們?nèi)ツ甏禾煸诮纪庖安偷牟莸?。那時的綠色，生機勃勃，充滿希望。而現(xiàn)在的綠色……是吞噬一切的深淵。
“小雨…等我…一定要等我…” 陳默低聲呢喃，指尖撫過屏幕上女孩的笑靨，仿佛能汲取到一絲微弱的力量。這七天，他無數(shù)次打開微信，對著那個置頂?shù)膶υ捒蜉斎胗謩h除。最后一條信息停留在災(zāi)難爆發(fā)前兩小時，小雨發(fā)來的：“晚上想吃啥？我買了排骨~” 后面跟著一個可愛的貓咪表情包。他當(dāng)時只回了一個“好”?，F(xiàn)在，他多么希望自己多打幾個字，哪怕一個“愛你”。
不能再躲下去了！
這個念頭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猛地撞進腦海。餅干已經(jīng)吃完，水也只剩最后小半瓶。躲在這里，結(jié)局只有兩個：渴死、餓死，或者被那些遲早會鉆進這層樓的植物找到、吞噬。
目標(biāo)只有一個：沖出去！沖回公寓！找到小雨！
陳默深吸一口氣，帶著濃重塵埃和隱隱腐爛氣息的空氣嗆得他咳嗽了幾聲。他強迫自己冷靜，布滿血絲的眼睛快速掃視著狼藉的辦公室。求生，需要武器，需要護盾。
他的目光鎖定在角落的紅色滅火器上，還有那張沉重的、帶滑輪的辦公椅。
動作快得近乎粗暴。他扯下脖子上的領(lǐng)帶——這條災(zāi)難前為了見客戶才系上的累贅——迅速將滅火器罐體綁在自己左臂上，用牙齒和右手配合著打了個死結(jié)。冰冷的金屬緊貼著小臂，帶來一絲怪異的安全感。接著，他抓住那張辦公椅，將它翻轉(zhuǎn)過來，四條椅腿朝前，沉重的椅背和座位部分擋在身前。簡易的“護盾”和“沖車”完成了。
他試著推了推椅子，輪子在散落的文件和碎玻璃上滾動，發(fā)出刺耳的噪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心臟狂跳，立刻停下動作，屏息凝神側(cè)耳傾聽。
外面走廊……沒有異常的動靜。只有遠處植物生長的、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以及風(fēng)穿過破碎窗戶的嗚咽。
“呼…呼…” 陳默再次深呼吸，將身體重心壓低，躲藏在翻倒的椅子后面，只露出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辦公室唯一的出口——那扇通往走廊的防火門。
門是虛掩著的。門縫下方，幾根暗綠色的、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的藤蔓探了進來，在地毯上蜿蜒爬行。
門外，就是通往安全樓梯的必經(jīng)之路。但他記得很清楚，七天前混亂時，安全樓梯的入口處，盤踞著一株巨大的、形如豬籠草和食人花混合體的恐怖植物！它巨大的、布滿粘液和倒刺的花苞就堵在樓梯間的門口，散發(fā)著甜膩的腐臭味，任何試圖靠近的生物都會被它閃電般探出的、帶著吸盤的觸手卷進去！
那是他逃離這層樓的最大障礙。
怎么辦？硬闖？那無異于自殺。那怪物的速度和力量，他親眼目睹過。
陳默的目光再次落到左臂綁著的滅火器上。干粉滅火器……粉末……干擾？
一個瘋狂的計劃在絕望中成型。他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姿勢，右手摸索到滅火器的保險銷，用力拔掉。冰冷的金屬拉環(huán)掉落在塵埃里，發(fā)出輕微的“?！甭暋Ｋ氖种复钤诹藟喊焉?，汗水瞬間浸濕了掌心。
只能賭一把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小雨，將那張笑臉深深烙印在腦海里。然后，猛地咬緊牙關(guān)！
“啊——！”
一聲嘶啞的、凝聚了所有恐懼與決心的怒吼從他胸腔爆發(fā)！陳默用盡全身力氣，頂著沉重的辦公椅，像一頭蠻牛般朝著那扇虛掩的防火門狠狠撞去！
“砰?。?！”
門被猛地撞開！翻倒的椅子連同陳默一起，帶著巨大的慣性沖入了昏暗、散發(fā)著濃烈植物腥氣的走廊！
幾乎在沖出門的瞬間，陳默的左臂就抬了起來，對準(zhǔn)了走廊盡頭——那個盤踞在樓梯間門口、如同地獄之門守護者的巨大食人花苞！
“噗嗤——?。?！”
白色的、濃密的干粉滅火劑如同憤怒的雪崩，從噴嘴狂噴而出！瞬間彌漫了整個走廊！視野被一片刺鼻的白霧徹底籠罩！
“吱——?。?！” 一聲尖銳得能刺穿耳膜的、非人非獸的嘶鳴從白霧深處爆發(fā)！那是食人花苞被突如其來的粉末刺激發(fā)出的痛苦咆哮！幾條粗壯的、帶著吸盤的熒光觸手在濃霧中瘋狂地、毫無章法地揮舞抽打，卷起的氣流攪動著白粉，如同在白色地獄中狂舞的惡鬼！
陳默根本看不清路，也顧不上看！他只知道，機會只有一瞬！他死死低著頭，蜷縮在翻倒的辦公椅后面，用盡吃奶的力氣，朝著記憶中樓梯間入口的方向，不顧一切地猛沖過去！他能感覺到揮舞的觸手帶著腥風(fēng)擦過椅背，能聽到它們抽打在墻壁和天花板上發(fā)出的沉悶巨響！
沖！沖過去！
濃密的白霧和刺鼻的粉末中，前方，樓梯間那象征著“向下”、象征著“逃生”的綠色指示牌，在混亂的熒光和粉塵中，隱約閃爍了一下！
……